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黛玉頭一次踏進怡紅院,富麗堂皇得嚇到她了,三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道相餃,山石點綴,花團錦簇,室內陳設華麗精致,處處可見風流氣息。
可惜這屋子的主人,現在是風流不起來了,只差那麼一點就殘了。
她在一旁听著大夫說起賈寶玉的傷勢,要是沒趴個半年三個月,往後恐怕會成宿疾。
這話一出,賈母和王夫人氣得直掉淚,低聲斥罵著賈政怎能下如此狠手,竟險些把兒子打殘。
林黛玉很想回瀟湘館,可是身為人家的未婚妻,不在旁伺候著準婆母等大人,實在是說不過去,只好在旁相陪,趁隙說幾句安慰的話,直到賈寶玉開口趕人了,才讓王夫人和賈母移駕找賈政算帳去。
「除了顰顰以外,全部都出去。」賈寶玉趴在床上悶聲說著。
內室旁小花廳里,他新收的幾個小廝,賈菌、賈芸等等宗親遠族子弟,還有哭紅眼的晴雯和小紅,全都退了下去。
「順便幫我把環三爺帶進來。」林黛玉淡聲說著,撈了把凳子坐在床邊。
不一會,賈環就被請了進來。他縮著肩垂著臉,身形不比賈寶玉高大,面貌更是比不上賈寶玉俊美,但他面貌極為清秀,極像賈政,眸中不如當年充滿戾氣,反倒是一整個心虛到不行。
「說吧,為何要栽贓你哥?」林黛玉懶懶地問著。
「我……」
「不用說了,」賈寶玉悶聲說著。「就當是我看錯人便是。」
「二哥,我……」
「我不是你二哥,出去!」賈寶玉抬眼怒吼,似乎連出聲都會牽動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就是沒喊痛。
「二哥,我是被逼的!」賈環二話不說地跪下。「是鳳嫂子要我這麼做的,我要是不從,她會害我娘的……」
話說,賈環的母舅游手好閑在外生事,趙姨娘因而去求了王熙鳳幫忙,王熙鳳順手幫了,但開出的條件就當是賈環欠她一次,賈環要是毀諾,她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將趙姨娘趕出府。
前兩天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金釧跳井身亡,王熙鳳便要賈環在科試發榜後,于晚宴上將金釧的死推到賈寶玉身上。
豈料,兩人才剛回府,忠順王府的人就跑來鬧事,賈政問清了原由,以為賈寶玉搶了忠順王府養的戲子,拿了家法就教訓,王熙鳳趕來,不住地朝賈環使眼色,迫使他強將金釧之死倒在賈寶玉頭上。
想當然耳,兩罪並罰,賈政打紅了眼,要不是賈母適時趕到,賈寶玉是非殘不可了。
林黛玉听完,冷著臉沒表情,懶懶睨了悶不吭聲的賈寶玉和早已經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賈環。這一次,不用賈寶玉跟她解釋,她也明白這出戲純粹只是要阻止他倆的婚事罷了。
阻止就阻止,為何非得要把旁人也卷進來?她剛識得賈環時,才幾歲大的孩子就已經戾氣橫生,但他也不過是因為自卑庶出的身分,又加上府里的下人和主子同出一氣,把庶出的兒女都當成屁,才會搞得他心智扭曲。
如今好不容易拉著他走回正途,而他也爭氣的和賈寶玉一同考取科試,這是該大大慶賀之事,誰知道為了這點屁大的事,竟如此簡單要毀一個人。
「賈環,過來。」她冷聲喚著。
