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世伯也是為了你好,你就別這樣咄咄逼人了,須知順者方為孝啊!」不識相的趙硯又跳出來了,鼻青臉腫的臉龐勉強看得出一絲斯文俊秀,他苦口婆心勸道。
眾人眼楮都來不及眨一下,只覺不知何來一股勁氣劃破半空,趙硯整個人又直直噴出了大門外!
「安靜多了。」雷敢抖了抖袖子,嘴角獰笑一閃而逝。
「你你你,你當著我的面都敢——」卓老爹又驚又怒,指著他的鼻子氣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打得好。」卓三娘冷冷一笑,「那種人,不打出去難道還留著惡心自己嗎?」
雷敢霎時高興壞了,又樂蹭在她身邊做出忠心大犬狀,簡直是大大刺了卓老爹的眼。
「他畢竟曾是你幼年訂過親的未婚夫婿啊!」卓老爹痛心疾首,胸口憋著一口瞎七雜八的悶氣,腦子一熱,沖口而出。「得饒人處且饒人,他也是不得已的,你又何必非把人往泥里糟蹋呢?」
卓三娘早知道這個爹爹常常腦子一根筋犯渾,還時有不合時宜的書生意氣發作,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依然無法稍稍削減此刻她巨浪滔天的怒火。
「爹爹是一心要護著趙硯了?」
「為父……為父是幫理不幫親!」卓老爹心咯登了一下,直覺好像有什麼亂騰騰地搞岔了,可是眼角余光瞥見那個高大身影還在女兒身邊裝乖賣好,霎時理智全飛,直著脖子道︰「趙硯那小子再不好也是個讀書人,縱是有千百般對不起我卓家,可今日他也誠心痛悔前過了,正所謂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卓三娘氣得身子發顫,眼前金星直冒,劈頭就想張口痛斥,卻被冷靜下來的雷敢攔住了。
「別沖動。」他見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簡直快心疼死了,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她在氣頭之下月兌口說出大傷父女之情的話來,有力的臂彎環著她,有神的眸子深深望向卓老爹。「卓伯父,今日在您老面前動手是晚輩的不對,可我絕不後悔打了那個姓趙的!」
「你、你打人還有理了?」卓老爹現在是看他哪里都不順眼,尤其是他竟然還臭不要臉地把自家女兒摟在懷里……你手放哪兒啊混蛋?
雷敢濃眉高高挑起。「我為何打他,卓伯父難道不是心知肚明?」
卓老爹霎時被噎住了。
「總之,今兒大家是事趕事話趕話,彼此心里都不好受,倒不如都各退一步,冷靜冷靜,待這口心氣平了之後再來好好說道吧。」他有條有理地道。
卓三娘蜷縮在他懷里,因著怒氣而急劇起伏的胸口漸漸平復,稍稍平靜下來後,卻忽然有說不出的委屈和想哭。
天知道她已經多少年沒有脆弱失控到想痛哭一場了……
可是此刻在他溫暖強壯的懷中,嗅聞著他身上混合著微微汗水和渾厚男子麝香的氣息,听著他誠懇而低沉的嗓音,卓三娘強撐了多年的堅強,在這一瞬間就像是迷路的小兒終于找到了家,找到了對自己呵護備至的親人,所有壓抑在心底深處的疲憊擔憂委屈害怕和辛酸,霎時全爆發了!
雷敢賁實精壯的身軀一僵,因為他竟感覺到了胸口有灼熱的濕意,漸漸擴大濕透了衣衫,燙得令他心頭鈍痛,渾身震顫痛楚了起來。
粉團兒……竟哭了?
而且她的哭泣十分低微,只是大滴大滴豆大的淚水不斷奔流,絞得他心都要碎了。
所有膽敢害他的粉團兒難過的人,就是跟他雷敢結大仇了,倘若面前這人不是粉團兒的親爹,他早親手拆了他每一根骨頭了!
不過其它人……哼!
他眸光慌亂焦灼且漸漸狂怒了,隱有狂風暴雨凝聚而來。
還不知自己逃過一劫的卓老爹只看見自家女兒不知羞地偎在那莽漢懷里,氣得頭疼腦熱眼前發黑,恨恨跺腳卻也想不出法子拉開他倆。
盡管不想承認,可是卓老爹還是隱約感覺到那高大男人j身煞氣騰騰,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易與之輩。
「卓伯父,」雷敢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迸出,帶著令人凜然畏懼的「微笑」。「三娘今天受了大驚嚇,我要帶她回關北侯府召醫調養幾日,等她想回家了,我自會親自護送她回家,還請伯父應允。」
「我不準!」卓老爹倒抽了一口氣,差點爆血管。
「多謝伯父。」他露出森森白牙一笑,二話不說打橫抱起懷里小人兒便大步往外走。
卓老爹氣急敗壞地追了上去,可哪里還見得著人影?
