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京城大亂。
事情得從早朝開始講起,據說清晨太監發現皇上沉睡不醒,急召御醫進宮,一番診治後,說道︰「皇上中毒已深,難以救治。」
然後皇後接管後宮,把各宮妃嬪集中到一處,命人看管,並下令休朝一日,卻對外說皇上龍體微恙。
自從皇上即位,從沒因為這種原因停了早朝,因此消息傳出舉朝嘩然。
緊接著許多大官的家眷被接進宮里,許多大臣、皇親的府邸被御林軍團團包圍,進出不得,包括五皇子府在內。
根本無人知曉,此時此刻燕齊懷是否還活著。
皇上身邊只有皇後親自伺候,與其說是伺候,不如說是在尋找玉璽,內臣閣老已經聚在御書房,討論皇上的病情與接任皇子。
家眷全攏在皇後手里,這會兒不舉薦燕齊盛,還要舉薦哪一位?
即使燕齊盛行事荒誕,惡行不斷被爆出來,可眼下除了燕齊懷,無人能與燕齊盛的勢力抗衡。
但是燕齊懷生死未卜,就算他們賭上自己的性命,想要精忠報國,也得有人可以追隨。
京城里亂成一鍋粥,燕柏昆等一干燕齊盛埋在軍營里的人起了作用,將領肯听命的,便領著軍隊團團包圍京中權貴;不肯听命的,一劍斃命,換成自己人,于是京畿三萬兵馬,將京城上下圍得水泄不通。
夜深,潔英打包好行李,讓天藍把喻文、喻武和月白、虹紅叫進屋里。
她只打算帶天藍離開,可以的話,她也想把海棠幾個一起帶走,保險的話,最好連喻文和喻武也一起帶上。
只不過,喻文和喻武跟在大哥身邊時日多,而虹紅和喻文之間好像有那麼點意思,考慮半天,還是決定只帶上天藍。
天藍的個子夠高,眉宇間有股英氣,可以假扮成男人,時代不同,在這里女人不能當背包客,而出門在外一切安全為上。
上次回禮王府,金銀首飾她半樣沒取,只帶走五萬兩銀票,有了這筆錢,夠她在外頭另起爐灶。
她認真盤算過,做生意她不在行,發明東西她不會,她也沒打算買一堆梨園子弟回來當班頭,做自己最熟悉的那一行,所以最穩妥的法子就是買田買地當土財主。
有土斯有財,中國人千百年的觀念總不會出大錯的。
她做足準備了,燕祺淵說過,今晚大事可成,如果她不想拖拖拉拉,和梁羽珊再度踫上,要離開得趕早。
心里當然不舍,只是……早就知道的事,磨磨蹭蹭的又算什麼?
于是她置辦了酒席,宴請莊子上下,廳里也擺上一桌,把喻文幾個都叫過來。
潔英招呼所有人坐下,說道︰「大少爺講了,這兩天過去大事抵定,咱們就要回京,大伙兒好好吃一頓吧,明兒個起來,就要忙著收拾行囊準備回京。」
她拿起筷子,天藍跟著拿,卻發現所有人都不動箸。
「怎麼啦?為什麼不吃?嫌棄菜色不好?行,回京後請大家到『食補』好好補一補。」
她刻意說得輕松,卻隱約發現情況不對。
只見月白、虹紅和喻文三人互看彼此一眼,喻文點頭,其它人才拿起筷子。
「快吃、快吃,這是咱們在這里的最後一餐,到時可沒這麼好的野味兒。」
潔英招呼所有人吃吃喝喝,不斷勸酒,她說著開心的話,逗得眾人呵呵大笑,她刻意營造輕松的用餐環境,直到幾個人一一暈倒在桌上……
她們離開莊子七天了。
第一天辛苦些,走了好長一段路,才雇到馬車往北方前進。
選擇北方沒有別的原因,就是燕祺淵肯定猜不到她沒往南邊走。
因為他老是告訴她南方的事,說得她神情向往,他說要帶她去見師父,去看看他住了好多年的地方,他們約定了許多事情都在南方。
所以,她最終選擇北方。
「早點睡吧,明兒個還要早起。」潔英打發了天藍後,坐回床上,怔怔地,想起了過去的點點滴滴。
他們成親不算久,連周年慶都還沒有過,可見得恩愛夫妻不一定到白頭,而且計劃永遠敵不過變化。
是真的,不想嫁的嫁了;不想和離的和離了;想要天長地久的,卻匆匆結束……怎麼就沒有一件事在合理的想象畫面里?
