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關上公寓大門,白雪隻拿著駱駝色的小行李,正要趕去妍熙的書店集合,甫轉身,便察覺有個高大身影籠罩著自己。
闕仲典俯首,深深凝望著她。
氣了她幾天後,一看到她現身,他又再次很自然走向她。
她對他就是有股奇怪的吸引力,從一開始,兩人在大馬路上,他的視線里就一直有她。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左手拿著行李,雙眼狐疑地瞅著他。
他又想做什麼?
「我跟你一樣,要去瑞剛的木屋。」他強勢拿過她手中的行李,幾個大步走到後車門,打開,丟入行李再關上。
「你也要去?」被他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白雪隻抓住他手臂,抬眼瞪他,「我去是為了保護妍熙,你去干嘛?」
「他們已經在路上,如果你想要保護妍熙,最好快跟我上車。」闕仲典說完,直接跨步走離,坐進駕駛座。
「我已經跟妍熙約好了,要去她那集合,怎麼會變成你過來接我?」她跟在他後面,一面掏出手機。
打電話跟妍熙確認過,這一切都是姓霍的安排後,她才不甘願的打開副駕駛座的門,一坐進去劈頭就問。
「你們又再耍什麼詭計?」
听見她的話,闕仲典臉色一沉,深深看她一眼後,迅速發動車子,油門一踩,車身猛然沖出去。
白雪隻嚇得立刻系上安全帶,轉頭瞪他一眼,卻在看見他繃得像石頭般僵硬的側臉時,瞪視力道一一軟化。
他在生氣?
車廂里,氣氛凝重。
直到車子駛上高速公路時,闕仲典才冷冷飄來一句,「在你心里,我就這麼不堪?」
白雪隻愣了下。這完全不像自視甚高的他會說的話,他吃錯藥啦?
「雪隻,我不是故意讓你傷心難過,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在意隱瞞。」他側過臉,神情復雜瞥她一眼。
她不自覺屏住呼吸,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你現在看我的眼神不再有感情,總是怒氣騰騰,是不是代表你對我
——」喉艱澀地滾動了一下。「已經完全沒有感情?」
「大概是吧。」她輕咬著下唇,別開視線。「從我跟你提分手那一刻起,就全都拋開了。」
闕仲典自嘲地撇嘴一笑,笑容里苦澀蔓延,久久不語。
她以為他並不打算回復,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直到抵達停了一輛奔馳車的木屋前,看著妍熙一家三口來到大門,準備迎接他們進屋時,闕仲典才幽幽吐道。
「我沒有拋開,反而被一種心痛的感覺緊緊抓住,我不想拋開,也舍不得拋開。」
說完,不理會她的反應,他徑自開車門下車,率先走向小木屋。
看著妍熙朝自己露出擔心的表情,白雪隻這才回過神,解開安全帶下車。
她有預感,他們五人的命運,將在這里出現重大的轉折。
木屋有兩層樓,二樓有五間房間,一樓則有客廳、廚房、餐廳、起居室、小型吧台。
昨天五人初次聚首,四個大人之間尷尬又波濤洶涌的氣流,白雪隻連一秒都不願意回想起來。
她來到一樓前,先去妍熙跟樂樂的房間看過了,都沒人,她抓了抓有點凌亂的頭發,打了個呵欠,一腳踩進吧台區里。
「嗨,早安。」充滿朝氣的招呼聲響起。
「早安。」腦袋還有點恍惚的她,一時不察,自然地響應著。
昨晚她幾乎沒睡,一想到闕仲典就睡在隔壁,再加上他在車里講的那些話,她根本就睡不……
等等!剛剛是誰在跟她道早安?
白雪隻抬頭,驚見闕仲典站在吧台里,正對她笑得很自然,彷佛所有爭吵都不曾有過。
她心里暗自叫糟,兩人處在充滿輕松度假氛圍的木屋里,原本隔在兩人之間的屏障,怎麼好像突然消失無蹤了?
「要不要吃早餐?我弄了一些咖啡跟三明治。」闕仲典一邊說著,一邊把咖啡放到吧台上。
她看了眼那杯咖啡,左右張望一下,到處尋找妍熙母女的身影。
她們人呢?
