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前他們一行人已入住萬獸山莊,劉方舟叔佷也是去拜壽的,因此一路同行,同時抵達主家。
原本就是處得不太來的兩個隊伍,走在一起卻少有對話,一到萬獸山莊便各自散了。
只是讓狐仙仙感到不太痛快的便是劉義松身後那位膽怯如鼠的妹妹劉雨欣,她明明一臉怯生生的躲著不敢見人,可是一瞧見林綠雲便眼巴巴地跟過來,左一句林哥哥,右一句林哥哥,好像和他很熟的跟前跟後,還不時地想把她擠開。
她可以認為是少女情竇初開嗎?
但是她看劉雨欣的眼中並無一絲迷戀,反而有時會感覺她背影看起來很陰沉,給人不太好的違和感。
不過林綠雲那麼強,應該不需要她來操心,她只要把自己照顧好便是減輕他的負擔了。
「林綠雲,你會不會覺得劉雨欣這個名字有點耳熟?」狐仙仙感到疑惑的低聲問道。
「不覺得。」林綠雲回得很干脆。
除了狐仙仙這只母狐狸外,他對其他母的生物向來不感興趣,也從未放在心上過,卓清儀是少數的例外,因她是師兄的女人,又和他的女人有所交集,所以他偶爾會關注一下。
「可是我覺得她的長相有點似曾相識,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很面熟,卻沒有印象深刻的名字足以搭配。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你想多了。」她的腦袋瓜子不大,不用裝太多雜七雜八的髒東西。
「是這樣嗎?」她還是覺得不太對勁,眼皮子直跳。
「你最近又關在屋子里煉丹了是不是?你看,把腦子都煉笨了。」他眼眸一沉,怪她不好好休息,專琢磨些不入流的旁門左道。
古不怪常來找狐仙仙要毒丹,他不是自用,而是賣人,他和小師妹兩人三七分帳,他三她七,天花亂墜的鼓動三寸之舌大吹特吹,把她所做的毒丹捧成解百毒的靈丹,一時間竟也搶手得很,兩人獲利不少。
「林綠雲,你說我有沒有可能不小心把自己毒死了,然後魂魄附身在另一個人身上?」
換具人的軀殼。
狐仙仙撫撫自己的狐狸耳朵,雖然看不見尖尖的耳朵,但是手的觸覺還是能感受到一絲絲毛茸茸的觸感。
唉!她怎麼會穿成一只狐狸呢!有血有肉的人才好。
「不會。」
听他說得斬釘截鐵,她不高興的橫瞪一眼。「世事無絕對,總有個萬一,長命百歲……不,長命千歲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氣,說不定哪一天老天就收了我……」
他捂住她的嘴,目光冷冷的瞪著她。「我收了你三滴指尖血,若有哪一天我護不住你,百年、千年,我都會為你重塑肉身,所以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我生則你生,生死與共。」
「可是重塑的肉身還是狐狸……」她想當人,不是尖鼻子、長小獠牙,還有點狡猾成性的小狐狸。
林綠雲低下頭,鼻子輕踫著她的鼻子,蹭了蹭。「我不嫌棄你,你是只狐狸我也不嫌棄,雖然你笨得要命。」
「林綠雲……」狐仙仙突然覺得眼眶熱熱的,鼻頭也有些發酸。
他捧起她的臉,在她小檀口輕啄一口。「你是我的狐小笨,我一個人的,記住了。」
「可是人獸不能在一起……」她現在看起來是人,可事實上是人面狐身,人和獸的DNA不同。
「你又在胡思亂想了,蛇妖都能嫁給書生,蓮花精與劍客長相廝守,在我們靈修者眼中並無人獸之分,只論得道先後,若能修成仙道便是功德圓滿。」人人想成仙,求大圓滿,月兌離凡身肉軀,飛升得道,再無憂慮也無愁。
「神仙有什麼好的,既不知情愛的快活,又無子孫的煩惱,人要真的四大皆空,沒有七情六欲,那有什麼意思,活著也是死了,活在虛無里。」她不求仙道,因為她怕寂寞。
其實狐仙仙還滿感謝能夠穿在無靈根的炎狐身上,這樣她就不用像身邊的人一樣不眠不休的日夜苦修,只為追求那虛無縹緲的神仙之道,拋卻身後那些愛你、關心你的人。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千百年後,當認識的人一個個老去、死去,而她還存活在世時,她會是多麼傷心呀!因為她還有感覺還會痛,要一一道別相伴多年的老朋友,感受他們離別後的苦楚。
她不喜歡,真的不喜歡,長壽有什麼好,但在這個動輒靈修者能活過四、五百歲的年代,她還是一個得不接受,盡量讓自己活得久一點,好和身側的朋友多團聚幾年。