賈環跪爬到她面前,不敢抬眼,不敢祈求原諒,卻听見她道︰「把衣服月兌了。」
他嚇得瞠圓眼,就連賈寶玉也不滿的橫眼瞪去。
「大夫來之前,二舅母和外祖母不也打了你?」在場沒人阻止,她自然也阻止不得,因為她是被害者未婚妻,要是不跟她們同出一氣,下一個被打的可能就會變成她了,那可稱了他人的心,她還沒蠢得上當。
賈環淚流滿面,緩緩地拉開衣袍,解開中衣,果真就見肩背上是一條條的瘀痕,教賈寶玉不禁眯起了眼。
林黛玉輕柔地把藥抹上,才讓他把衣服穿上。「這大夫給的藥你帶回去用,她們打的怕不止這幾處,其它我不方便幫忙,你就自個兒上藥吧。」
賈環涕泗縱橫地把藥收下,抽噎的說不出話,林黛玉嘆了口氣,取出手絹要給賈環——
「嗯?」那輕淡又飽含警告的氣音,讓她從善如流地改取賈寶玉的汗巾遞給賈環。
「喏,把淚擦一擦,都多大的人了,哭成這樣能看嗎?」待他邊哭邊擦之後,她才又道︰「回去歇息吧,要是缺了什麼,讓你的丫鬟小廝過來跟我說一聲,或者是找紀大哥也是可以的。」
賈環應了聲,踉蹌地起身,直瞅著賈寶玉。
「二哥,對不起……」
「你如果還把我當哥哥,往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得先知會我一聲。」賈寶玉懶聲打斷他的抽抽噎噎。「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媽媽的,就一句話,還當不當我是你哥?」
「你當然是我哥。」他哭吼著。
雖然他不知道二哥為何突然轉性,但二哥願意帶他上族學,甚至另外安排了武師傅一起習武強身,他是多麼高興向來視他如無物的二哥,突然願意靠近他,雖然冷了點,但處處提攜,甚至願意讓他考科試,這都是以往他連作夢都不敢想的。
「你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記住咱們是兄弟,就算不同娘胎也是同一血脈,只要你認定,我就永遠視你為弟,除非他日你再背叛我。」
「我永遠也不可能背叛二哥。」
賈寶玉哼了聲,擺了擺手,要他回去。賈環依依不舍,頻頻回頭,還是賈寶玉讓林黛玉去把門關上,這才教他終于肯回去。
「他帶著一身傷回去,趙姨娘這下子肯定恨死了我。」賈寶玉悶聲罵道。「使的全都是一箭好幾雕的一流計謀,真教人生厭。」
「寶二爺也不遑多讓,你考取了功名,一方面是外祖母就會對蘭兒和賈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要是肯再往上考,他們自然就能並進,不至于滿月復才華被扼殺在了無生趣的大宅里。」林黛玉倒了杯茶往床畔一坐,以匙一口口地喂著他。「另一方面,外祖母也會愛屋及烏,待我好些,也是一箭好幾雕的做法,不愧是你賈府一貫的作風。」
「听起來不像夸獎。」
「當然,我又沒夸你。」瞧他不肯再喝了,她干脆把剩下的茶水喝完。「瞧你對賈環還不差,遭他栽贓也沒動怒,但就是有些小心眼,不過是拿條手絹都不成。」
「手絹是可以隨便給人的嗎?要是教那些人瞧見,能編派的罪名可多了。」他是好心提點,省得小錯不改他日釀災。
「嘿,可那忠順王府的人不是說你拿了汗巾跟個演旦角的戲子交換?」林黛玉笑得冷冰冰的。「你這不是跟人互定終身了?」
汗巾,要知道,男人的汗巾也指腰帶,兩個男人互換腰帶,嘿嘿,你月兌我也月兌,我換你的,你換我的,腰帶一月兌,衣服就松了,接著要做什麼,還需要明說嗎,寶二爺?
