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到院子里,瑩瑩小手牽著爹娘,讓他們並肩坐下,然後她小小的身子跪在兩人跟前,用著稚女敕的嗓音向他們拜年。
「瑩瑩給爹娘拜年,祝爹身體康泰,鴻圖大展,祝娘無災無病,歡喜活百歲。」說完,她朝他們兩人分別磕了個頭。
胡蘭悅笑吟吟上前扶起瑩瑩,給了她一個紅色的荷包,「娘也祝瑩瑩一生平平安安,無憂無愁。」這是她對女兒最大的期待。
「多謝娘。」瑩瑩開心接過,接著看向父親。
盛明封將她抱坐在腿上,揉著她的小臉,也塞了個事先準備好的紅色荷包給她,「爹祝瑩瑩福慧雙全,一生如意。」
「謝謝爹。」拿到爹娘給的兩個荷包,她笑得很高興,摟著他的頸子問︰
「爹,瑩瑩還有一個願望能說嗎?」
「你說。」
「瑩瑩希望以後爹都能像現在一樣這麼疼愛娘和瑩瑩,永遠都不要變。」她天真的說出自己心里最大的願望。
盛明封毫不猶豫的承諾女兒,「會的,爹會永遠這般疼愛你和你娘。」他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摟著妻子,三人親密的偎靠在一起,「以後咱們一家三口再也不會分開了!」
青眉在一旁看著鼻子忍不住發酸,四年了,夫人終于等到了這一天,看著這一幕,她不禁為主子感到高興,即使先前從夫人那里得知曹方要回去娶親之事,她也不再難過了。
接著,盛明封與胡蘭悅一起打賞了屋子里的下人,分賞完,便讓他們各自下去。
見瑩瑩兩眼已經半閉了,胡蘭悅讓女乃娘帶著她先去睡了,這麼小的孩子用不著跟著守歲,她讓青眉也下去歇著,青眉先給屋里的幾個炭盆都添足了炭火,這才離開。
小廳里只剩下她與盛明封,外頭有下人輪值守夜。
「二爺,咱們來下棋吧。」守歲要守到過了子時才能去睡,眼下還一個多時辰,只好找點事情來打發時間。
「好。」
擺出棋盤,兩人一邊下著棋,一邊閑話家常,不久,盛明封見妻子臉上已有困意,便一把抱起她,「你身子不好,今晚別守歲了,我先送你回房去睡。」
她搖頭,「不成,要是讓婆婆知道我沒守歲,怕是又要數落我了。」
「下人都在外頭守著,沒人會知道的,你安心睡就是了。且明天一早,咱們就得回豐水城,這一趟有兩、三日的路程,得養足精神才好趕路。」
他直接將她送進房里的床榻上,幫著她寬了衣裳,將她塞進被褥里,小心替她掖好被角。
她摟著他的頸子笑道︰「你這麼慣著我,當心會把我寵壞。」
他啄吻了她一口,寵溺的道︰「我只擔心不夠寵你,不怕把你寵壞。」
胡蘭悅將他的手貼在頰畔,這回有他陪著回娘家,爹娘應當不會再為她心疼得又氣惱又愁苦了……她開心的想著,一臉心滿意足,須臾困倦的闔上眼睡了,他靜靜的看了她好片刻,素來冷峻的面容此刻溫柔得不可思議。
他心里也有一個願望,那就是治好她的心疾,讓她能如同常人一般,再也無須忌諱任何事,能大喜大怒,能跑能跳,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能與他一塊白首到老。
大年初一,李氏的長兄李輝來訪,李氏娘家原也是官宦人家,但自李老爺子仙逝後便家道中落,如今家族之中,僅剩李氏的三哥在一個偏遠的小縣擔任縣官。
李氏是在自個兒的院子里見兄長,盛明東也過來拜見舅父,與李輝敘著話。「我日前听你母親說,你想爭取左都御史的差事?」李輝看著與自個兒生得有幾分相像的大外甥盛明東,臉上的神色充滿了慈愛。