「活著也是死了……」這句話觸動林綠雲靈魂最深處的痛,他想起他為愛執著一生的娘,至死的那一刻寧願相信靈牌已滅的父親還活著,睜著眼說她先到黃泉等他。
因為愛,母親的生前過得很苦,她不被夫家接納,也沒有娘家可回,帶著他做著最髒最累的活,只為撫養他長大。
只是她等不到那一天,病魔便殘酷地把她帶走了。
「林綠雲,我听說莊子里養了比人還大的鐵殼魚,我們去瞧瞧好不好?」看出他心情似乎不太好,狐仙仙扯著他的衣袖,像個愛玩的孩子,無辜的朝他眨著大眼,用軟軟甜甜的語調撒嬌道。
「你不怕被魚給吃了?」他以指彈她俏鼻。
狐仙仙故作夸張的拉起他的小指。「有你在呢!魚都成了烤架上的食物,是我吃牠才是。」說完,她假裝凶狠的咬了一口,神情逗趣。
林綠雲嘴角一勾,眼泛笑意。「沒錯,有我在呢,誰也動不了你一根寒毛。」
兩人像兩小無猜的小情人,小指頭勾著小指頭的走在萬壽山莊供客人賞玩的庭園中,假山怪石、碧波小湖,曲徑通幽、郁郁蔥蔥,托紫嫣紅的蓮花開在碧湖上,碩大的魚影從蓮葉下游過,魚尾往上一躍,濺起水波無數。
這一路走來,和山莊里不少奴婢錯身而過,有些年紀稍長的老僕一瞧見林綠雲的臉,不是怔忡的立于一旁,便是露出難以置信的驚訝神色,想上前又連忙退開。
這時,一個端著花器的老婦人走來,她愕然的怔住,口中喃喃自語,「五老爺?」
五老爺?
林綠雲肩膀微僵了一下,隨即看也不看老婦人一眼,帶著狐仙仙走遠,頭也不曾回過。
「五老爺是誰?」
「字面上的意思肯定是指林家排行第五的老爺。」他好久沒听到這個稱謂,好似已經很遙遠了。
「為什麼她沖著你喊五老爺?」還一臉嚇著的模樣?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搞混了是常有的事。」林綠雲把不久前才跟她說過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企圖裝傻。
「不要隨便敷衍我,我沒有那麼笨。」狐仙仙往他的手臂一拍,表示可以接受他不說話,但不能不老實。
他抿起唇,眼中有淡淡的哀傷,看著遠處未到夏天便已盛開的蓮花。「當我想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說。」
「好。」誰都有秘密,何必強人所難。
就像一張薄薄的窗紙,任它風吹雨淋,只是不到必要,沒有人會將它掀開,讓人看見窗紙後的真相。
「你不問?」他低下頭,看著她迷蒙的雙眼。
她俏皮的伸出粉舌。「你都難過得要命了,我還攪和什麼,這不是討人嫌嗎?我可是最善解人意的好狐狸。」
「得瑟了你。」他寵溺的輕輕掐了下她的鼻子。
「是我聰明過人,才智絕頂,年輕人,你的靈修等級還是太差了,得再用心一點,別修到七老八十還在問我的金丹在哪里?」快了,他在凝珠了,很快地便會進入金丹期。
有時她在想,他這麼拚命干什麼,沒日沒夜的修煉真能得到所要的嗎?一旦得到了,又會不會感到空虛?
「你……」哪里聰明了,分明是只庸人自擾的笨狐狸。
「林哥哥,你在這里呀!看湖上的蓮花,開得很是婀娜呢!如少女的裙擺在湖水中翻呀翻……」
過于甜膩的嬌嗓如那湖畔的楊柳條,飄呀飄地漫過來,一股特意裝扮的濃香,伴隨著一抹嬌俏倩影襲來。
小白兔似的劉雨欣拎高裙子,見到情人一般的飛奔而至,歡快的笑臉宛如那早熟的桃子,紅通通地帶了點嬌羞。
「我看的是魚。」很肥。
劉雨欣的笑聲中斷了一下,朝大到嚇人的鐵殼魚看了一眼。「這魚養了有百來年了吧,都快成精了。」
「我想的是怎麼吃牠。」剝掉鐵殼,魚肉鮮美。
她的表情一僵,揚起的蓮花指定住。「林哥哥真愛開玩笑,這麼丑的魚哪能吃,你若真愛吃魚,我讓我家的廚子給你燒一桌全魚大餐,我們喝點小酒秉燭夜談。」
「不是玩笑話,我正想著該由哪里下刀,是一刀插入牠的活鰓,劃過魚眼剖開魚頭,還是直接下刀剖月復,掏出月復中的雜穢。」把魚月復清理好便能去殼,下鍋油炸或蒸煮。
她一听,神色微變的捂著嘴,壓下欲嘔的反胃感。「林哥哥怎會是這般殘酷的人,上天有好生之德,這鐵殼魚本就優游自在的生活在碧湖里,一點點口月復之欲就要殺了牠未免太殘忍了。」
狐仙仙沒好氣的回道︰「他殺的人可多了,要不要我一一細數,殺一條魚根本不算什麼。」她說殘忍的時候為何不改吃素,不殺生才顯示她本性善良。
她最看不慣裝模作樣的人,人前人後怎麼會有全然不同的性格,除了是裝的,人還能長兩張臉嗎?