「你在胡扯什麼?」他激動地撐起身子,卻又吃痛地埋回床間。
「干麼那麼激動,我有說什麼嗎?現在貴族時興養個旦角戲子,不過是風花雪月貪鮮而已,我又不會不允,況且咱們還沒成親,而照你這病情看來,今年也甭想成親,恐怕也無暇去玩樂,但忍忍就過了,你也就別太難過了。」她面上笑著,用字可尖酸了。
賈寶玉歇了口氣,額上爬滿了碎汗,咬牙道︰「我沒有興趣養旦角戲子,更不會風花雪月,我跟琪官換汗巾只是受北靜王爺所托。」
「嗯,玩了就玩了,你坦白點,我還覺得你有擔當,要是再狡辯……」
不待她說完,賈寶玉忍著痛一把拽住她的手。「我跟你說沒有就是沒有,我只要你一個,還去招惹其它人做什麼?」
林黛玉眨眨眼,仔仔細細地打量他,他玉面蒼白,額上青筋怒騰,向來不點而朱的唇半點血色皆無,拽著她的手還微微顫著。
好像沒說謊,好像。
「干麼說得好像對我一往情深來著?其實你就算——」
「林黛玉,你到底是瞎了還是聾了,你看不見我待你的好,听不見我對你的討好,要不是真心待你,我管你和別人走得那麼近,我管你是不是會死在深院大宅里!你感覺不到我的情愛,但至少不能否認我,甚至還要把我推給其它人!」
轟隆隆、轟隆隆……他的怒咆伴隨著春雷,伴隨著窗外猩紅的閃電,狠狠地打在她的心版上,像是瞬間炸開她向來堅硬如石的心,隱隱的痛隱隱的麻,然後慢慢地泛開她未曾品嘗過的甘甜,教她暈陶陶的。
但是,暈陶陶歸暈陶陶,面對他的高亢激昂,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回他。
道歉嗎,說下次不會了嗎?這不能怪她呀,之前是他說娶妻是計劃,他又沒說過喜歡她,她怎麼會知道……
就在她還在思考的當頭,他已經無力地趴在床被間,可以想見剛才一陣嘶吼,肯定教他痛得不輕。
「說話就說話,你喊那麼大聲做什麼,犯疼了是想招誰心疼?」真是個呆子,虧他在宅斗時精得成妖。
「誰會心疼?」他從床被間哼了聲。
林黛玉撓了撓臉,本來要說二舅母和外祖母,但她這般聰明,自然知道這並非正確答案,所以干脆轉移了話題。「所以說,你和那個戲子換了汗巾是北靜王爺所托,但他為何要托你做這些?」
賈寶玉悶不吭聲,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賭氣。
林黛玉想了想,從懷里取出早就已經備妥雪雁親繡的錦囊,塞到他手里。「喏,恭喜你考取了科試,這是答應給你的錦囊。」瞧瞧,這錦囊繡的可是竹節高升,上頭的紅絡子還是晴雯打的呢。
賈寶玉掐了兩下,瞟了眼。「幫我戴上。」
「……你又沒穿褲子,戴在哪?」
「脖子!」
林黛玉瞪著他。「說就說,這麼大聲是怎樣?」不要以為她沒脾氣,她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千萬別逼她。
「沒長眼的。」賈寶玉啐了聲。
林黛玉火大地往他脖子一套。「我沒長眼還能套這麼準?這錦囊通常都是系在腰帶上的好不好。」
賈寶玉將錦囊收進衣襟里。「因為我要把你收在這里,懂了沒,蠢蛋。」
林黛玉呆住。好惡心,真的!原來就是這嘴上功夫,才能讓他的人生順暢無比,可惜這種話她不愛听,而且最重要的是……錦囊不是她做的,她根本半點繡工都沒有,但現在該跟他坦白嗎?
