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接下來的日子,嬴政像是把荊軻給忘了,不但沒再召見她,就連伙食也日漸變差。
「有沒有搞錯,豆莢湯?這豆莢里根本沒有豆子,分明是將要丟掉的豆莢隨意煮成湯的!」當豐盛的六菜一湯逐日減少,最後只剩兩菜一湯,菜中不見葷味,遑論鮮味,更過分的是那菜就像是揀了不要的菜梗、菜睫隨意翻炒,連點鹽醬都不肯下,嬌生慣養的秦舞陽當然爆發了。
「沒規沒矩,坐下。」坐在他對面的荊軻低斥道。
他張了張口,忍著氣坐下,沒多久又遷怒到正在布菜的阿蕊身上。「我問妳,是不是妳搞的鬼?」
「不、不關奴婢的事。」
「妳口吃了,分明就是心虛!」
「奴婢……」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我告訴妳,爺兒沒冤枉妳,打從妳來了之後,菜色愈來愈差,而且妳每次到御膳房取菜,不花半個時辰還拿不回來,妳說,是不是妳把咱們的飯菜給吃了,拿妳自個兒那份濫竽充數?!」秦舞陽罵得臉紅脖子粗,要不是荊軻盯著,他早就踹人了。
他早就看穿這個阿蕊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大塊頭,長著身體沒長腦,奴性又特別強,嗓門一大,她就自動滾到角落,大大的滿足他許多沒威風過的少爺氣概。
「不是、不……奴、奴婢……」
「妳不是什麼,妳根本就是——」
啪的一聲,有件銳物從秦舞陽的耳邊飛過,然後插進了他身後的牆,他眨了眨眼,緩緩回頭,就見一枝筷子插在牆上,那速度快得他根本什麼都沒瞧見。
「讓不讓人用膳?」荊軻淡淡問道。
他二話不說地把只有豆莢的湯給一口飲盡,完全吃不出是什麼滋味,反正肚子餓了,吃什麼都一樣,騙得飽肚子就好。
阿蕊感激不盡地瞅了荊軻一眼。
荊軻沒當回事,只是嫌吵,等安靜下來後,她繼續慢條斯理地品嘗飯菜。
然,當晚膳減少為一菜一飯時,秦舞陽再次發飆了。
「這是什麼?這是黃豆!還是半生不熟的,還有這一根一根的是啥啊?」秦舞陽發誓,他從沒見過這種長得一絲絲條狀的菜,吃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熟,橫豎沒個咸味還澀了滿口。
他以往在府里可是一天三餐外加宵夜,來到秦國後減少為兩餐就算了,量還那麼少,到底知不知道他正在長大,怎能如此狠心扼殺幼苗!
阿蕊不知所措地垂下眼,不住地絞著十指。
「阿蕊,這是豆藤吧?」荊軻問,張口吃下。
「是。」阿蕊心頭一沉。
「豆藤是什麼?」秦舞陽不解的問,壓根沒听過這個菜名。
在荊軻的冷視之下,他乖乖的閉上嘴,吃豆配豆藤,順便配了點眼淚……嘿,他真是天才,這下不就有了咸味了。
荊軻懶得理他,徑自對著阿蕊道︰「把手伸出來。」
阿蕊以為她要責罰自己,怯怯地攤開掌心等著領罰,豈料她卻輕托著她的手,在滿是傷口的指尖上上藥,教她錯愕不已。
「近日的飯菜都是妳絞盡腦汁備來的?」荊軻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並拿出帕子替她扎手。
進墨家之前,她也曾窮得像是路邊乞丐,餓到受不了時,就到野外打野味,要不就找些野菜豆類果月復,再多喝點水也就飽了,所以當近日吃食愈來愈能勾動她往日記憶時,她就不得不正視這位不該與她有任何瓜葛的阿蕊。
「奴婢……」
「御膳房那邊不肯給?」這事都是好猜的,想一下就找得到答案。「怎麼不找福大人說去?」
「不是廚子不給,是……」阿蕊欲言又止,最終只能選擇沉默。
荊軻這下子知道答案了,能讓阿蕊不敢開口就怕得罪的,不敢跟福盛求救添亂的,許是後宮幾個想當家的女人吧。
說穿了,國與國之間的爾虞我詐和嬴政的後宮爭奪沒什麼兩樣,只是相較之下,關起門來的爭斗顯得小家子氣多了。
荊軻細細地看過阿蕊的手,閑話家常般地聊道︰「阿蕊,妳是個練家子呢。」
「奴、奴婢剛進宮時,是和其他侍衛一起操練的。」
秦舞陽聞言,立刻偷偷躲到角落。糟了,要是阿蕊存心報復,他得要死幾次才夠?
