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下來,姜凌波算帳算得心花怒放,店里的掌櫃伙計和一干嬸子媳婦們也樂得闔不攏嘴。
一天二十五錢,一個月下來,少說能拿回家七百多錢,他們以前給人打短工,在別家鋪子干活數個月,也未必能攢下這些銅板。
何況東家給的伙食很好,有肉有菜,一個月下來,個個臉色紅潤、元氣滿滿,人都胖了一圈。
彌兒捏著掌心里的工錢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親手賺來的錢,這麼多,想不到她竟然能賺到這麼多的錢。
「姊姊,你捏我一把,看我是不是在作夢!」
家里的錢向來都由娘親管著的,娘會說男孩子要吃好才能長高長壯,才會有力氣給家里掙錢,她在家吃的是弟弟們吃剩的食物,穿的是弟弟們扯布多余尺頭做的衣裳,鞋子是自己撿著別人不要的碎布拼拼湊湊縫制的,她不埋怨,因為她是姊姊,好東西先緊著弟弟是應該的。
只是娘听她說要出來干活賺錢,而且賺來的錢要當私房而不是要充做公中時,說的狠話傷了她的心,她也是娘的孩子,女兒難道就該低人一等,難道就不是從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
所以她發誓,一定要賺更多的錢,不教看不起她的人再小覷她!
「說什麼傻話?往後館子多得是需要你的地方,這宮花、綢緞料子先讓你挑,喜歡的都拿去。」
「這不成,這些都是宮里的東西,哪能給我。」彌兒直搖頭。
「真不要?那我就分給別人了?阿奴阿紫可等著咧。」客氣要看時候,這會不拿吃虧的可是自己喔。
「……我要。」
那不就得了,「我先跟你說了,宮花是給你的,綢緞布料也是給你的,雖然給了你你愛給誰我管不著,可別你娘一撒潑,你又心軟給了她。」
「彌兒知道姊姊心疼我。」
「知道就好。」總算開窺了,沒有枉費她一個月來的耳提面命。
彌兒那些弟弟們有父母的寵愛,那麼這個沒人疼惜的女兒就由她來愛護,她想給東西的人不是那些不知尊敬姊姊的弟弟、不知愛惜女兒的爹娘。
那家人想拿她的東西,門都沒有!
親人嘛,丑陋起來比陌生人還不如,就像她前世的哥哥們,這種人她才看不上眼。
這個月來姜凌波除了忙館子的事,也沒撂下那些貴女們的茶道課,以五天為一個期數,都三十天過去,這一波人數明顯的減少了。
她也不甚在意,熱潮總是會過去的,她手上還有許多想要做的事,譬如她一直抽不出時間去看上一看的宛平縣那六百畝良田。
不過她也見識到這些所謂的豪門千金小姐們的真面目了。
那些什麼大家閨秀的,剝去最初的矜持和貴氣後,一個個如狼似虎的,擺明著都是為了天十三而來。
可是發現他被皇帝勒令在府中自省,出不了門後,今兒個這個有問題,明兒個那個出狀況,接著就很干脆的讓自家婢女來上課,連表面工夫也省事了。
這世上的女子看起來比她想象中膽子還要大得多,這麼勇敢的追男人,其實她是有些敬佩的,畢竟婚嫁這份工作是終生不能跳槽的,敢這麼追男人實在有勇氣,不過想想天十三的皮相,倒也能理解。
他那模樣也太坑人了,長得美,不論男女,從來都是災難。
二月一過,潤空恢復三天一次來給她行針的診視,又變更了幾服藥方子,臨走時直道她的恢復情況超乎想象,加上勤奮鍛煉,也許用不到他之前預估的時間,她就能行走自如了。
她可沒敢告訴他自己每天天不亮的就起來努力復健,也一日日的發現自己的腿力變好了,只是下地的時間就那一兩秒。
能有一兩秒時間能直立的瞧著天空,呼吸著不同高度的空氣,也許有人覺得沒有什麼,但對她而言不知是何等的歡喜!