細觀他把錦囊收得那般妥當,她想,改天再說好了。
「好啦,總可以把來龍去脈跟我說說了吧。」
收到錦囊教賈寶玉的心情好了些,才低聲地說起原由。
話說琪官本是宮中伶人,深得北靜王爺水溶喜愛,把自個兒的腰帶賞給了琪官,可後來皇上卻把琪官賞給了忠順王爺,所以水溶想把自個兒的腰帶取回。
「那叫北靜王爺走一趟忠順王府不就得了?」
賈寶玉無奈地嘆了口氣。「問題是北靜王爺和忠順王爺不對盤,這兩人常在朝堂上互杠,正因為如此,北靜王爺才會托我。」
「所以你跟北靜王爺極好?」她忍不住想,一個會送男人腰帶的王爺很有那癖好之嫌,又跟他這般交好,說不準是看上了他這朵花。
「北靜王和賈府向來有往來,我識得王爺十年有余,與他像是兄弟般,他托了我這件事,我自然是給他辦妥,況且與他打好了關系,往後仕途就少走點冤枉路。」
「所以你是真的要再往上考嘍?」原來他是真的有替自己盤算的。
「我要給你掙個誥命。」
「為你自己,不為他人。」還真是為了她,真是……心頭莫名發酸著,可她明明就挺開心的呀。
「我不為自己,為你,也為你曾說過的。」
「我說過什麼?」
「咱們在揚州時,不是有個孩子偷了米,你還狠狠地酸了我一頓。」
「記仇呀,寶二爺。」
「哪是記仇,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個不學無術的人,我想做我能做的,當個官能幫得更多。」
瞪著他,她懷疑他無所不用其極地對自己灌迷湯,可她誰呀,幾句話就要她暈得不知道東南西北嗎?「為民謀福是個宏願,但你千萬別入了官場就轉了性。」他要是成了陳世美,她就吃了他!
「有你在,我轉得了嗎我。」
「最好是。」說得像是全憑她吩咐,最好是有這麼乖。「倒是你,今兒個明明是你的大日子,卻差點被打殘……」想到他得要養傷數月,不爽和怒氣慢慢地從心間冒了起來。
「罷了,今天栽跟斗是因為賈環,但婚事辦不成,至少一段時日也不會再生事,我就收心讀書,明年秋闈非要中舉不可。」
既然他都打算好了,她還能如何?「歇會吧,待會要是熬好了藥,我再喚醒你。」瞧他氣色頹敗,一則累一則真是傷入骨子里了,不歇會只會更損元氣。
「你要留下來照顧我?」
「我要是不留下來,外祖母肯定不滿。」她是真心想照顧他,只是沒必要說那麼多吧,她又不是他。
賈寶玉狠狠地瞪她一眼,無聲罵她沒心沒肺,疲憊和疼楚終讓他趴臥在床被間,沒再開口。而她就坐在床畔,垂著眼盤算,這筆帳他沒打算討,但她可沒打算一笑泯恩仇。
敢打她的男人……她十年報仇都不嫌晚。
賈寶玉這傷到底傷得多重,從頭到尾林黛玉都沒瞧見,因為每每要換藥時,他都萬分堅持要賈芸和賈菌動手,會讓鋤藥把她送到花廳里候著。
她是無所謂,但也明白他是絕不肯在她面前露出半點難看樣,可事實上,誰在乎那些傷痕來著?
不過算了,就這般順著他吧,每日晨昏定省時,她還得跟外祖母稟報他的傷勢,好讓老人家寬心,也唯獨二舅母進怡紅院時,她就會暫時回瀟湘館,省得二舅母跟她置氣,讓他無法養傷。
這麼一眨眼,都快過了大半年,中秋時賈寶玉終于可以正常走路了,在中秋宴上,硬是逼出賈母一缸淚,又叨叨絮絮地把賈政給罵到牆角去。
本來日子也是可以這樣平和地過下去,可偏偏十多天後就是王熙鳳生辰,在府里熱鬧歡騰地開宴,林黛玉雖也受邀,但哪怕美食滿坑滿谷,她也沒打算赴約,可偏偏就這麼巧,晚上她去服侍賈母就寢,從南北夾道要回大觀園時,不小心又在小園子里撞見了久違的野戰。
雪雁不住地扯著她,她微眯起眼瞧了會,壞心眼地笑開了嘴。
走了幾步,才開口道︰「雪雁,去找小紅來這兒,說改天我請她吃飯團。」
「現在?」
「不然還等明天?」打鐵趁熱,這里有場好戲,不讓大嗓門的小紅好好宣傳,這生辰宴怎麼熱鬧得起來。
「可是她在璉二女乃女乃那兒忙……」