「可惜沒有門路。」盛明東搖頭,也許是因為他生得像舅舅,舅舅和舅母打小就特別疼愛他,因此他在舅父面前倒也無話不說,有些埋怨的道︰「娘曾讓明封在聖上面前提幫我提幾句,他卻說他分量不夠,說不上話。」這事讓他頗為不滿,認為這分明是弟弟不願幫他的托詞。
李輝持平的說了句公道話,「明封年紀還輕,在朝中資歷尚淺,你又是他的兄長,他難免要避嫌,這也無可厚非,要爭這官位,還是得走別的路子才成。」
「我岳父倒是替我找了個路子。」
李輝關切的問︰「是誰?」
「是夏王。」
「夏王?」李輝略一沉吟,頷首道︰「他倒是個好人選,他是所有宗室里與當今聖上關系最親厚的,倘若他肯在聖上跟前替你提個幾句,興許聖上就會把這差事給你了。」
盛明東听舅父所言與岳父相同,不平的看向母親,「娘,您听舅父也這麼說,可明封偏說夏王那里行不通,我瞧他壓根是不想幫我爭取左都御史那差事。」
听他這麼說,李輝問︰「你說明封不贊成找夏王,這是為何?」
盛明東便將弟弟昨夜所說的話告訴舅父。
听完,李輝說出自個兒的看法,「依我所見夏王的路子行得通,既然夏王喜歡那血玉珊瑚,咱們送了他,他就欠咱們一個人情,請他在皇上面前說個兩句好話,那有什麼難的。」
「可不是,但明封偏偏說什麼聖上不喜宗親干涉朝政,夏王不會為了株血玉珊瑚犯了聖上的忌諱。只不過是提個幾句話,哪里就犯了什麼忌諱。」盛明東心中越發懷疑弟弟是存心不想幫他,才這般反對。
「這明封也太謹慎了些,我倒認為若只花五千兩就能討得夏王歡心,那倒是值得一試。」
這時,外頭有小廝來通報,「大爺,江公子與何少爺來向您拜年。」
盛明東向李輝告了個罪,先去前廳招呼前來拜年的朋友。
屋里只剩李輝與李氏,他積極勸說妹妹,「我瞧要不你就拿出五千兩,買下那血玉珊瑚,讓明東送去給夏王試試,不成的話也無妨,起碼在夏王那兒露了個臉,往後有什麼事也能說得上話。」
「我倒是想,可五千兩啊,我一時之間也籌不出這麼多來。」李氏說出自個兒的難處。
「錢不夠,你同胡家說一聲,讓他們送過來就是。」李輝一派理所當然的道。
「這事不說我還不氣,先前胡家說虧了幾筆賣賣,損失不少,近幾個月已不肯再送銀子過來,就連今年的年禮也較往年減少許多。」
盛家的事李輝泰半皆知情,很快便想起先前因秦詠雪滑胎一事,逼得胡蘭悅自請到家廟去的事,推測道︰「難道是因為老二媳婦的緣故?」
「我瞧八成是,我听說胡家似是搭上了清河王那邊的人,才敢這般搪塞敷衍咱們。」說到這件事,李氏面色陰沉。
李輝略一思忖,安撫妹妹,「這胡蘭悅是盛家的媳婦,胡家不管怎麼著也不能不顧自家的閨女,眼下刻不容緩的事,是明東倘若真要爭取這左都御史一職,可得把握住機會,錯過這時機怕就沒指望了。」
「我何嘗不知,可我手上還缺了兩千兩,湊不齊五千兩。」李氏說著望向兄長,「大哥那里能不能先勻一些……」她話還未說完,就被李輝給打斷。
「咱們家的情形你還不知道嗎,為了我那兩個不成材的兒子,家底都快掏空了,哪還勻得出多余的銀子。兩個多月前老二迷戀上一個花娘,竟然將他娘陪嫁的首飾全拿出去送給那花娘,把他娘氣得差點厥過去。」提起兩個兒子,他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李家現在算是個空殼子,祖上留下的家產差不多都被他那兩個兒子給敗光,他還盤算著要怎麼從妹妹這兒掏錢,哪里有錢能借給妹妹。
「這兩個孩子本性不壞,我瞧著都是讓他們的娘給慣出來的。」李氏叨念了句。大哥的兩個兒子是什麼德性,她一清二楚,再想想自家的兒子都比兄長的要有出息,心里十分欣慰。
