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讓公子多一個整天只會擺官架子的妾?」看長春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高一好心的提點。
「當然不要。」長春毫不考慮便回道。
想到朱家表小姐,他硬生生打了個冷顫,她的專橫不講理已深植柳家下人心中,她朱、柳兩家不分的當自個兒是柳家的主人,常常不請自來,一住十天半個月的,趕也趕不走,而且打狗都要看主人,她卻是連柳毅的顏面也不看,看中什麼就直接拿走,問也不問一聲,老是要柳毅把她當上賓看待,打罵丫鬟更是常有的事,儼然柳家主母。
當她還不是名正言順的柳家人時就敢無視他人了,要是真讓她當了柳毅的屋里人,那還不翻了天。
所以柳家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沒有一個歡迎她的到來,巴不得離她越遠越好,她不來糾纏就是祖上積德了。
「這就對了,公子也不要,把她留在後面我們也清心。」最好一輩子也不跟上來,爛在土里。
長春自以為了悟的噢了一聲。「我曉得了,公子是故意丟下表小姐,因為表小姐一進門就會雞犬不寧。」
听他自作聰明的臆測,意思是掌握到了,可是說法還是有欠火候,高一為之失笑,在人生的歷練上,他還是太生女敕了。「差不多,但是公子是無心之過,公子急著趕考,一路苦讀,渾然不覺表小姐落了單,切記、切記。」
公子是要當官的,可不能落人口實。
長舂一下子機伶了,連忙點頭。「我知道了,絕對不會對外胡說,公子是太用功讀書了,才沒發現表小姐沒跟上來。」
多好的借口,柳毅連原由都備好了,不是他不帶朱巧兒上京,而是她走得太慢了,嚴重的落後,他總不能為了她一個人而不考了吧,那不是本末倒置,枉費他寒窗苦讀。
至于馬車在官道上翻覆一事他是毫不知情,走在前頭的他哪曉得後面發生什麼事,要是知道了肯定下車救人。
瞧!這心有多黑呀!為了將人留下盡使陰招,他本人是毫無愧疚,天將降大任前,得先搬走幾顆硌腳的石子,路平了,才走得順,他可是打算走萬里的呢,不是有句話說得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沒錯,孺子可教。」柳毅笑著揉揉長春的頭,這廝終于有點長進了。
「嘿!嘿!我是公子的書童嘛!」他呵呵傻笑。
馬車行走了一日,還在湖北境內的楊柳鎮,離長安還有好長一段路程,一路上又是山,又是水的,山重重,水濺濺,馬聲嘶鳴,這還是苦日子的開始,往後還有得受。
因為出發晚,所以入鎮時天色已暗,熱鬧的市集已早早結束,各戶各家的紅燈籠高高掛起,除了送往迎來的青樓酒肆外,大部分的商鋪都關門了,只留微微的燭光從門縫下透出。
街道上只有一輛不太顯目的烏木馬車在行走,漆黑的車身樸實大氣,低調而不張揚。
此時的主僕三人下了馬車,站在一間氣勢宏偉的客棧前面,已到夜晚了,仍有三、兩食客坐在店內,吃著熱菜、飲著小酒,高談闊論今年的春闈。
長春道︰「公子,就這間吧。」看來干淨,有品味。
「嗯。」柳毅一點頭,因為也沒得選了。
平安客棧是楊柳鎮最大的客棧,也是唯一的客棧,店里房間多又布置清幽,是文人雅士路經時必會下榻之處。
另一間叫雙連客棧,是給銀子不多的販夫走卒住的,格局小,門面不大,大多是通鋪,七、八個人一間,房間內常有臭味,地上、牆壁有清洗不掉的陳年污垢,十分髒亂。
柳毅等人在來之前就打听過了,從湖北到長安的路線已做好了安排,並擇定了落腳處,以免到時找不到住處而慌了手腳。
「公子,請里面坐,要打尖還是要用膳?」一名年輕的小二一身青布衫,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
「兩者都要。」
「好的,公子,請問你是先入住呢,還是用完膳再住房?」他好帶路,讓客人賓至如歸。
「同時。」柳毅淡淡的道。
「同……同時?」小二一愣,這樣的回答他還是第一次听到。
「讓人準備房間的時候先上菜,我的書童會到房里打理,你只需招呼我便成。」不會分身乏術。
小二了然的露出一口白牙。「小的明白了,公子請上座,飯菜馬上就來,小哥請跟我走,房間在二樓。」
「對了,把馬卸了鞍,喂點水和上好的馬料,一並算在房錢里。」馬休息好了才拉得動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好的,公子,馬上去辦。」客人的吩咐無所不從。
柳毅一抬眉,身旁的高一掏出一串銅板打賞給小二,他喜得嘴都闔不攏,笑得見牙不見眼。
長春跟著小二前去房間。
身材魁梧的高一則陪在小主子身邊,隨侍保護。
「公子,徐家姑娘大概又在使性子了,你別放在心上。」不來送行也好,省得他家公子牽絆,難以靜心。
「你哪只眼看見我在想她?」噙笑的柳毅刷地打開繪有美人臥花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搧。