「先過來吃吧。」闕仲典見她遲疑,瞥了眼咖啡杯旁的紙條。「她有留紙條給你。」
聞言,白雪隻立刻走過去,拿起紙條。
雪隻︰
樂樂一大早就醒來,很興奮,我帶她去外頭走走,午餐見。
妍熙
「他們可能沒那麼快回來,我剛檢查過冰箱,等一下我要下山一趟,買點東西,要一起來嗎?」闕仲典轉過身,為自己倒了一杯熱咖啡。
他午餐想做她最愛的壽司,討好她,可是這里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包壽司的大片海苔,新鮮海產的存量也不足。
白雪隻坐下,拿起咖啡喝了一大口。
「我在這里等他們。」好不容易他要出去,她才不要跟他同處一車、單獨相處。
早就預料到她的答案,闕仲典自嘲苦笑,轉身靜靜凝望著她,而她始終低著頭,默默吃著早餐,一語不發。
再過幾天,她所設計的鞋款,就要拿出去比賽了,這幾天她下班後,天天去公司最厲害的師傅那里溝通,常常搞得三更半夜才回家,而她始終沒發現,在她乘坐的出租車後,他的車一路緊隨。
看著她三兩下吃完早餐,跳下吧台椅,拿起杯盤要清洗的模樣,他朝她伸出手,「我來洗。」
白雪隻盯著他寬大的掌心,看了兩秒,那是一雙很干淨、漂亮的手,這輩子活到目前為止,這雙手親自洗滌杯盤的次數,搞不好用一手就數得完,現在他居然主動要幫她洗?
她表面無動于衷,心里卻有塊地方微微松動了一下。
這陣子他做了什麼,其實她都心里有數,知道每晚他都開著車緊跟在她搭乘的出租車後,一路護送到她家後才駛離。
他到底想做什麼?她都已經提分手,又把話說成那樣,以他驕傲的個性,怎麼可能還一直黏在她身邊?她不懂,真的不懂。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她搖搖頭,視線沒有看向他。
闕仲典感受到她的推拒,心重重一落,側開身,讓她走近身旁,扭開水龍頭,開始洗滌。
水流聲濺濕他的心情,讓他有種錯覺,彷佛自己的心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無拘無束地輕揚。
直到她關上水龍頭,放妥洗淨的杯盤,正要隨便找個借口,躲回房里時,他突然沉著嗓音,緩緩開口。
「瑞剛生日宴上的那通電話,你說,我是為了你的自尊心著想,不是故意騙你,所以你願意原諒我。」
他看見她微微一震後,仰起臉,靜靜看向自己的臉。
「後來,我是為了不想掃你的興,才月兌口而出,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得理不饒人?」
「我得理不饒人?」白雪隻挑高右眉,雙手抱胸。「你怎麼不說自己說謊很可惡,我看你根本就想耍著我玩!」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耍著你玩,只是事情自然就成了那樣,你以為我心里好過嗎?」闕仲典乞求地看著她,「再說,我不只瞞你這個員工,幾乎所有員工都不知道我就是他們的老板。」
「我不是「一般員工」,我們之間還有一層親密的關系,而且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我痛恨欺騙跟隱瞞,我們是男女朋友,你難道就不能為了我,稍微改變一下自己的原則?」她看著他懇求的雙眼,心里開始軟化,腦子也開始思考他所說的話。
換作以前,他那雙傲然的眼楮里,絕對不會出現如此卑微的懇求,看著他,她發現自己正一點、一滴在軟化中……
「我不會因你而改變我自己。」他說得斬釘截鐵。
听見他的話,白雪隻感覺自己像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她眨眨迅速泛紅的雙眼,深呼吸著,不讓已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掉下來。
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尤其在他說出這麼傷人的話之後,她只是倔強地盯著他,眼眶熱流流轉,卻始終都沒有滑落下來。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們之間也沒什麼好說的,干脆就徹底分手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而且逼自己不準回頭看他。
「我不分手,絕不!」闕仲典緊緊扣住她的手,看著她頭也不回的模樣,心口抽痛,整個人頓時心亂如麻。
「我是認真的。」她揚高下巴,沒有回頭。
「我死都不可能答應!」
她沉默了一會兒,用更加冰冷的語氣,緩緩發出——
「那是你的事。」
說完,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頭也不回地快步沖上二樓,擺明不想再跟他有所接觸。
闕仲典低頭,看著被她撥開的手掌,心里像被挖了一個大洞,一陣寒風刮進去,令人不寒而栗。
他嘴角一抽,扭曲狂笑佔據那張失落的男性臉龐。
抓起車鑰匙,替她鎖好門窗,他打算快去快回,放她一個人單獨待在木屋,他會擔心。
大約一個小時後,當闕仲典駕車返回時,一路與他反方向快速下山的車輛開得很急,他心中立刻竄過不好的預感。
油門猛踩,加速趕回小木屋。
車子一停妥,他立即跳下車,震驚地看著眼前驚人的火勢,已經蔓延整棟木屋!
