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是一個清冷靜謐的夜。
冷露無聲。
一陣夜風透窗吹過,帶來絲絲甜香,還有草蟲的嗚叫聲,床榻上的嬌人兒卻正陷入昏沉、折磨人的夢境里,一幕連著一幕,冷艷淒迷,層層疊疊的回憶夾帶著無窮無盡的傷心,已快將她淹沒……
一道雪亮的閃電直劈天際,帶著隆隆雷聲。
嬌怯的小身子瑟縮著,直縮進溫暖寬厚的懷里,「爹爹,我怕……月兒害怕……娘呢?月兒要娘……」
「月兒,你的娘親一個人在地下寂寞得很,爹爹顧不上你啦,爹爹要下去陪她」
小小的人兒哭求,「爹爹不要丟下月兒……月兒也要一起去!」
「小傻瓜,不可以,你還那麼小,還有很多路要走,怎麼可以進去?」
柔荑不自覺地在枕畔緊握,糾結的心尚未來得及平復,夢境已陡然轉入驚魂可怖的一幕。
一條血線,慢慢地從嘴角垂滑下來,然後,「砰」的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血線、瞪凸的雙眼、不可置信的猙獰眼神……
慢慢地垂滑下來……
一再地重復不休——
啊!求求你們,不要再出現了!她在夢里害怕地大叫,哭泣著委頓于地。
然後是那一道雪白的身影、冰凍的眼神。
「觸犯了我禁忌的人,只有去閻王那里報到一條路。」
只一眼,她的心就幾乎被凍結住了。
不!她不要這樣殘忍的答案!
「求求你,你不要殺死無疾哥……他很快就要成為我的丈夫了呀……」
她隨即被嫌惡地推開。
「這我管不著。」
「我姓杜,單名一個仲字,你若是想報仇,盡管來找我。」
「我姓杜,你若是想報仇,盡管來找我。」
「盡管來找我。」
「盡管來找我。
如劇毒蛇涎般的語句一再地翻轉耳畔,纏繞不休,夢境中、夢境外,如花嬌靨上的痛楚如出一轍。
四月身上傳來陣陣隱隱的刺痛,星星點點,如火烤炙……
為什麼她渾身沒有氣力?
鈕扣!是他在解她衣衫上的鈕扣,一顆一顆,而她除了驚恐,竟無力反抗。
啊!他竟俯來……
不要,求求你……她在心里哭求。
無助的嬌軀僵直,駭然地屏住氣息,貝齒輕咬,卻阻止不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
終于,連最後遮羞的抹胸也離她而去……
「你掉在灌木叢里,那些火藤上的刺有毒。」依然是那冰冷淡漠的聲音。
嬌靨迷茫了。
火藤?毒?
奇異的甜香……絲絲縷縷,在空氣中彌漫散開。
為什麼體內會有一股清涼感?
他離開了,冰冷的身影須臾不曾回首。
為什麼他能走得那樣遠?已到了天邊嗎?那白茫茫的一片……
嚶嚀一聲,迷蒙的雙眸緩緩睜開,收納滿室的幽暗,一陣夜風吹過,庭院中憲牢抖動的草木投影在窗紙上,搖曳出一種淒美清冷的意境。四月不敢置信地閉了閉眼,方才那一切,原來都是夢嗎?
片刻之後,螓首再度昏昏沉沉,星眸微啟,仿佛看見有一抹,雪白的身影緩緩向自己走近。也是夢吧,睡意朦朧的人兒淡淡地想,任憑那身影走近,嬌軀竟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
直至溫熱的氣息噴在粉頰上,四月才陡然醒轉。
不,這不是夢!
「二少爺!」四月驚惶失措地喚出。
雪白的身影一怔,「你醒了。」旋即從床邊站起身,緩緩踱向窗邊,負手而立。
房內一時變得沉寂。
杜仲忽然回首,遲疑地道︰「我……送你的那塊玉牌……你可有好好收著?」
床榻上的嬌人兒渾身冰涼,原來玉牌是他掛在她脖子上的!
不,她不能要,絕不能要!他是她的仇人啊,不僅毀了她的姻緣,毀了她平靜的生活,甚至……還毀了她的清白,她恨不能早日報仇雪恨,怎麼還可以收下仇人所贈之物!
將來還有何顏面去見從小疼她、寵她的無疾哥!?