這大概是穿越人的宿命吧,都想安安穩穩過一生,卻沒想到總是波瀾重重,一關接過一關。
喻柔英沒好下場,她也沒好到哪里去,所以老祖宗有教,壞女人當不得……
她很佩服自己,居然還能夠自嘲。
不過心是真的痛,痛得好厲害,想到再也見不著了,想到這一別就是永遠……
那些個夜里,話說得豁達。
她總對著祺淵的睡顏說悄悄話,告訴他,只要他和梁羽珊願意為彼此盡心,婚姻就會美滿。她說人生就是這樣,沒道理一路順遂,總會有些曲折,但耐下性子隨緣,就會撥雲見明月。
她還笑著祝福,祝他們早生貴子、琴瑟合鳴,可是……騙誰啊,明明就是難受、嫉妒,明明就是哀怨傷慟,可她非要假裝,假裝自己豁達輕松。
她是演壞女人的料,不是演女主角的咖,她干麼勉強自己委曲求全啊?真是傻了……
所以他們成親了嗎?
除去燕齊盛,祺淵不必裝傻了,對吧?
燕齊盛逼宮、祺淵救駕,他不必襲爵,就可以替自己爭位,對吧?
功成名就,再度成為皇上的左右手,成為太子的好兄弟,他的未來必定輝煌,對吧?
他會因為她的離開而傷心嗎?
應該會,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男兒志在四方,斷不該為一個女人而頹喪的,對吧?
這幾天,潔英總是重復地胡思亂想著,天藍問過她幾次,後不後悔離開?
早就後悔了,其實從離開梁府大門那一刻,她就後悔了,只是她別無選擇……
選項只有兩個,愛情和他的性命,愛情誠可貴,性命價更高啊!怎麼樣她也只能選後者。
再次長嘆,伴隨長嘆聲響起的,是另一聲幽幽嘆息出現,潔英猛然起身,側耳輕听,不見了,是她听錯了嗎?
苦笑,是啊,她老是幻想他還在身邊,拉開床帷時,突然傻了……
一個男人站在床前,他定定地望住自己,她沒有恐慌驚懼,只有淚流不停。
是他,祺淵,即使天很黑、燭火已滅,即使她看不見他的身影,但是他的氣息是那樣地熟悉……
兩人相對,淚水奔流,從無聲到有聲、到強忍……她再也忍不住了,低下頭蒙住自己的臉,啜泣不已。
燕祺淵再嘆,他該拿她怎麼辦呢?
他轉身點亮桌邊燭火。
潔英仰頭,兩人四目相望,她咬緊下唇,一副想憋住什麼似地。
「本來想再多懲罰你幾天的,但是你再不吃飯,就只剩下一把骨頭了。」
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凹了、更丑了,本來就比不上他的容貌,現在輸得更嚴重。
「吭?」她沒听懂。
「第一天,你只喝清水,第二天,你吃一碗稀粥。第三天,又喝水,第四天,還是喝水,第五天……」
她的不吃不喝讓他心疼了,疼得放棄計劃、疼得不管不顧的追上來。
原本想晾她兩個月的,讓她好好反省自己做錯什麼,讓她知道離開他日子會有多麼艱難,讓她學會沒有他在身邊,空虛寂寞會有多折騰人。
他還安排了一出又一出的戲,讓她被欺辱、被修理,還想讓天藍幫著,把那五萬兩偷走,可是她還沒折騰到,他已經反被折騰了。
當他看到喻文傳來的紙條上寫著「大少女乃女乃今天只喝幾口水,啥也沒吃」時,他就坐不住了。
京城大亂過後,需要恢復秩序,事情多到煩人,可他不負責任地把事情全堆到大舅爺和父王頭上,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因為他晾不得她、折騰不了她,他看不得她受罪。
于是他來了,快馬加鞭的來到她身邊。
「你怎麼知道?誰告訴你的?」潔英訝然,他連自己吃了什麼都知道?!
