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無疾咬咬牙,站直身體,掙扎著走開幾步,卻見他忽然反手一揚,一股青煙漫起,其色慘青,濃如移雲,空氣中立時漫開一股類似腐尸般的怪異臭味。
「這煙有毒!」賓客中有見多識廣者未聞其味已在大叫。
等到那股臭味飄散到他們那邊,諸人一時逃無可逃,耳里、鼻里都被灌進這樣詭譎險惡的臭味,大多數人已開始嘔吐,可是又什麼都吐不出來,只得掐著脖子、伸長了舌頭在那邊干嘔。
四月和湘夷她們因為站得更近,首當其沖,更是難受得幾乎快暈厥。一片慘狀中,就屬小菊最好命,一听別人嚷「這煙有毒」,就嚇得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怎麼樣,你也嘗到我的厲害了吧?」濃煙中,馮無疾高亢而尖利的聲音在大叫,近乎瘋狂。
隨著叫聲,他的眼神更陰狠,簡直就像是餓狼在夜里發出的光,忽然又是反手一揚,三道青光猛然而出!
白衣男子的臉上卻是神色未變,馮無疾的手剛一變形,他的人已躍起,迅捷得恍如一陣清風。只見一道白光一閃,又听「叮、叮、叮」三聲,三枚青荔色的追魂釘被劍身反彈到草叢中。
然後他用寬大的袍袖一揮,青煙立時散盡,俊傲的身影泰然卓立。
馮無疾的臉色已幾如死灰,他的胸口因為憤恨而劇烈地起伏著,一臉如看妖魔般地看著打敗他的人。
「為什麼?為什麼……不過三年的光陰,你的功夫會精進到如此地步?」他喃喃自語,眼中充滿妒嫉和怨恨。
白衣男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冰冷的語聲幾乎可以凍結住流水,「我最討厭別人因為怨恨而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你觸犯了我的大忌。」
「我不服!」馮無疾嚇得一跌坐在草地上,口中仍恨恨地嚷道︰「湖湘子那老家伙究竟給了你什麼法寶,不過短短三年,你的劍術會這般厲害!?」
他的眼神忽然渙散,神態狂亂,「妖怪!吸納功力的妖怪!你是——」
他的語聲突然止歇,只見晴空里一道雪白的劍光一閃,他的喉口已多了一條細線。他呆呆地撐坐在原地,眼珠凸出,一條血線慢慢地從嘴角垂滑下來,然後「砰」的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啊!」湘夷嚇得一聲尖叫,花容失色,驚駭地捧住自己的臉。
四月已被這一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看著那白衣男子,腦中反反復覆地問著︰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殺死無疾哥?
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聲驚呼︰「他是嶺南杜家的二公子,天下第一莊的少莊主!」
「原來是他!」
「果然是他!」
「怎麼會是他!?」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在驚上加驚的狀態下,紛紛抒發自己的感慨。
只是這一切,對四月來說卻是毫無意義。
嶺南杜家、天下第一莊、少莊主?
這三種身份,拼湊在面前那個冰冷的劊子手身上,對她仍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存在。
在她僅十七年的生命里,從來沒有听見過這名號,更遑論這個活生生的人。
她腦中始終回旋不去的只有一個問題︰他為什麼要殺死無疾哥?
周圍呼喝嘈雜的聲音漸漸飄散了開去,她的神志好像忽然處于一種迷茫的狀態,直到一聲尖利的驚呼傳來——
「四月,別再過去了!你想陪著無疾殉葬嗎?」
四月蒼白的嬌靨上恢復些血色,濃密的睫毛不可置信地扇了扇,原來她和那白衣男子相距已不過咫尺之遙,她剛剛一直在無意識下向他走去嗎?
