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爺,這即是盧珊瑚。」打听先生不愧是打听先生,居然連畫像都弄到了,「這盧珊瑚都十五歲了還沒訂親,看來李大太太是想把她塞給你。」
這不奇怪,這個家將來肯定以他為大,盧氏控制不住他,只能想辦法讓他的正妻與她一心,否則她在這個家沒有立足之地。
可是,他干麼娶個跟嫡母一心的妻子啊,又不是腦子壞掉。
只是听聞盧氏已經重掌家權,他既然進入這時代,就得順著這時代生活,大黎朝,嫡母是很大的,庶子必須听話,否則就是不孝,人人得而誅之——就是為了躲開這一段,他才會在男子適合議親的年紀住到寺里去,只有寺廟,才能理所當然的不問世事,不問外務,十八歲直接上京,自己找妻子。
等他考上,就在京城拜個老師,請老師主婚,他找個姑娘娶。
最好能找到聰明的,找不到聰明就找老實的,總之要看得順眼,听得懂人話,至于其他也就不強求了,反正他來是為了找隊友,成親只是為了符合這時代的價值觀而已,大家都成親了,他總不能不成親啊。
至于自己在京城成親的理由,也不難想,推給「守德大師說」就行了。
古寺巷的霍小玉又是一夜無眠。
饒是有了八年的心理準備,再次見到李益,心里還是不淡定,這都幾天了,還是睡不好。
看,天色才魚肚白呢,這就醒了。
淨了臉,漱了口,浣紗正在替她挽頭發,牛婆子飛奔進來說︰「姑娘,鮑十一娘讓人傳話問,說今日天氣好,想去昭然寺上香,辰正一刻在石階最底處見面,姑娘去不去?」
霍小玉心想,這幾日都淺眠,多夢,去上上香也好,「跟鮑姑姑說,我整理妥當就出門。」
然後就是,她被騙了。
鮑姑姑沒來,在石階旁等她的是身形頎長的李益。
玄青衣衫,靛藍衣帶,頭發以玉冠束起,山上清風吹動,衣擺微幅擺動,更顯俊秀飄逸,英姿煥發。
自己一直很尊敬鮑十一娘,然而這是第一次,有種想掐她的沖動。
如果李益沒看到自己,她會轉身上馬車就走,但他看到了,而且對她笑了,霍小玉只能邁著千斤重的步子前進,行禮,「李少爺。」
李益眯眼一笑,「接到信箋時,我還暗自得意了一下,霍姑娘這般自持,居然主動約我,可此時見姑娘眼神詫異,看來那信箋不是姑娘給的了。」
「我已經一年多不寫信箋。」言下之意就是否認。
「回頭倒要問問鮑十一娘為何如此捉弄我。」李益也不以為忤,一搖扇子,「不過既然來了,還是上去點個香吧,見姑娘眼圈微黑,听師父念個經,或許晚上會好睡些。」
霍小玉一怔——前世,他連她替他落胎都不知道。
當時以為他是專心讀書,心無旁騖,後來才明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次考上,拉不下臉來跟家里要錢,才想找個姐兒照顧自己,身邊的人是誰不重要,只要美貌听話就好,所以對她根本不上心,他一直以為她在床上躺了那些天,只是女人病。
而現在她明明已經蓋了粉,他居然還看出她氣色不好,而且只一眼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霍姑娘。」李益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走吧。」
兩人都帶有僕人,但此刻自然是稍微錯開一段。
石階雖長,倒也難不到她,慢慢走著走著,就到昭然寺門口,從石拱與石柱看過去,即是百年朝然。
兩人上了香,又在賽錢箱中投了些錢,看到粥棚子有菜粥,李益笑說︰「正好,我還沒吃早飯。」
霍小玉出聲,「李少爺,這可是素粥。」
李益嘴極挑,茶得喝好的,飯得吃當餐煮的,桌上得有魚有肉。