「正因為她忙,才要她來,快啊。」她可不知道璉二哥可以撐多久,不想錯過好戲,動作就得快。
「小姐這根本是在強人所難。」雪雁扁起嘴,心里嘀咕著。小紅是璉二女乃女乃身邊的人,璉二女乃女乃作壽,小紅肯定是忙得腳不沾塵,哪有空檔過來一趟?才想著,突見夾道邊的小徑有幾抹身影走來,仔細一瞧,帶頭的不就是小紅。「小姐,是小紅呢。」
林黛玉順著她的方向望去,就見小紅領著幾個小丫鬟走來,忙道︰「雪雁,交給你了,讓小紅瞧瞧園子里。」話落,她便躲在暗處等著看好戲。
雖說這劇本打一開始就走樣,但偶爾有幾件還是照著原文發展的,好比賈環害寶玉挨打,又好比眼前這一樁,她不過是提早一點點讓它爆發而已。
「小紅,這些菜是璉二女乃女乃生辰宴上的菜色嗎?」雪雁等在原地,一見她便將她拉住,假意討論著菜色。
「是啊,大伙都快要忙翻了呢,下回再跟你聊。」小紅要走,卻被她一把拉住。「做什麼啊,雪雁。」
「沒事,只是小姐要我跟你說,你要是喜歡飯團子,隨時都能到瀟湘館去吃,還有啊……你有沒有听見什麼聲音?」雪雁拉著她往前走了幾步。雖說那頭的聲響壓低不少,但要是仔細听還是能听出端倪的。
「那就多謝林姑娘了,是說我正忙著呢,哪有什麼聲音來著,你拉著我到這兒做什麼……啊!這不是璉二爺?天啊,這這這不是鮑二家的……璉二女乃女乃,璉二爺和鮑二家的私通啊!」小紅本是有點惱她拖時間,卻也在听見古怪聲音,再往園子里一探後,立馬拔腿當報馬仔去了。
林黛玉滿意地笑了,那麼接下來……她搓了搓下巴,趁著兵荒馬亂,拉著雪雁回瀟湘館,找了紀奉八吩咐了幾句。
當晚的好戲她在隔天小紅來吃飯團時,听了個分明。
「林姑娘,你就不知道璉二女乃女乃那個臉呀,青紅交錯,氣得渾身直打顫,她生辰呢,邀來的全都是她的姊妹淘、官家夫人和幾個莊頭娘子,結果所有的人全都瞧見璉二爺和鮑二家的衣衫不整的抱在一塊,她顏面掛不住,氣得當場就撲上去了,又咬又打的,釵倒發亂,就連那件元妃賞的銀繡月季衫裙都扯破了呢。」
林黛玉喝著茶,看著小紅神情鮮活,唱作佳地描述當晚情況,不禁笑眯了眼。她本來是很想留下來看戲,但實在怕被王熙鳳撞見,那就不妥了。
倒也不怕她發覺是她主謀,怕的是影響了她接下來的計劃。
當天晌午過後,賈府北方小園子里出了事。賈府里沒什麼特別的,就消息流通得特別快——紀奉八湊巧在小園子救了險些被勒死的鮑二媳婦。
林黛玉聞訊,笑嘻嘻地帶著雪雁和晴雯到正房大廳,就見王熙鳳跪在廳上,她的公爹賈赦婆母邢夫人坐在左位上,賈政和王夫人坐在右位上,賈母臉色鐵青地坐在正位,正在公審王熙鳳。
「就閃為如此,你就要小廝活活把鮑二家的勒死,難不成是要假裝她自縊了事?」賈母惱聲執杖捶地。
「老太太給孫媳作主,孫媳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難不成你要說這是賈璉的意思?!」
「我……」
「今兒個要不是黛玉的小廝適巧撞見,搭救了下來,真鬧出人命,你、你這腦袋到底在想什麼,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你也干得出來,是家沒家規,國無國法了不成?!」
王熙鳳抬眼朝紀奉八瞪去,瞥見人就站在廳外的林黛玉,美眸閃過一絲狠毒。
林黛玉無所謂地朝她笑了笑,壓根不怕讓她知道,就是她讓紀奉八去盯著鮑二家的。後來,這場公審狠到了王熙鳳的銳氣,賈母要她閉門思過一段時間。
賈寶玉得知是林黛玉策畫了這事,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我算客氣了,今兒個我揭穿的是璉二哥的事,可不是她的,否則那個該自縊的人是她。」林黛玉哼了聲。