然後,姜凌波收到了六個人,那六個人是由大雁領來的,清一色粗布短褐打扮,但是細看各個虎背熊腰、身魁體健,那剽桿的戾氣壓根不是什麼善良老百姓能有的。
大雁有些沒精打采的。「姜娘子,殿下調撥這幾人與娘子使喚,看家護院他們都是一把好手,只勞娘子給他們安排個住處,管一日兩頓飯就好。」
「我這小門小戶的,哪用得著這些個護院,大雁公公,勞煩你替我謝謝王爺,我真的用不著。」
「姜娘子你就收下吧,殿下記掛你的安全,你們這一屋子都是弱質女流,再說哪天有什麼居心不良的人來,光靠門上的徐景能頂什麼事?」
姜凌波十分驚詫,她一個女子,不結仇不興怨,誰會來找她麻煩,還要動用到這麼多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而且照大雁的說法,這些人是都有武功底子的。
她把大雁拉到一旁細問,原來這些漢子都是府兵。
按天昊皇朝律例,公卿貴族是不得豢養私兵的,但是宗室視品秩、地位高低是允許豢養上百到上千府兵的,至于府兵的戶籍則由軍府掌握,府兵家眷必須統一居住,牢牢控制在宗人令的範圍內。
這幾人都是各軍精悍勇兵,從天十三十五歲開府便跟隨著他,天十三履行平時為民,戰時為兵,兵不識將,將不知兵的訓練方式,平時讓這些人耕田種地,並且進行日常訓練,當戰爭發生時,雖然不會隨著各地府兵出征,但是對于保衛宗室卻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因此在忠誠度上是無須置疑的。
姜凌波這想想,這其實也跟璽王府私軍差不多的意思吧……
看了這些漢子再想想,她明白了天十三的想法,他讓這些人來充當護院,為的是以防萬一,萬一住在宮闕里的那一位對她起了殺心,有這些人護著她,也許能在有限的時間里能逃過一劫也說不定。
他怕那位不高興……莫非,他為著他們的親事惹惱了大Boss?
「大雁公公,王爺近來可好?」姜凌波的心拎了起來,
「我以為你不會問。」
這位大哥,她想問也得有可以問的人好嗎?
「殿下大概這會子還在御書房前面跪著。」他不想離開,也離不開,可是偏偏殿下惹得皇上大發脾氣,擔心的不是自己,卻是姜娘子,怕她遭了池角之殃,要他說,她根本是始作俑者。
要不是為了她,他們家殿下又何必長跪不起,把宮里鬧得沸沸揚揚,皇上氣殿下打他臉,又責罵他因為太後驕縱才讓他挾恩胡鬧。
太後一听不得了,拆了玉冠環釵,淚眼迷蒙的來到御書房,說是月兌簪待罪,讓皇上罰她出氣。
皇帝氣得頭疼腦熱,偏又不能發作,只能好聲好氣的把太後哄回詠賽宮,皇後听說他們鬧得不可開交,想來做和事佬,也順便瞧個熱鬧。
哪里知道皇帝一股怒氣正沒處發,劈頭蓋臉的罵了她一頓,這下夫妻生出嫌隙,皇後也火大了,兩面不是人也就算了,皇帝自己把胞弟寵成這副不知尊卑、不敬兄長的性子,難道是她的錯?
根據陳公公派來傳話的小內侍暗指,皇後這是把殿下給怨上了。
不只如此,拿不是正經婆婆的太後她無可奈何,身為一國皇帝的老公她也不能如何,至于把天十三迷得不知所以的狐媚子,她可不相信自己連整治個平民女子都沒辦法。
天十三可是在皇宮里長大的,哪能不知道宮里頭有多少齷齪和見不得光的手段,因此讓他多年前留在宮里的暗線給大雁送信,才會有這六個大漢出現在姜家的事情發生。
姜凌波的心思電轉,那暗線埋伏許久,這一回曝光,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天十三犧牲了一顆棋子,也不知他心疼不心疼?