「天藍。」
「天藍?!怎麼可能……」
「天藍是我的人,正確說法是,除了海棠以外,虹紅、月白、菊黃都是我的人。」這是他在離京前做的安排。
「不可能?她們是人牙子送來的,我親自挑選她們的!」
「當初進喻府的十個丫頭都是我的人,被喻柔英挑走的,會在最短的時間裝呆裝笨,礙她的眼、招她的恨,尋機離開喻府,而她們四個留下來了。」
這就是他做事的原則——滴水不漏。
從在竹苑里見到她的第一面之後,他就沒想過放手。
母妃是明面上的安排,四婢是台面下的布局。
潔英懂了,所以她的秘密安排,一件件全攤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好呆。
「所以你早就知道梁羽珊跟還魂丹?」
「不,所有人都听你的話,為了讓我安心養傷,把此事瞞得透徹,要不是二舅爺把事情透給我,恐怕我到現在還被你蒙在鼓里。」他就不會找上天藍幾個,就不會逼迫她們配合自己演戲。
「二哥?!他怎麼會知道?!」
「傻瓜,你以為母妃真的會放你走?在梁家之前,她先到的地方是喻府。不過就算二舅爺沒說,七師兄也打算講了,那段日子,要不是因為我的傷,七師兄早將梁羽珊的事情告訴我了。」
也只有她,天真的以為自己真的能夠隱瞞一切。
「所以……」
「所以你真的以為我會娶梁羽珊那種女人?是你覺得我太沒用,還是認為我太正直,欠了誰就該還?」
不對!他就是個惡人,行事皆憑喜好。
「可是如果不是她的還魂丹……」
「了不起一命還一命,何況我買一送六,用七條命抵那顆還魂丹。」
「我听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長嘆一口氣,他忍不住了,坐到床側,一把將她攬進懷里,親吻她的額頭,讓她的氣息再度佔領自己的知覺神經,這樣一來感覺好多了……
「那夜,京城大亂,由大師兄帶領的五千暗衛,領著聖旨斬殺帶著軍隊包圈皇親臣官的將官們,並包圍大皇子府,將府里的幕僚官臣一舉擒獲,幾個師兄弟進宮,控制了燕齊盛和皇後,而七師兄替皇上解了毒,逼宮事件至此落幕。
「皇上清醒後,燕齊盛被眨為庶民,判流放。听到消息時,燕齊盛無法忍受,在獄中自盡身亡,妻妾沒為官奴、軍妓,喻柔英運氣還算不錯,她死得早,不必忍受那些折騰。
「皇後賜七尺白綾,娘家一族或斬首或流放,莊氏從此絕于京城。在這次的事件中,京中有許多官員落馬,也有人趁機往上爬。」
「有誰?對了,二叔呢,他怎樣?」
想到當初祺淵傷重,燕柏昆一臉無事人的模樣,她就忍不住光火。
「當夜燕柏昆帶領三千人團團守住禮王府,想趁亂殺死仲侖,幸而父王早有盤算,早將仲侖和王氏送出王府藏匿。師兄領著暗衛,帶聖旨到達王府時,他不肯束手就擒,混戰中他死了。
「母妃感謝梁氏在我傷重危急時,透露還魂丹一事,讓她帶著和離書和嫁妝返回娘家。呂側妃知道燕柏昆的死訊之後,一病不起已經彌留。」
「呂側妃和燕柏昆那一脈沒了?」
「不,記得那個誣賴我的花兒嗎?」
「花兒?我都忘記她了。」
「她果真好手段,事後又勾引了燕柏昆幾回,珠胎暗結。等孩子生下,仲侖會把孩子養在身邊,接續燕柏昆那脈的香火。」
潔英失笑,當時的一念之仁,卻替二房留了根。
「那我爹呢?這次的事他沒摻和吧?」
「有大舅爺在,你擔心什麼?不過岳父確實想要摻和的,就怕跑得比人家慢,功勞少一筆,惹得「新帝」生厭,只是大舅爺把他給迷昏了,對外道岳父染恙,這才讓他逃過一劫。
「至于二舅爺,他知道咱們的計劃,所以在逼宮事件中,從頭到尾守著皇上,不讓燕齊盛和皇後得逞,他的忠心耿耿全看在父皇眼底,事情落幕後,他已經升為宮廷四品帶刀護衛。」