「既是如此,該是沒人敢動妳才是。」荊軻拉高她的衣袖,就見她手腕到手肘滿是瘀青,不難想象衣衫底下還有多少舊傷,教她不禁再掏出一盒藥替她推拿。
「奴婢天生力大……怕傷人。」阿蕊羞澀又自卑地道。
「人家都不怕傷妳了,妳還顧忌這麼多。」推拿完畢,荊軻語重心長地道︰「阿蕊,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妳必須學會反擊,天底下沒人合該被欺負。」
「可是……」
「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荊軻彈了彈指,指向秦舞陽。「想想他都是用什麼嘴臉罵妳的,妳就用什麼嘴臉對他。」
突然成了受指責的對象,秦舞陽嚇得瞠目結舌。他都已經躲到角落了還不放過他?!
「奴、奴婢不敢……」阿蕊嚇得手心都滲出薄汗來。
「妳不是不敢,是不會,來,瞧我怎麼做,妳就跟著怎麼做。」荊軻懶懶地望去,突地斂眉肅容,目光如火炬,殺氣瞬時如刀刃疾射,將秦舞陽定在角落不敢動彈。
阿蕊見狀,努力地學荊軻寒鷙飛騰的凶狠,學荊軻銳不可當的殺氣,卻學得荊軻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那笑容燦若桃李,讓阿蕊看了都忍不住臉紅了起來。
「不是這樣,是要如此。」荊軻面容變幻迅速,須臾間又是殺氣騰騰。「妳得要想著他憑什麼欺妳,同樣是人生父母養,誰都不能往妳頭上踩,敢踩妳,妳就踩回去,敢打妳,妳就打回去!」
秦舞陽像是被數把利刃定在牆上的青蛙,暗暗垂淚。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不然他道歉好不好?
訓練了約莫一個時辰之後,阿蕊的臉已經澈底僵化,不過原本怯懦的生澀感消除了不少。
荊軻雖不滿意,但還算差強人意,她瀟灑起身道︰「走吧。」該是時候到外頭試煉了。
「大人這是要去哪兒?」阿蕊趕忙跟上,忙不迭的道︰「大王有令,大人不得踏出慶平閣一步,況且福大人就守在外頭呢。」
「放心。」荊軻擺了擺手,走到門外,就見福盛隨即回過身,不偏不倚地擋在門口,臉上帶著笑意,態度卻十分強硬,她瞅著他,徐徐地勾彎唇角,刻意展現風情。「福大人,在下吃得飽極,想在這園子里走走逛逛,成不?」
福盛直瞅著她艷若桃李的笑意,彷佛日光自葉間篩落一地光輝,刺眼得教他睜不開眼,就在瞬間,她快手斬向他的後頸,就見他白眼一翻,當場厥了過去。
「好,可以走了。」荊軻向前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著動也不動的阿蕊。「阿蕊,動作得快,他頂多兩刻鐘就會醒來,咱們快去快回,別給人家添亂。」
「大人……變臉的速度好快。」
「好說好說。」只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快走吧,我可不知道後宮在哪兒,妳得給我帶路。」
「大人要去後宮?」阿蕊難掩驚愕。
「不然呢?」不去後宮上哪兒討公道?沒讓她吃飽,那些人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阿蕊望著那笑得幾分無辜無害又艷絕人寰的面容,在晚風襲來衣袂飄飛間,又窺見了玉面底下潛藏的狂暴凶殘,忍不住的,她崇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