她不以為天十三在宮里布局放人有什麼不對,這皇宮可是一窪大深水,一個開府的宗室子弟哪能不存點戒心?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才不至于一旦發生什麼,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宮里頭的事她有心無力幫不上忙,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覺真不好,她輕輕啟齒。「他還好嗎?」
「娘子覺得呢?」
這話說得不客氣,可見天十三在皇宮里是遭了些罪的。
「小的傳過話便要立時趕回去守著殿下的。」就算殿下暗處里有大鵬幾個心月復守著,他還是難以放心。
「他有話讓你捎給我嗎?」
大雁一個字都不敢說錯。「殿下說請娘子等他。」
她目光溫柔而堅定。「我等。」
他既然承諾,那麼她便允諾,不負此心。
只要他繼續為他們的未來努力,她就不會放棄,除非他先放手,那麼她才會放手。
坐著干著急,把自己弄得形容憔悴不是姜凌波的做事風格。
那座皇宮,沒有奉召,她是進不去的,與其把自己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對天十三也沒有半點幫助,不如把懸在手頭上的事給辦了。
她把要去宛平縣的日子提上行程。
尤三娘知道她要出門,很快的把她需要的行李整理出來,又囑咐她把天十三派來的府兵帶上。
宛平縣距離京城要一天半路程,雖然稱不上遠,畢竟是離家,帶著孔武有力的護院怎麼也比三個弱女孩子出門要安全多了。
姜凌波一想也對,那府兵里有兩個是能識文斷字的,據說都出身農家,因為家境困苦才投身軍旅,對莊稼事是極為熟悉的,瞧著他們整日在自家里也是無聊,那就把人帶上吧。
所以她除了阿奴和阿紫兩個丫頭,另外多帶了兩個護院再加上府兵齊國和伍直,剩下的就看家了。
在那幾個府兵眼里,搭車是娘兒們的行為,哪有騎馬奔馳快意?
于是,三個女孩坐一輛車,沿途有伴,能說笑解悶,一點都不嫌擠。
見一切都打理妥當了,尤三娘抓著姜凌波的手道︰「別急著趕路,就當散心吧,要是風光好,多住些日子再回來也不要緊,鋪子交給我,甭擔心。」
「那鋪子以後是姊姊的養老金,我才不操心。」鋪子里用的都是熟人,那些大廚二手也都是手腳利落、與人和氣的人,再加上彌兒和新買來的莊旺一家人,人手夠了。
見她還能談笑,也不知是不是強顏歡笑,可看她面上那股安寧平靜之氣,尤三娘自從听見璽王在皇宮里跪著、被攆回去又請求面聖被駁回之後,端著的心這會兒才稍稍平歇了下來。
姜凌波知道尤三娘怕自己鑽牛角尖,想不開,才這般嘮叨,她也就隨她去嘮嗑,在她細細叮囑一遍崔亮馬車千萬不要太顛、旅途要他多費心看顧第一次出遠門的姜凌波之類的話後,終于放她們上車出門。
許是崔亮真把尤三娘的話都听進耳朵里,沿路他把姜凌波的住食起行安排得十分妥貼,也可能連老實憨厚的崔亮也禁不起尤三娘最近越發嚴重的唆病,要是沒把事辦妥,耳朵可要長好幾層的繭。
「我說小娘子啊,你這會子也不是買不起馬車的人了,為什麼不考慮自己置辦一輛大馬車,大馬車可比我這小車子舒服多了,也不會讓小娘子你顛簸得難受。」崔亮倒是老實。
姜凌波是知道崔亮忠厚的,所以一直以來出門總是叫他的馬車,听他這麼關心,心里一動。「崔叔,我的確有想過要買輛大馬車,但是這不是叫您的車叫習慣了,您的車駛得又穩又好坐,我平常要用車的次數多,不如您到我這來當車把式,搭您的車,我安心。」
「小娘子是讓我到您府上去干活?」崔亮握著韁繩的手滯了滯,他沒有會錯意吧?
「是啊,我看您這匹馬也有年紀了吧,嘴邊毛都白了,是該讓它退役,好好養老。
倘若您願意過來,新的馬車、新的馬匹,都讓您挑,月錢不會少您的,五百錢一個月,若是臨時讓您出車,會再貼補您錢,另外我那宅子還有空院子,您要想搬過來住也成,要是想來回跑也隨您的意。」
五百錢,崔亮心里一顫。他櫛風沐雨的跑車,每天從早到晚,生意也不是一年到頭都好的,錢多時也就賺個幾百錢,生意要不好,空車的時候一文錢都攢不到,而整體來說這生意好的時候少,空車的時候多。
姜凌波的人他是信得過的,再說,他這匹馬真的老了,他也常想讓它退下來,好好吃草曬太陽隨意打滾撒歡,也才不會辜負它陪了他十多年。
再說新的馬車、新的馬匹,還有免錢的院子,這條件優渥得好像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他都不敢相信!