提醒他也不是怕他吃了不高興,而是怕他看清只是粗粥,又要擺臉色,兩人結伴前來,他擺臉色,她面子上也過不去。
卻沒想到他聞言只是莞爾一笑,「寺中自然是素粥了。」
「只是想著李少爺出生富貴,怕吃不慣這種糙東西。」
「我雖出生富貴,但卻在紫天寺住了四年,寺廟的菜粥我不但吃得慣,還能做上好幾種。」
那幾個和尚煮出來的東西,真不是普通難吃,要說「將就」都太客氣了,根本就是「修行」,每一次吃飯都是鍛煉,後來他實在受不了,開始自己下廚。
他呢,就是好在心靈手巧,雖然神仙百年都是飯來張口,又投生到好人家過著茶來伸手的日子,但第一次開伙,弄出來的倒有模有樣,後來他要離開紫天寺了,幾個小和尚還央他把食譜抄一份下來。
「李少爺在紫天寺住了四年?」
「嗯,雲州很多人都知道,不過雲州的事情肯定傳不到這里——我十四歲拿到京生頭餃,原想直接赴京,準備來年拔萃科,卻沒想到紫天寺的大師說,少年得志大不幸,讓我去寺里住著,去去銳氣,沾沾佛氣,說這對將來大有幫助,守德大師向來有威名,我爹娘雖不舍,還是讓我隨著大師過去,廟中什麼都勉強過得去,就是這吃食,真的太難吃,我剛開始還勉強忍著,忍了兩個月,衣服都松了,心想再這樣下去不行,得自己開伙,這素粥,我雖然不愛,但也不至于吃不慣,出門在外,將就些就行。」
「李少爺體貼下人。」
「算不上什麼體貼,我只是不愛等。」
說話間,已經到了粥棚,李益也沒問她,徑自點了兩碗菜粥,又點了幾個小菜,讓粥大娘端到桌子邊。
「這麼早,霍姑娘肯定也還沒吃,墊墊肚子吧,待下了山,再去糕餅店買些好吃的甜品。」
只見霍小玉一笑,端起碗,用匙羹小口地喝了起來。
男人見狀,跟著也拿起碗——真不是自己多心,這女人肯定有古怪。
每次他說了什麼,她眼楮總會閃過一絲錯愕,旁人大抵不會發覺,但他可是百年猴官,怎麼可能瞞過他的眼。
一次還能說是湊巧,兩次三次那絕對不是「剛好」可以解釋的。
「霍姑娘以前見過我?」
「李少爺以前來過京?」
李益啞然——瞬間,又笑了出來。
有意思啊。
來大黎朝十八年,這還是他第一次不知道該回什麼,「是我失言了,姑娘莫怪。」
霍小玉放下粥碗,拿起帕子印印嘴角,「要我莫怪也行,李少爺可得告訴我,何以如此問?」
「姑娘對我細心,還以為姑娘從前見過我,所以另眼相看,現在看來是我自作多情,倒是不好意思了。」
李益話講到這分上,她自然不好繼續追問下去,不然好像顯得自己在針對他似的。
「我十一歲時,家中宴客,當時霍大人正好到雲州洛縣,我與霍大人有過一面之緣。」
「你見過我爹?」
「是,霍大人听聞洛縣有個小國生,剛好有空,所以過來一趟,當時我的西席吳先生還問我,將來若我能中拔萃科,能否拜在霍大人門下,霍大人含笑應允,兩個多月後,霍大人派人送給我一塊硯台,說將來若是到京城赴考,上霍家即是。」
霍小玉沒想到會從他口中听到父親的事情,一時高興,又有些感傷,定了定神,才問道︰「那李少爺怎會住在崔家,而沒上霍文濤那兒?」
霍文濤再過分,朝廷上也是正三品,霍文其從七品,霍文居跟霍文安各有官祿,她爹不在了,霍家還是霍家,還是高牆,紅瓦,很多人想結成姻親的霍家。
霍家四房,合適的女兒好幾個,若能到霍家備考,考上後娶個霍家女兒,那官運肯定順遂,對于李益這種沒背景的白身考生來說,最有利不過。
「霍家的爹娘那樣,霍家的女兒腦子怕也不夠用,娶妻乃大事,我膽子小,不想冒這險。」
「李少爺一口一句霍家女兒腦子不好,可別忘了,我也姓霍。」
李益隨意一問,「姑娘莫不成還當自己是霍家人?」
霍小玉一怔,笑著搖搖頭,「不當。」
「我想也是,不然應該稱為大哥,而不是直呼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