「二哥高升,爹爹肯定高興的吧。他一直希望大哥和二哥能走仕途,偏偏大哥不樂意,二哥不長進。」
「現在二舅爺比誰都長進了。」
「是啊,人生際遇很難說。」
「沒錯,尤其是梁家那幾口子。」
「對,他們怎麼了?」
「其實梁羽珊的父親和大哥是很謹慎的,在沒確定燕齊盛會贏之前,不敢下賭注,但我哪管得了那些,事發前幾天我就派人守在梁家門口,只要梁氏父子一出家門就被抓起來,我逼他們寫信回家,告訴家人,他們跟著燕齊盛要去做大事了,還說梁家馬上就要飛黃騰達。
「待塵埃落定,我親自走一趟梁家,當時梁羽珊還作著春秋大夢,以為天亮後燕齊盛登基,梁家就此翻身,她更加配得上我的身分,沒想到……」他笑而不語。
潔英心急了,「沒想到什麼?」
「我演了一場戲,我帶人上門將她和嫂嫂、弟弟、佷子們全部抓起來,告訴她謀逆大罪、滿門抄斬,我要領他們到午門,劊子手以及她的父兄已經在那里相候。
「她慌了,卻還是想著與我討價還價,說她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我大笑,告訴她,等她死後,我會把她的牌位娶進禮王府。
「听到這里,她已經驚得無法言語,她的嫂嫂跳出來急說我有義務救他們全家,因為還魂丹救了我的命。
「最後我們達成協議,一顆還魂丹交換梁家七口人性命,他們交還婚書,並且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京城。母妃贈銀二百兩,把梁氏父子領出大獄,將他們一家送出京城。」
就這樣?解決了?潔英不敢相信,「所以……」
「所以你還要離開我嗎?」
為什麼要?當然不要!
沒有梁羽珊、沒有婚書、沒有那麼多的迫不得已,為什麼要離開。
她一把抱住他的頸項,又哭又笑的,淚水跟著笑容一起溢出來,「我可以合理懷疑,喻文他們幾個並沒有被我的酒菜迷昏嗎?」
「當然,要不是他們一路跟在馬車後,我能這麼容易追上你嗎?」難怪母妃說她傻,還真是貨真價實的傻,傻到一個讓人無法理解的程度。
她親親他的額、他的眉,親親他的鼻子、他的嘴,她緊緊抱住他,用力說一聲,「謝謝你。」
「謝我什麼?」
他的心被焐熱了,多日來的擔憂終于放下,這個傻丫頭,看她以後還敢不敢自作主張,還敢不敢欺瞞他,還敢不敢離開他!
「謝謝你安排人在我身邊,謝謝你解決我解決不了的難題,謝謝你沒有讓我逃跑,謝謝你追到我。」她撲進他懷里,心飽了。
「以後踫到事情,能不能學著和我商量?」他的心已經軟下,卻仍然想要訓話她。
這些天,想叨念她的話已經儲了一蔞筐,這會兒他有點明白,自己逾期未歸時,她有多氣、多慌。
「我想啊,可當時你昏迷不醒。」她很懶,有人可以靠,誰想要獨立?
「我醒來之後,為什麼不和我談開。」
「我想啊,可是做人要有道義的嘛,不能言而無信。」
重點是,婚書庚帖已經送出去,再無轉圜的余地,何況梁羽珊誓死嫁他,她還能怎麼辦?
「所以你選擇對梁羽珊言而有信,卻要對我言而無信了?你答應過我一輩子在一起,答應和我生兩男一女,答應過和我游遍名山高川,通通悔了?」
「對不起,我心底也難受……」垂下頭,想起過去一個月的煎熬,她也很痛苦啊!
「所以呢,是不是白苦了?所以是不是該更相信我?」
她用力點頭,他現在說什麼都是對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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