回過頭來,卓老爹看著一地哼哼唧唧呼痛的「傷員」,其中趙硯更是已經徹底暈死過去了,他頓覺頭痛甚甚。
「等等,」被鬧得心力交瘁的卓老爹垂頭喪氣跌坐在堂中矮席上,發了半晌呆之後,猛然抬起頭。「老夫……老夫方才都對我兒說了些什麼,做、做了些什麼啊?」
回關北侯府的路上——
「我爹是不是很傻缺?」卓三娘臉偎在他胸前,鼻音濃重地問。
「嗯,有一點,不過讀書人都是這樣啦!」雷敢回答得一本正經,腳下動作快捷有力,實際上整個人心口沸騰,飄飄然暈暈然了。
粉團兒真香真軟真好抱,呵呵呵呵。
「你別生他氣。」她心情很不好地悶悶道,「雖然我自己就很生他的氣。」
「不妨事,只要他老人家往後別再弄哭你,我就不生他氣。」他不忘補充安慰了一句,「我也常生我爹的氣,不過自家人打是情罵是愛,沒啥的,別難過啊,乖。」
她饒是心緒郁悶沉重,還是被他逗得破涕為笑。「你正經些。」
「跟你有關的事兒,我一向都是很正經的,而且我可守規矩了。」不然他早卷袖子提大刀殺人去了。
「阿敢真好。」淚珠猶在眼眶里打滾,她的眉眼卻已彎彎了起來。
「嘿嘿嘿嘿……」他一顆心登時酥甜得都要化了。
「……對了,你剛剛是不是說了關北侯府?」她安心地靠在他胸膛前,听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片刻後突然熊熊想起。
「呃……」雷敢心一跳,吞了吞口水,尷尬地訕訕笑。「是,是啊。」
糟了!自結識到現在,他都還未曾有機會好對她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也不知粉團兒……粉團兒會不會誤以為他是有意瞞騙她,玩弄她,甚至……當他是那種光耍流氓,不預備負責任的紈褲子弟吧?
讀書人最講究的是一口氣節,最不缺的就是一身傲骨,他家粉團兒看著雖然香軟好聞易推倒,可要一倔起來……
雷敢不自禁打了個大大大大的冷顫,膝蓋險些一軟。
娘呀喂,他最近變得脆弱了許多的小心肝可受不住先是得罪了岳父大人,後又惹毛了親親娘子啊!
就在雷敢心髒卜通卜通亂亂狂跳,不知暗暗吞了幾口口水後,只感覺懷里的粉團兒沉默了良久,久到他覺得他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你就是關北侯雷敢?」卓三娘聲音似有點緊繃,有點異樣。
他腦中空白了一瞬,結結巴巴道︰「是,是啊!」
「……」然後又是一陣長長、長長的死寂靜默。
「你、你听我解釋,我、我,那個我……」雷敢都差點給她跪了,慌亂緊張害怕得都快上火岔氣了。「其實也不過就是個頭餃,沒啥子大不了的,不就底下管的兄弟多了點,宅子大了點,俸祿多了點,其它真的沒什麼的,哈,哈……你,你別不理我。」
「早先,你若對我爹爹出具你的身分,他便不至于敢明面上給你難看,句句羞辱你。」她終于抬起頭,宛若墨玉的眸子里有著一絲奇異幽微的迷惘之色。「還有趙硯,你完全不用親自動手打他的。」
雷敢看不明白她這是在贊許還是諷刺甚至是生氣,腦子擠了大半天也擠不出該回什麼話較為安全妥當。
「欸……」他烏黑虎眸慌慌的亂轉。
她目光復雜地直視著他,輕聲地問︰「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你不以勢壓人?」
「那個,那個‘人’不是旁人,是你爹呀。」他坦白老實地道。
卓三娘也愣了一下。「就因為是我爹?」
「那可不!」他終于越說越氣順了,理直氣壯地道︰「雖說我當這個侯爺自個兒是沒覺得有多大的了不起,可認真抬出去還是能唬死一大片人的,但我真不想你爹怕我……往後咱們可是要做一家人的,我能成天叫自己老丈人怕自己嗎?這不存心給雷劈了?」
她的臉漸漸紅透了,別過頭去悶悶地道︰「誰、誰是你老丈人了?」
「你——你不想嫁給我啦?」他嚇出一身冷汗。
「什、什麼呀?」她這下子在他懷里也縮不住了,尷尬害羞地掙扎著下地來。
「噯,當心當心,千萬別拐著腳了。」他不敢強迫她,只得小小心心地虛扶她的小腰,唯恐她身形不穩顛著了。
卓三娘抬頭瞪著他,小臉紅撲撲的,像是能擰出花汁子來,卻又滾燙得彷佛要冒煙兒了,真真是心也亂頭也昏,舌頭都快打結不好使了。
——這都是些什麼跟什麼呀?他們又是幾時從互相心悅一下子跳到論及婚嫁了?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的出門釣魚吃水引餅了?
她她她……可是被退過親的人,以前本就沒奢望過的,如今既知道了他權勢赫赫的真實身分,又如何能想著與他……與他……
她原是紅通通羞惱的臉蛋,美麗嬌羞的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蒼白的悵然悲傷。
「我幾時……我幾時說過要嫁給你了?」她苦澀地問。
「你不嫁我,難道還想嫁那個傻鳥?」雷敢大受打擊,臉色刷地慘白,隨即黑透如鑊底。
「胡說八道,我瘋了不成?」她本就滿心酸楚郁郁悶堵難言,聞言一口惡氣直沖腦門,恨極地握起粉拳狠狠捶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一記,換來的卻是自己的手疼。
「噢!」
「怎麼了怎麼了?疼不疼?疼不疼?」雷敢急急捧起她的手吹著氣,小心翼翼地輕撫揉著,滿眼憐惜又不禁咕噥埋怨。「哎,你惱我便直說,我自打自己給你出氣便是了,又何須你自個兒動手了?瞧,指節都紅了。」
卓三娘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高大健碩,明明手握重權身分貴重,如今卻彎下腰來對自己柔言細語低聲好氣的男人,忽地一陣心酸難禁,不知怎地,悲從中來嚎啕大哭了起來。
雷敢霎時嚇都嚇傻了,慌得手忙腳亂想要安撫哄停她,可沒想到越哄越糟,他腦子亂成一團,最後索性一把將她抱滿懷,而後低下頭來用唇緊緊封住了她的小嘴兒——
然後,世界安靜了。
人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