「好端端的干麼招惹她?」賈寶玉在她身旁坐下,獻上特地帶回的酒樓招牌包子。這已成了他養成的習慣,只要在外,听聞哪里有好吃的,他便往哪鑽,就為了帶點不同的美食喂饞鬼。
「哪里好端端的,她害你三個月下不了床,五個月站不直身子,我這點小把戲,只能算是拿回一點利息。」才罰她閉門思過,外祖母的心果然是偏的。
賈寶玉有些喜出望外。「原來全都是為了我?」
「你想得美,我是為我自己。」她咬著包子,含糊地說。
「分明就是為了我。」
「你要往臉上貼金,我也沒法子。」
賈寶玉瞟了眼,從油紙袋里撈出最後一顆包子。「不說就不給你吃。」
「寶二爺是這般小氣的嗎?都贈人了,還有收回的道理?」她如菱小嘴,三兩下便將一顆巴掌大的包子給吞咽入口,瀲灩水眸直盯著他手上那一顆。
「嘿,有人說贈人之物不得收回的嗎?」他偏撕了一口,大口就咬住了包在里頭的水栗子。方才就見她把水栗子擱到最後才吃,代表水栗子肯定是她最愛的。
林黛玉見狀,二話不說地撲到他身上。「喂,我最喜歡吃水栗子,你吐出來還我!」過分,真的要逼她揍他嗎!
「我都吃進嘴里了,有本事到我嘴里搶。」賈寶玉笑咧嘴,舌卷著水栗子。
「還我!」她二話不說地張口含住他的嘴。
賈寶玉瞠圓了桃花眼,不敢相信她的舌竟探進他的口里,跟他糾纏了起來,他幾乎屏住了呼吸,雙手不自覺地合握她不盈一握的腰,想起她滑膩如羊脂玉般的肌膚觸感,一陣心動,但——
鏗鏘一聲,杯壺碎了一地,驚回他的神智,林黛玉也在瞬間搶回了水栗子,一臉驕傲地咬著水栗子,再回頭望去,就見雪雁一臉見鬼樣,而晴雯和小紅全都羞紅了臉,目光飄移,一時間像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退。
「怎麼了?」她嚼著松軟的水栗子,咸中帶著微甘,滿足地眯起眼。
雪雁張口結舌,腦袋一片空白。
而賈寶玉直盯著她貪食美食的歡喜神情,突地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干麼,你干麼,還不放開我!」吃豆腐吃上癮了不成,老是偷襲她,以為她都不會翻臉的是不是。
「是你自個兒撲進我懷里的。」賈寶玉硬是不松手,待她再用力掙扎,他不禁皺著眉低嘶了聲。
「怎麼了,該不會是哪犯疼了?」她立刻正襟危坐,不敢輕舉妄動。
「疼啊,你把我弄疼了。」他把臉靠在她肩上,用嘴形要三人全都退出門外,羞紅臉的晴雯立刻拉著雪雁和小紅離開,關上了門。
「誰要你抱著我的,你……唉,是怎樣,真那麼疼嗎?」
「你別動,先別動,我一會就不疼了。」
「真是,拿你沒辦法。」她嘴里叨念著,卻也學他把小臉貼在他肩上,才發覺這妖孽真的長得很快,肩背挺寬的。
要不是吃了王熙鳳的悶虧,害他休養大半年,他會再多長些肉……想起當年他被毒成那般單薄,她便告訴自己,絕不會再讓王熙鳳越雷池一步,真以為她是吃素的,那真是大錯特錯了。
林黛玉悻悻然的想著,壓根不知道在她看不見的另一邊,賈寶玉笑得一臉賊樣,享受美人溫香。
小紅原本是到怡紅院拿林黛玉新賞賜的飯團的,如今空手而歸倒也不惱,回到了賈母後院的房舍,直接進了王熙鳳閉門思過的房,道出第一手消息。
「你說的都是真的?」王熙鳳眯起天生嫵媚的眸。
「奴婢親眼所見,還假得了嗎?」
王熙鳳勾彎了唇角,隨即起身稍作打扮。
「二女乃女乃是要上哪?老太太說了二女乃女乃是不能出院子的。」
「上哪呢?你先去幫我把賈環給找來。晚一點,我再帶太太去看場戲。」王熙鳳哼了聲,恨不得撕了林黛玉那可惡的笑臉。
竟敢陰她,設了陷阱教她往下跳,不扳回一城,她璉二女乃女乃在賈府里還站得住腳嗎?真以為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賈府二房的少女乃女乃?別傻了,不過是個該死未死的孤女罷了!