「您也不著立刻回答我,您考慮好了,隨時回我一聲就好了。」她的聲音又傳來。
「那買馬和馬車的錢……」
「自然是由我出,您若是搬進宅子,三頓飯也都算我的。」她從來不苛待跟著她的人,只要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人心都是肉做的,必然也能得到對等的回報,若是不然,大家一拍兩散,她也不再關心。
「小娘子用得著我,我就去!」他答應得爽快又干脆。
「得,那咱們就說定了。」
得了新差事,崔亮把馬車趕得歡快又起勁,姜凌波坐在車里看著車簾外的鶯飛草長,天高雲淡,百里曠闊,果然,出門是對的,天地敞亮,人心也跟著寬了。
宛平縣距離京城六十里遠,基本上還是京兆府的管轄縣,時近黃昏,一行人來到宛平縣境內,尋妥了客棧,打算明日帶著田契到縣衙去,請人帶她去看皇帝劃給她的六百畝良田。
這六百畝地原先是屬于一個大官的,因為貪瀆犯罪被充入官府,姜凌波要來接管勢必知要會縣衙一聲。
因為是進京的必經之地,宛平縣十分繁華,十字街路面寬敞,能容兩輛車並行,鋪面樓房整齊林立。
姜凌波一行人進了客棧,要了五間房,梳洗更衣後,大家聚在大堂里用餐,姜凌波和阿奴阿紫一桌,崔亮、齊國、伍直和兩個護院共一桌,用完了飯便讓他們各自休整,愛干什麼就干什麼去。
見她要回房,兩個護院各自抓起輪椅的一邊,說了聲得罪,輕而易舉的把輪椅帶人送到了房門口。
姜凌波剛開始雖然有些錯愕,但很快恢復過來,他們倆節奏一致速度平穩,沒讓她生出任何不適感,道過謝,留下全程一臉扭曲盯著人家看,唯恐那兩個男人傷到她家小姐的阿奴。
她看到兩個護院走掉,馬上竄過來。「小姐,你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倒是我剛吃過飯,他們抬起我來不是更重了?」
「小姐這點重對他們來說應該不算什麼,小姐干麼放在心上?」兩個大男人耶,胳臂看起來都比她的腰要粗,扛著小姐和輪椅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的事。
「我只是覺得自己要一輩子都倚賴別人嗎?」這樣的她到底能給天十三什麼?負累嗎?
這會兒的他在哪里用力的想跨越那道天然的鴻溝?她不能與他並肩站著,甚至是跪著……什麼都不能為他做的情況下……
不,她什麼都可以給他,但是負擔絕對不是她想給的。
「你過來扶我一把。」既然潤空說她的腿沒問題,那麼她也可以如常的行走,既然可以,她再也不要靠這把輪椅了。
阿奴不知道姜凌波想做什麼,只是听話的過來。小姐這是想站起來嗎?
因為照料姜凌波,阿奴練就了一身大力氣,她熟練的讓姜凌波的手臂環過她的肩頭,自己的手則是環著姜凌波的腰,正要用力,沒料卻感覺到小姐的腳落了地,本來連支持自己上半身重量的力氣都沒有的人,虛弱無力的兩條腿居然能不必借助外力而支起了身子。
阿奴喜極,手下更不敢放松。「小姐,你這是……你能站起來了!」
姜凌波面不改色的每天吃那苦得死人的藥汁,眉頭皺也不皺一下,還努力不輟的想盡辦法訓練自己的腿力,阿奴都看在眼底,要說看見姜凌波能變得跟常人一樣,最高興的莫過于她了。
房里的床距離輪椅對正常人來說不過是幾步的距離,但姜凌波每一步都走的無比艱辛,每走一步腿都痛得如同針扎,但是她咬著牙努力,汗流浹背的走著,終于坐上了床沿。
阿奴看姜凌波的辛苦和堅持,深深被感動了,趕緊喚伙計打來熱水,替她更衣擦洗,重新換上舒適的衣裳,最後又替她仔細按摩了雙腿,直到她倒頭沉沉睡去,這才關上門回隔壁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