四月輕顫著從枕邊取出玉牌,柔荑緊握,原本沖動地想要一擲于地,讓玉牌隨著她的怨恨一起粉碎,但想起杜總管的千叮嚀、萬囑咐,終于忍住了,咬咬牙,將手向前一伸,「還給你。」
倔強的嬌顏,倔強的櫻唇。
窗邊的身影在瞬間聚積起一股冰冷得可以噬骨的寒意,「你敢不要我送的東西!」一字一頓,陰涼得無以復加。
床上的嬌人兒嚇得一怔,強忍著眼淚道︰「對,我就是不要你的東西,只要沾染了你一絲一毫氣息的東西,我都不要!你把我的一切都毀了,我恨你……」螓首低垂,轉變成低低的嗚咽。
「你再說一次!」杜仲不耐地完全轉過身,散發著巨大追人氣勢的身影開始慢慢向床榻靠近。
四月嚇得止住了哭泣,呆呆地看著暗影越移越近,猛然間劇烈哆嗦了起來,可憐的嬌軀抖得如同一片風中的細葉,終于想起要逃開,但還沒來得及爬進床的內側,嬌軀就被一把拖出,仿佛電光石火一般,柔軟的唇辦即被攫取……
從最初的冰冷霸道,到慢慢緩和下來,溫柔至極地纏綿輕啄,月光照進室內,仿佛也化為了一汪溫暖香甜的春水,將兩個人柔柔裹在其中,共同徜徉在一種甜蜜得可以忘卻一切的氛圍中。
唇辦間的美好被霸道而不斷地索取著,四月無力抵抗,水眸緊閉,整個小身子癱軟在杜仲的懷里,嬌弱甜蜜得足以惹人深深的愛憐。
終于,當親吻結束,杜仲緩緩撤離遭到他徹底蹂躪的嬌美雙唇,雙手捧起粉頰,目光幽暗,低低地道︰「你的臉,我從沒忘記過。」
本已昏茫的人兒陡然醒轉。心頭一陣狂跳。
他說他記得她的臉,從第一次就沒忘記過?
隨之,一股強大的恐懼感幾乎淹沒了她。那麼說,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她其實是來復仇的!
果然——
「你恨我,你想殺了我?」杜仲問她,平靜無波的聲音在暗夜里劃過。
太直接的問話卻反而讓四月怔住了,她該怎麼回答?
恍惚和仲怔間,柔荑忽然觸到了一種冰涼感,手中竟已握了一把鋒利雪亮的匕首!
杜仲輕握住她的手腕和五指,把匕首尖端對準自己的胸膛,俊美的臉上分不清是一種憂傷還是冷酷的表情,只冷冷地道︰「握住它,你可以用它來取我的性命。」
四月渾身顫抖,不可置信地抬首看他。
「你動手吧,此刻沒有任何人會來阻止你。」杜仲說完,閉上了眼。
長久,長久……
「匡當!」
匕首掉落在了地上,嬌弱的人兒掩面輕泣。
杜仲看著她,面色怪異,「你不想殺我了?」
縴弱無助的人兒猛地推開他,「求求你……不要逼我!」
手臂緊緊抱住腦袋,四月哭得傷心,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只需閉上眼,用力一扎,她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苦楚,都可以一筆勾銷了,為什麼自己竟下不了手?
難道她真軟弱到連報仇的勇氣都喪失了麼?
春和暖,風波無端卻又起。
白那一晚後,杜仲再沒帶給四月一絲困擾,他仿佛已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般。
四月得以平平靜靜地過了十多天;
這一日清晨,她剛起身在庭院中給花兒澆水,那位活潑可愛的杜三小姐就一聲不響地跑來了。
「四月姐姐,陪我去玩兒吧!」杜若笑嘻嘻地拉起四月的手。
四月無可奈何地淡淡一笑,輕柔推開她的小手,「三小姐,我的身份和你不同,我每天都有許多活要干,沒有時間陪你玩。」
「那有什麼了不起?」杜若噘起嫣紅的小嘴兒,「我去跟總管伯伯求情,讓他放你三天的假,你就可以痛痛快快地跟我一起去玩兒啦!」
「陪人玩耍算不上一個好理由。」四月慨嘆她的孩子氣。
其實自己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只是自小的可憐遭遇讓她過早地失卻了天真爛漫、全然不知愁的歲月,即便是在馮家那些看似無憂無慮的日子。加之這連日來的重重變故,讓她覺得自己的心簡直已像一個遲暮的人,垂垂老矣。
小嘴兒翹得更高,杜若不依地嚷嚷︰「誰說的,這天下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理由嗎?我想讓你陪我玩,這就是最重要的事,總管伯伯一定會答應的!」
她固執地拉起四月的手。
「走吧,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