「比起福隆,這里更清幽。」他們到了這偏僻古樸的所在,海水湛藍,龜山島近在眼前,停車之後,兩人手牽著手走在水泥走道上,一起看著海,有股放松的舒暢感。
長條水泥走道似乎逐各家後院而設,所以不到幾步路,就會有石桌石椅擺放其間,感覺此處居民非常習慣就這樣看海。
沿著走道靠海的那方有非常隨性的草皮跟著延伸,有一棵葉子都落光的樹立在某一段,一張石制長椅很浪漫地擺在樹邊,他們就這麼坐下來一起看海。
「怎麼知道這里的?」她問,將頭偎在他肩上,一邊閉上眼楮享受暖暖的秋陽。
「曾經在網路上看到有人說這是適合一個人漫游的景點,就想著要來。」善信聲音里有種暖意。
「結果你不是一個人來。」她微笑說著。
「這種地方我才不可能自己一個人來。這里一個人來叫漫游,兩個人來是浪漫。」
噗。「我比較喜歡浪漫的這種。」
「嗯。」
偶爾有貓路過,看著這對羅氏夫婦。這里的貓似乎長期被魚肉滋補,每只都頗為豐潤健康。
「善信?」
「嗯。」
「我問你喔……」
「好。」等了很久都沒听到她發問,于是他應了一聲。
「之前你看我選的蜜月行程,是不是有偷笑?」
咳。「嗯。」
她睜開眼,抬起頭看著又在偷笑的男人。「行程中有什麼好讓你偷笑的啊?」
「因為那行程除了滑雪,賣點是個人湯屋啊……」他忍住笑。
「哎唷!」她好氣又好笑,幾乎想搥打他。
男人女人不管看什麼東西,看到的點好像永遠不一樣。
「是說……你跟我結婚,都不怕我的個性你不喜歡嗎?」還是這樣的善信,什麼個性的人對他來說都不會是問題?
他的沉默,讓她再度睜開眼抬起頭,看著望向海的他。
「有人說我和你很像。」他說完後,看進她的眼。
換她沉默,看著他的眼神,突然有些明白了。
這樣溫和的一個人,想逃離原生家庭,其實也是在尋找一個新的改變,想要卸下不屬于他的重擔,迎向自己的人生。
他和她,好像真的有些特質很相像,只是他比她溫柔多了。
「善信是溫柔的人,對待每個人都很溫柔。」于是她這麼說。
「……怎麼可能對每個人都很溫柔。」他遲疑一陣後這樣回她。
第一次,她看著他的臉,想起那次她買了很多面包,滿心期待想探查他的口味,卻有點意外他的反應。
那時他看到一堆面包,眼中出現短暫驚嚇,而後微微一笑,很像是在安撫她,一點都沒有看到食物的雀躍感。問他要不要吃面包,他看了看外面提袋與袋里各式口味,臉上閃過驕縱、不情願的神色,讓她以為他會說不要,但那表情很快斂去,由微笑替代,感覺有點無可奈何又不忍拒絕。
那時看他慢慢啃著法國面包,她暗暗決定,一定要找出他的美食清單與地雷名單,為了回饋他的付出,也避免自己買錯食物而害自己變成餿水桶。不過,隔天她就知道他是超級味覺者這個事實了。
想起那時候的善信,她突然想著他可能不一定是永遠這麼溫溫和和的,而是有些時候會像極一個被寵壞的大少爺。
在愛情的世界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市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對羅善信而言,比起美麗不可方物的外表,溫柔秀氣這種個性所佔的比重反而比較高。
他一向喜歡那種優雅斯文的人,在群體中會引起他注意的也是教養良好、舉止得宜又有氣質的女孩。
所以當黎艾薇出現時,他其實非常討厭她。
「嗨!羅善信!」大二時,這個女生喊了他的名字,然後就自顧自地坐在他身邊。
有時候,他習慣趁空堂坐在球場一角納涼,看系隊打球,棒球、籃球等等。純粹是個人基于想要放松的習慣,所以並不喜歡被打擾。
「所以是善男信女的善信嗎?」女孩問。
這種活潑爽朗的搭訕方式算是引人注意,但偏偏是羅善信的大地雷,所以他只是睨了對方一眼,而後即完全無視。
「欸,你真的很有名耶,還沒報到,令堂就來校視察,看了一陣後,說這間學校還可以。嘖。」女孩繼續說著。
有點被惹怒的感覺在心底浮起。如果她想引起他的注意,她用的方式真的非常有效。先是誤解他父親取名的涵意,再來是批判他母親的過度寵溺,這兩者都是非常失禮的行為。
他看向她,自信美麗的臉,顴骨高高的,有點盛氣凌人,眼神有股狡黠,對某些男人而言,她是會引起征服欲的標的。
但對他不是,從來不是,這輩子都不會是。
有些時候,人之所以會做出某種決定,並不是因為自己喜歡或不喜歡,而是為了讓誰不喜歡而去做,一種名之為叛逆的舉動。
那是在他的某任女友又被母親挑剔、干涉的一段期間後,加上突然覺得安撫母親讓他感到異常疲累、同時又覺得自己的溫善十分虛偽的時候,這樣的人,以他不喜歡的方式介入他生活的某部分,而他並未防御,甚至任由其發生。