「可不是,都說慈母多敗兒,兩個孩子如今這般不成材,全是被她給縱出來的。」李輝不認為自個兒該為沒教養好兒子的事負責任,覺得一切全是妻子的錯,不過還好,他也不只有這兩個兒子,還有另一個沒她給教壞了。
「罷了,大過年的,不提這兩個不肖子,省得掃興。對了,明封媳婦的嫁妝不少,她那兒該有銀子,你讓她拿出來就是。」他替妹妹出了個主意。
「怎麼會沒有,」提到這事,李氏慍怒的將那日胡蘭悅在她這兒說的話告訴兄長,「她只肯拿出兩百兩,這兩百兩能頂什麼用,連塞牙縫都不夠。」
「咱們當初讓明封娶她為妻,可是胡家高攀了,如今胡家攀上了清河王,就不把咱們當一回事,就連媳婦都敢這般杵逆你,這樣的媳婦還留著做啥?」他那張粗獷的臉上閃過一抹狠戾。
李氏一愣,「大哥的意思,難不成是要讓明封休了蘭悅?」
李輝眼里流露出一抹算計,「倘若胡家真的攀上清河王,再不听咱們的話,那休了胡蘭悅豈不是便宜了她。」胡蘭悅當初那些嫁妝,就連他瞧著都眼紅,倘若胡家不再為盛家所用,那麼那些嫁妝,他或許能從中分一杯羹。
「那你是想……」
李輝靠過去低聲對妹妹說了幾句話,李氏听完,臉色驚疑不定。
「這麼做萬一讓明封和胡家知道……」
「這事咱們只消做得隱密些,他們哪里會知道。」
李氏還是狠不下這個心,她雖不喜這個媳婦,卻也沒想要做得那麼絕。
「明封陪著她回胡家去了,要不等明封回來,我先讓明封勸勸她,明封現下和她親近許多,說不得由明封出面,她會肯交出那些嫁妝。」
盛明封這次陪妻子返鄉探親,隨行的馬車共有三輛,為避免過馬車顛簸,一路不疾不徐的走著,為了不讓胡蘭悅受寒,他還命人在馬車里鋪了厚厚一層氈毯,車里還設了臥榻,讓她累了隨時可以躺下來休息。
一路來到豐水城,已是第四天午後。
胡家早已接獲消息,待他們一到,胡蘭悅的三個兄長和兩個嫂嫂一塊出來迎接他們。
听聞這次回來的不只有小妹,還有從未來過胡家的妹夫,胡家三個兄弟紛紛摩拳擦掌,準備好好「招呼」這個難得登門的妹夫。
以往在盛家的地盤,他們拿盛明封沒轍,這回來到自家地盤,他們定會好好盡盡地主之宜,來招待這個讓他們的手癢了很久的妹夫。
因此在兩人帶著瑩瑩下了馬車,胡原、胡涯、胡宵與妹妹寒暄幾句,便將妹子交給自家妻子領著先去見爹娘,接著三人一塊上前圍住了盛明封。
「喲,真是稀客,今兒日頭莫非是打西邊出來了?」老大胡原酸了盛明封一句。
「瞧瞧,我見到誰了,我還以為這天要下紅雨了呢,大貴人竟然大駕光臨寒舍。」老二胡涯也不客氣的嘲諷。他與老大胡原都長得像胡鼎元,方頭大臉身量魁梧。
「大哥,我已經忍很久了,可以揍這小子了嗎?」老三胡宵凶猛得如同惡虎一般緊盯著盛明封,仿佛只要大哥說一聲好,他就要撲上去狠狠撕咬。
與身量魁梧的兩位兄長不同,老三的相貌與妹妹一樣偏向母親鄭氏,五官俊美,身量削瘦,嗜武成痴的他原先在得知妹妹在盛家的遭遇時,一度要上京去揍妹夫和盛家的人,但被爹娘和兩位兄長給攔阻下來,不準他前往京城,他這才不得不忍了下來。
胡原攔著三弟,「還不可以,要等他見過爹娘再說。」
胡宵催促,「那咱們快拉他去見爹娘吧,見完之後,我要把他揍得他爹娘都認不出來。」
「欸,那不成,那樣會讓人說咱們胡家太野蠻了。」胡原裝模作樣的搖頭。胡涯則教導弟弟,「阿宵,俗話說打人不打臉,你若真要打他,別往他臉上打,挑他衣裳底下看不見的地方揍,讓人瞧不出來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