「我要回去了,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晚上,讓賈迎春和紀奉八把晚膳端進怡紅院,賈寶玉幾個小廝和賈環全都入席,儼然像是開了小宴,桌上的料理算不上奢華,但味道肯定一絕。一頓晚膳結束,三春和賈環都走了,林黛玉當然也想回瀟湘館歇息,可誰知道這妖孽卻還纏著她不放。
「今兒個你得在這兒待晚一點。」
「為什麼?」
「一會你就知道了。」
林黛玉微眯起眼。「你剛剛和賈環說些什麼?」
「聊族學的事。」
「是嗎?」她才不信。要是聊功課上的事,有必要兩兄弟走到角落低語交談?
「橫豎晚一點你就知道了,你先躺上床。」
「我為什麼要躺上床?」當她是傻子,不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多不應該,還敢要她躺上床!就算是未婚夫妻,也不得如此好不好,別想誆她!
「如果你願意把外衫月兌掉,那就更好了。」
林黛玉眯眼瞪他。「你當我今年三歲嗎?」她會愚蠢得讓他輕易地拐上床?用這種哄三歲小孩的口吻和爛技法,他說得出口,她都听得難為情了!她又不是他的通房,只要他一吩咐,就自動自發地往床上躺。
騫地,外頭傳來細微的蛙鳴聲。林黛玉微皺起眉,疑惑這時怎會有蛙鳴時,卻見賈寶玉從百寶格里取出一支短匕。
「喂,你要干麼?」
「噓,躺好,別出聲音。」賈寶玉拉著她上床,快手卷起袖管,毫不猶豫地往肘處一割,鮮血隨即滴在床面上。
「你到底在干什麼?!」林黛玉傻眼極了,完全猜不出他玩的是哪招。
賈寶玉不管,回頭拿起備好的手巾往肘處一繞,吹熄了燭火,撩開被上床。
「你的手得要上藥。」林黛玉壓根不管自己被摟得死緊,心懸著他的傷。
「小傷而已。」他滿不在乎地道。「好了,先別開口,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你還讓我睡在床上?!」
賈寶玉干脆堵了她的嘴,當然,是用他的嘴。
林黛玉瞪大了眼,像是懵了,直到他的唇舌開始纏吮著自己,才教她害羞地想掙扎,然就在這當頭——
「你們在做什麼?!」啪的一聲,門被推開,幾乎同時,房里跟著亮了起來。
賈寶玉和林黛玉同時驚坐起身,就見王熙鳳帶著王夫人前來,而兩人的眼神比他倆還要錯愕。
「寶玉,你怎會在這兒?!」王夫人尖聲喊著。
「娘,這是我的寢房,我不在這兒,該在哪兒?」賈寶玉一臉不解地問。
王夫人回頭瞪著王熙鳳,像是惱她辦事不力,回頭正想要罵他倆未成親不該同床,卻瞥見床上的血跡,心里喀 了下,更可怕的是,後頭——
「環兒,你讓我來寶玉這兒做什麼?」
听見賈政的聲音,王夫人心跳都快停了,除了愣在當場,不知能做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