「公子,從出城後,你的眉頭就不曾舒展,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好似思慮甚重。」
「我是為科舉一事輾轉難安。」雖然是志在必得,但仍有些擔心在考場上失常。
凡事都有可能發生,在尚未底定前,誰也不敢打包票,即使他有把握能中二甲,仍難免有萬分之一的不確定。
沒人知道接下來會遭遇什麼事,也許一帆風順,也許波折連連,在金殿面聖前,一切都是未知數。
高一無奈的呵笑。「公子這話是想說服誰,你連自己也騙不過,瞧你這一路上的心不在焉……」
他都不忍心說了,小主子一本書拿在手上卻連一頁也沒翻動,深幽的目光透過車窗不知看往何處,偶爾還會傳來一聲嘆息。
習武之人耳力最敏銳,他連書頁有沒有翻動都听得一清二楚,怎會沒听見公子幽遠的嘆氣。
公子是對徐家姑娘上心了。
「哎呀,高叔都取笑我了。」原來他的心思這麼容易被看穿,看來他還有待磨練,精進一下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一遇到感情事,聰慧如公子也是看不透,想當年老爺和夫人他們……」兒子肖父,都是痴情種,老爺當年也是非夫人不娶,差點和家中長輩鬧翻。
人不輕狂枉少年,老爺年輕時也是風流種,家里已為他定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偏他一日游春時,一眼瞧見正在湖邊撲蝶的夫人,從此一見鐘情,為伊人消瘦。
為了退婚另娶,在當時鬧了好大的一場風波,老爺一生人品高潔,這是他唯一的污點,差點進不了戶部。
要不是老爺的恩師嚴丞相說情,他這條官路也到頭了,參他的奏本堆如小山,每一本都措詞嚴厲,想要借機拉下他。
一說到爹娘,柳毅眼神為之黯然。「高叔,亡者已逝,就別再打擾他們,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想起早逝的父母,他的心還會痛,還會苦澀,雖然他已經學會放下,但每每憶起母親離世時,是帶著如願以償的歡喜笑容,他不免恨起心性軟弱的母親,她只記得父親對她的感情,卻忘了他尚未成年,仍需要她的照顧,就這麼毅然決然的拋下他。
這也是他喜歡徐輕盈的原因之一,因為她夠堅強,為人樂觀而豁達,如果有一天他先她而去,她不會哭哭啼啼的尋死覓活,反而會更堅毅的站起來,讓自己過得更好。
「唉,人老了,總會緬懷過去,看到你,難免想到年輕時的老爺……呵!不提了,提多了傷心,公子的春闈較重要。」考中了,入朝為官,考不中,回鄉當個舉人老爺。
「是得要看重點沒錯,三年才一次,多少人這輩子的指望就在這次考試了。」他也不例外,只是他上京趕考是為了……
此時,小二上菜來,先是一盤小菜,而後是一碗熱湯,接著才是主菜和其它菜肴,擺滿一桌,一壺溫好的杏花酒跟著擺在桌上,三只酒杯,說了一聲「客官慢用」,便笑著退下了。
整理好房間、剛好趕上飯點的長春一坐下,他先給公子倒酒,再倒了一杯給高一,自個兒倒是不敢飲酒,沒有公子的允許,他滴酒也沾不得。
「公子,公子,小的跟你說一件稀奇的事情。」像是看到什麼不得了的新鮮事,長春興奮得快要坐不住。
「穩重點,不要像只猴子似的上竄下跳。」柳毅提醒道。在家里瞧著還成,怎麼一出門就心浮氣躁了,沒個人樣。
本來很亢奮的長春忽地一蔫,耷著耳,縮縮雙肩。「那個……呃,公子,真的很離奇,你看了也會大呼不可思議。」
他沒騙人,公子肯定會感興趣。
柳毅故作沉思地夾著菜,吊了他好一會兒胃口,才緩緩開口,神情溫雅宛若一幅畫。「說來听听。」
一讓他說,長春可得意了,眉飛色舞的比手劃腳。「公子,你猜猜小的剛才遇到什麼人了,你快猜猜!」在他心中,公子是無所不能,跟神一般的存在。
「猜不到。」柳毅想都沒想便回道,接著飲了一口杏花酒,入喉甘醇,帶點杏花微香。
長春根本沒覺得公子是在敷衍,反而更加興高采烈的揮動筷子,邊吃邊說得起勁,「小的剛才在二樓的回廊不小心撞到一個黑小子,他全身可真黑呀,黑得只看見兩顆眼珠子,小的在想,他們一家人是不是都這麼黑……」
「說重點。」他沒耐性听廢話。
長春呵呵捉著頭皮傻笑。「重點是他長得真像阿喜。」
「阿喜?!」柳毅倏地坐正,目光如炬。
「你會不會看錯了?」高一提醒他別亂說話。
「不會錯的,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孿生子,只是皮膚太黑了,跟塊木炭差不多,他見到我像看到鬼似的把臉捂住,然後就飛快跑開了。」長春說得誓言旦旦,只差沒有找只雞,斬雞頭發誓。
如果真是阿喜流落在外的手足,科舉結束後返鄉,他一定要馬上告訴阿喜,讓她去認親,好一家團圓。
柳毅心頭一跳。「難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