熊熊火舌透過窗戶向外吐信,看得他膽顫心驚,深沉恐懼爬滿四肢百骸。
「里面有人,她出來了嗎?」闕仲典抓住一位消防員厲聲逼問。
「目前情況不明,我們也才剛到,先生,你說里面有人——」
消防員話說到一半,他松開手,快速掃過一圈四周人群。沒有,到處都沒有她的人影,她該不會——還在里面?
頓時,他腦袋一片空白,全身竄過一陣恐怖戰栗。
但他很快回過神,視線快速尋著四周,快步走到裝滿水的水桶前,拿起來從頭往下淋!
一名眼尖的消防員注意到他的舉動,立即趕來他身邊,企圖阻止他。
「先生,我們會派人進去——」
闕仲典一掌揮開擋在面前的消防員,看見對方腰上系著一把小斧頭,立刻動手抽起,二話不說,直接奔進火場。
現場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木屋內的結構,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很可能會在哪里。
她很可能還待在臥室,一想到她還在木屋里,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出現在她身邊。
「攔住他!」
消防員在他身後大叫,幾名大漢趕來阻止他,只見他們不是被他迅速閃身拋在腦後,就是被他「砰」的一聲,一拳揮中鼻梁。
誰都別妄想能阻止他,更休想從他手中奪走她,就算死神也一樣!
闕仲典迅速沖進煙霧彌漫的火場,快步往二樓移動,在接近樓梯時,他開始大吼她的名字。
「雪隻,你在哪?」
「雪隻!咳咳……」
一點回音也沒有。
他的心沉入谷底,抬起手捂住口鼻,濃煙嗆得他幾乎要睜不開雙眼。
就在他打算一鼓作氣沖上二樓時,一股強烈的第六感,讓他突然轉移了視線,終于看見白雪隻昏倒在通往餐廳的地板上。
他驚喜地瞪大雙眼,三步並作兩步奔向她,跪在她身邊,將她緊緊擁入懷里,連一絲縫隙也不留。
「雪隻,雪隻?」他輕拍她的臉頰,將身上濕衣月兌下來,緊緊包裹在她身上。
白雪隻張開雙眼,一見是他,眉心微蹙,隨後發現情況不對,陡然瞪大雙眼,倒抽口冷氣。
「你——」
她滿臉驚愕,不敢相信他居然沖進火場?
他不要命了嗎?
「你醒了?」再次听見她的聲音,闕仲典心中一喜。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白雪隻頓時被復雜的情緒捏住心口。他是怎麼搞的?為什麼要沖進來,難道他不知道情況有多危險嗎?
「試著站起來,我帶你沖出去。」
知道她就在自己懷里,失而復得的巨大狂喜,他只花了一秒鐘去感受,隨即評估此刻的處境。
剛才他進來的路線已被崩下來的屋頂阻斷了,通往後院的路傳來畢畢剝剝的爆燃聲。
只剩下廚房的窗口!
如果消防員能夠及時發現他們,用工具鋸斷窗戶上的鐵欄桿,他們就會有活命的機會。
白雪隻咬緊牙根,雙腳一沾地,才想起先前沖下樓時扭傷了腳,別說跑,她現在連走路都有問題。
她會拖累他的!