四月有些呆住了,翦水雙瞳望向他,嬌怯怯的身軀止不住地輕顫。
「你……為什麼要殺他?」終于,她咬著牙問出了口。
她的話聲很微弱,除了他們兩個,本來遠遠站著的眾人應該听不見,但此時四周更靜,況且賓客中好多都來自武林,其中功力深厚者更不乏其數,所以四月的問話他們還是在第一時間听到了,然後立刻有好幾人倒抽一大口涼氣。
這位杜二公子的冷酷無情可是出了名的,從沒有人在他面前說了犯忌的話、做了犯忌的事以後,還能活得過第二天。
果然,一听見這句話,白衣男子寒星似的眼眸眯了起來,不悅地轉過身正對著她。他揚開嘴角,眸中卻不見絲毫笑意,「你有什麼資格問我?」
「我——」四月激顫了一下,差點站不穩腳,她本能地垂下眼,目光落在他飄逸的白袍上,鼻子一酸,倏然落下淚來,「就憑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晶瑩的淚滴滑過白皙的臉龐,她卻勇敢地抬起頭來,逼自己迎視他冷傲的眼神。
他看見她流淚,唇角譏誚的弧度竟不見了,恢復到淡然冷漠的面容,負手而立,冷冷地道︰「我不管你是他的誰,只要他觸犯了我的禁忌,就得死。」
「是你先闖進來的!」四月握緊了粉雪似的小拳頭,憤怒的水眸已快噴出火來,「今天本來應該是我和無疾哥成親的日子,你為什麼要特意挑這個時候來?」
他瞥了她一眼,並未說話。
「你回答我啊!為什麼不說話?」四月的情緒開始激動,好像已把一輩子的勇氣都提前宣泄了。
除了她的聲音,四周靜得連一粒鳥屎掉下來都听得見,遠遠圍觀的眾人都像變成了青蛙的表親——雙眼瞪得幾乎向外凸出,嘴巴張得老大。
每個人都不無遺憾地想︰這個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完蛋了!
她肯定活不過今晚——噢,不!十有八九連下一個時辰都活不過!
她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難道嫁不成,連命都不要了?
但是,很快所有人的青蛙眼都變成了兩倍大,而且幾乎充血,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實在大大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那白衣男子居然看著新娘子,平靜地回答︰「這場比試是他約我的。」
「不可能的!無疾哥明明知道今天要和我成親了,怎麼還會跑去跟你約比劍呢?」四月的聲音由最初的高亢轉為了低低的呢喃︰「……就算約了,也絕不會是今天啊……你、你胡說!」
「這日子的確是他定下的。」白衣男子冷冷地負手而立,神情並未有一絲一毫的動怒。
四月呆呆地仰望著他,目光中混合著痛苦、失落、憤恨、不解和一絲迷茫。
無疾哥明知今天是他們成親的日子呀,他真的會跑去跟人約比劍嗎?
對方的身上卻忽然散發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森厲可怖之氣,語氣不耐且陰冷,「你不相信我?」尤其是那雙深沉如子夜的黑眸,幽冷寒酷,似兩股利刃直刎入人的心底。
眾人隨著他的話語又倒抽了一大口涼氣,一時間周遭的空氣變得稀薄無比,以至于一根原本在空中飄浮著的白色小羽毛,隨著眾人的抽氣聲,直挺挺地掉落下來。
「三年前,」他第一次主動開口對人解釋︰「三年前他定下比劍之期,就在今日,我既然答應了他,就絕不會失信于人。」
他的回答換來的卻是四月痛苦的絕望,「你胡說……胡說!」
「我從不說錯一個字。」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孤絕、冷傲,就像他手中的劍,他的人。
「你為什麼要殺他?」四月忽然撲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蒼白的小手不顧一切地緊緊抓牢,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嚷道︰「你知不知道,他很快就要成為我的丈夫了呀……」
白衣男子嫌惡地推開她,任由火紅色的嬌美身軀跌落在草叢中,「這我管不著。」
冰冷的聲音,冰冷的回答。
「你——」四月被他冰冷迫人的氣勢嚇呆了,水眸無神地仰望著,嬌怯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
他忽然緊握住劍柄,眉尖緊蹙,整個人就像面臨一場大戰似的神情緊張。
而他一出現這樣的情況,在場所有的人也立即分秒不差地跟著在心里擂起了戰鼓,「咚咚咚」,擂得震天響!
他們無一例外地都在害怕噩運會不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孰料那年輕人在緊張過後,卻只是自言自語地道︰「唉,我餓了,還是先回家吃飯吧!」
「撲通!」
已經有幾個人承受不住這樣巨大的落差,而很沒水準地歪倒在地上。
白衣男子抬腳就要走,卻再次蹙起了眉。咦?腳上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重?不耐煩地低首,才發現原來是那個嬌怯怯的新娘子抱住了他的一條腿。
「……你不可以走!你賠我的無疾哥來……」她的臉隔著外袍貼在他腿上,柔弱的雙臂不避嫌的緊緊環抱著,像一條小狗般的姿態嬌弱淒怨得可憐。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
「你放開手。」聲音冷酷得就像從地獄深處傳來。
他的耐心已快被磨光了。
「小狗」居然不理會。
他惱了,半俯一把將她抱離自己,毫不客氣地扔在近旁濃密柔軟的草地上,草色碧綠,裙裾艷麗,蒼白的容顏更是嬌美如畫,卻打動不了他的心。
「觸犯了我禁忌的人只有去閻王那里報到一條路。」他冷冷地看著她,臉色已經陰沉到了極點,頓了一頓,「我姓杜,單名一個仲字,你若是想報仇,盡管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