黎艾薇常常出現在他放松獨處的時刻,在校園里時。他因著隨興,所以並沒有固定的頻率與定點行程,但她卻很努力地讓這樣的被制約發生在他身上。他想,她就算能探得他的空堂,但其余真的是靠她的勤勞。
她有時候會自說自話,有時候就搭訕他在觀看的球類比賽或過眼發生的任何可能話題,或者會帶食物問他要不要一起享用,但他始終沒理會。
終于有一天,讓羅善信煩悶的困擾同時發生,那讓他起了叛逆。
「你可以自我介紹了,順便講一下你的目的。」他說。
「我是黎艾薇,我的目的喔,嫁入豪門啊!」她自信滿滿地說。
「我是白老鼠還是你的目標?」
「你這種等級的哪有可能是白老鼠。」
「……」實在教他無言,「你不是我的菜。」
「你亂講!我可是所有人的菜!」
他看著眼前這個踩遍他所有地雷的人,好奇她的自信到底從哪來,心里不禁想著,這女孩和母親到底誰會贏?想到青春期以來歷任女友的下場,于是他沒做任何反駁,只是「喔」了一聲。
後來他知道黎艾薇在校內鋒芒畢露、追求者眾;再之後,她更加有名的是身為羅善信女友的身分。
他無所謂地任由一切發生,任由她欺上身,隨她予取予求。
「善信,陪我去逛街,陪我去走走。」
當她這樣說時,他就會開車載她去任何她想要去的地方;當她表現出埋單是男友的義務時,他也不介意。
埋單是羅家男人負擔得起的浪漫。
黎艾薇還是個學生,所以她想要的浪漫他絕對負擔得起。
好些年以前,大哥為了爭取調高每個月零用金額度,直接了當地跟父親說,因為交了女朋友,所以零用金不夠了。當時父親只想了幾秒,就贊成提高額度,並說了「埋單是羅家男人負擔得起的浪漫」。
「爸,可以到多浪漫?」
總有個孩子特別讓父母頭痛,羅善能就是。他這樣插嘴追問。
羅善信記得父親當時那難得見到的、想殺人的表情。他猜想,父親大概也在揣測老六到底是明的想問零用金的上限額度還是暗諷他這個父親的浪漫過度。
「看你想要的浪漫程度,以及你口袋的深度。」父親回答了,不論老六想要的是哪一種答案,都應該獲得了解答。
「而我現在口袋的深度還是由你來決定。」那時老六很明白地點點頭。
羅善信覺得自己口袋的深度還可以,也因為以前不太需要這樣逛街陪人買東西,讓他頗有新奇感地研究了些現象,比方流行事物以及群眾心理。
而後,他漸漸理解了父親為何會說埋單是男人負擔得起的浪漫,因為埋單這舉動聚焦了無數欣羨的目光,讓女人開心,女人開心,男人就有面子。
他玩味地想著那因果關系,覺得這樣的浪漫其實還真是脆弱無比,因為若這樣真有效果的話,不就淪為一種競賽了嗎?
雖然後來他慢慢習慣了她那些令他皺眉的舉止與姿態,且她機智的言論也真的讓他頗為另眼相看,但她的某些部分,他自始至終都非常嫌惡。其中一項就是過度關注四維航空,或其它四維事業群——他們羅家的相關企業。
「新聞報導說,你大哥進四維大飯店工作了,是開始準備接班計劃了?」
「今天四維航空股票大漲耶!」
「這本雜志介紹你們空服員的新制服,配合你們新的企業識別系統……」
諸如此類的種種,在在提醒他她想嫁入豪門的決心,這讓他非常反感,于是對于應和她就開始疏懶了起來。
最後的某次,她來找他,怒氣沖沖。
「你媽今天來找我。」她說。
「喔。」終于有結果了嗎?他想。
據他的了解,母親會先側面觀察他的交友,然後請張叔——母親的司機——去探查底細,再現身面談,他的前幾任女友都經歷過這過程。
據說母親的面談都是用非常有禮貌的態度和字眼,只是提出的問題往往會讓對方覺得被看不起。
看黎艾薇生氣的樣子,他想她一定是輸慘了。
「你這媽寶!能過你母親這關的,除非是她挑的,要不就是後台很硬!」講到後來,甚至近詛咒語調了。
「嗯。」
「媽媽和女友你選哪一個,對你而言,是不需要問的問題,對吧?」她語調還是很憤怒。
「我想,你會問這樣的問題,代表你的豪門之路還很遙遠。」他懶懶地說著。
「什麼意思?」
羅善信看著她劍拔弩張的姿態,勉強笑了一下。「因為你不懂,比起我,我母親更豪門。」
這段感情于是告終。最後,看著她像是很受傷的臉,那時他終于感覺自己並不那麼討厭她,也或許是因為自覺錯在自己,所以懷有愧疚。
而這段感情帶給他最大的覺悟便是︰失敗的其實不是他的那些歷任女友,而是他自己。如果他無法改變母親對他的依賴與干涉,他就會一直覺得自己的溫善是一種虛偽,因為那從來就不能解決問題,也之所以他會覺得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