「你不要管我,我就待在這里,盡可能伏低身子,你出去帶消防人員進來。」她想把他先騙出去再說。
闕仲典不說話,雙唇緊抿成一直線,惡狠狠盯著她。
他結實雙臂緊緊圈住她的身子,邁開步伐往廚房沖去。
「你有兩個選擇,一起走,或者一起留下。」
「你不要鬧了……咳!咳!」她急得大吼。
「我有沒有鬧你心里清楚。」
白雪隻急得紅了眼眶,「你明明可以走,為什麼……咳!咳!咳……」
好不容易來到窗邊,闕仲典立刻用小斧頭猛敲窗戶呼救,終于有消防員注意到他們,立刻趕來忙著拆掉鐵欄桿。
「砰!」一聲巨響。
他們轉頭看向客廳,看見一塊屋頂狠狠砸到地面上,燃燒中的木頭火星四竄,連帶支撐客廳的支柱也跟著搖搖欲墜。
到處都有木頭爆燃的聲音,由細微逐漸變成駭人的響音,室內溫度越來越熱,越來越無法順利呼吸……
火勢越燒越猛,穆仲典評估消防人員拆除的速度,發現可能會來不及後,立刻將她緊緊抱進懷里,一次又一次吻著她的額頭。
「我愛你,記得……咳,咳!這……句話……」
白雪隻看了眼掉下一大塊屋頂的客廳,立刻伸出雙手,緊緊圈住他的腰。
「我也……愛……愛你……咳!咳!咳!」他最好永遠都不要忘記,一直到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以忘記。
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她就覺得很安心,直到這時候,她才赫然驚覺自己有多愛他。
雖然很氣他,可是氣歸氣,感情並沒有因為生氣而消失。
听見她的話,闕仲典瞬間將她摟得更緊。突然,一個念頭竄進他腦子里!
他突然放開她,低喝,「後退,別靠近我!」
「仲典?」
白雪隻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不等她反應過來,將她拉到離窗戶最近的角落,要她先窩在角落里。
緊接著,他雙手高高舉起斧頭——
砰!砰!砰!
砰!砰!砰!
地板應聲碎裂,直到出現一個人可以鑽進去的寬度時,他才丟開斧頭,回到她身邊。
這時她已被濃煙嗆得陷入昏迷,整個人癱在地上。
闕仲典一把抱起她,將她放進木屋底下的氣洞里,隨後也跟著鑽進去,一只手臂緊緊圈住她的腰,另一手抵著土壤用力往前爬。
途中,一塊碎玻璃刺進他的手臂,隨著每一次奮力前進而越刺越深。
他根本懶得去看,一心一意只想將陷入昏迷的她盡早送到安全的地方。
從他手臂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土壤,月復部也傳來刺痛,隨著他不斷往出口移動,痛楚越來越劇烈。
幾分鐘後,終于來到出口處,他猛然提氣,一腳踹開木屋下方的鐵蓋,
「砰」的一聲,鐵蓋往外彈開,這時從月復部傳來的劇痛,猛烈竄向他四肢百骸!
他臉部扭曲,倒抽口冷氣,拼了命要把她送出去,幸好消防員有注意到他的動向,及時趕過來接走她。
闕仲典喘著氣,勉強站起身,人一站穩,立刻從消防員手中接過陷入昏迷的白雪隻。
他緊緊抱著她,一手扣住她肩膀,一手托住她臀部,癱坐在地上,看著快速崩塌的木屋,依舊心有余悸。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真正認真過,等到她出現時,我保證你搞不好會比我更要生要死的。
不知怎麼搞的,闕仲典突然想起霍瑞剛說起這話時的神情,臉龐隱現莫測高深的笑意。
在等待救護車趕來的時間里,他的手掌突然傳來一陣詭異的熱流。
他抬起手,驚駭地看見滿手都是她的血,他瞪大雙眼,呼吸一窒,雙臂將她緊緊抱牢,眼眶泛濕,仰天大吼——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