「仙兒,你想吃魚尾還是魚肚,我待會先切下一塊給你。」那魚挺大的,夠他們兩人吃上好幾天了。
林綠雲自動剔除幾名不請自來的「食客」,他們還不到餓死的地步,能自行覓食。
「魚尾刺多,我選魚肚。」以醬油腌漬,做紅燒魚肚, 姜切段、切片、白糖幾勺……魚肚太大,糖的用量要加倍。
「好,選條最肥的,你看哪條順眼就選哪條。」今晚就吃魚片湯,魚肉炖得軟女敕香滑好入口。
魚養久都成精了,在听見岸上一男一女的對話,有的驚慌失措的潛入湖底避難去,有的不以為然,認為牠們的殼硬如鐵片,想吃牠們等下輩子吧!魚身一甩便能砸得他們七葷八素,南北不分了。
「林哥哥,我也想吃魚,你幫我挑一條吧!我胃口小,不用太大。」遭人漠視的劉雨欣硬要往兩人中間擠,鵝蛋臉溢滿神采。
「我不是你的林哥哥,找你親哥哥去。」林綠雲信步走開,正好避開她倒下的嬌軀,半點衣裙也沒踫著。
「啊——林哥哥,我站不穩,你快扶住我……」她白皙如玉的縴手向前一撈,卻撲了個空。
很不幸地,劉雨欣做戲做過頭了,她原本想以美色動人心,再順勢投懷送抱,是男人都不會拒絕送到嘴邊的肥肉。
可是這一招對心有所屬的男人並無用處,而且她也沒有美到傾國傾城,教人一見就鐘情,在見過卓清儀的空靈美後,她這點姿色只是路邊野草級,還沒法令人為之傾心。
這一摔就摔得狼狽,而假裝柔弱女子的她不能動用靈力自救,此時又有一陣莫名的強風往她背後一推,她跌得更重了,鼻子硌到石頭蹭紅了,雪白皓頸無端被飛起的楊柳割出兩條難看的血痕。
一看到血滴到胸口,她嚇白了臉,一口一個的喊著林哥哥,眼眶含淚面帶淒楚,讓人我見猶憐。
驀地,一只男人的手扶起她,膚色古銅,她低垂的淚眼,極快地閃過一抹幽喑,無比嬌柔的抬起頭,回眸一笑。「林哥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啊——你是誰,你怎麼隨便踫我。」好髒,真惡心。
「哼!不是林哥哥就不行嗎?要不是你擋住我的路,我還懶得踫你呢!」真是晦氣,遇到瘋子。
先前還含羞帶怯,閑人莫近,這會兒倒是熱情奔放,見人就撲,她還真能折騰呀,把別人都當成傻瓜。
「你……嗚——嗚——你是壞人,林哥哥你要為我作主……啊!你……你打人?!」劉雨欣捂著挨了一巴掌的左頰,錯愕的雙眼睜得很大。
「這樣好多了,老子最不耐煩听女人哭了,你一哭,老子就打,打到你不敢哭為止,而且,你的林哥哥是我師弟,老子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老子叫他蹲著他就不敢坐……」
你就吹吧!大師兄,吹完了好再干一架。幾個師弟、師妹在一旁鄙夷古不怪的異想天開,他說的這些沒有實現的一天。
他盡管作夢去。
林綠雲是誰,他是不受控制的大殺神,想對他呼來又喚去,那只有狐仙仙一個人辦得到。
「呃!嗝!你……你們欺負人……」兩顆豆大的淚珠掛在眼角,要滴不滴的惹人垂憐。
古不怪很張狂的朝她揮拳又咧牙。「欺負你又怎麼,你咬我呀!老子皮厚,不怕咬。」
「林哥哥……」劉雨欣好不悲切的咬著下唇輕喚。
林綠雲根本鳥都不鳥她,目光柔和望著身邊女子的側臉,兩人和天地間融合在一起,彷佛已成為自然界一景,再也沒有人或事能破壞這一刻的寧和靜好。
就連一向愛找師弟們練手的古不怪都能感受得到,他們之間寧靜和諧的氛圍。
「走走走,別來煩人,哭哭啼啼觸人霉頭,老子還沒死,用不著你一身素白地來嚎喪,哪邊來、哪邊去,不要讓老子叫你家大人來領人。」小孩子的把戲,看得真可笑。
其實劉雨欣的衣衫並非素白,而是底色較淡的香色,但是大師兄眼楮不好,分不清顏色,硬拗成白衫。
可是他說白色,也沒有人敢跳出來說那不是白色的,他們這一群師兄弟姊妹的氣場非常強大,人也充滿氣魄,一個閑站也不覺得什麼,四個同時排排站,給人很大的壓迫感。
劉雨欣咬著牙,無可奈何的走了,但她臨走前的那一瞟,卻是恨意一閃。
靈識很強的狐仙仙捕捉到了,她不解的蹙眉。「那個女的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老是來纏著林綠雲?」沒瞧見人家對她不睬不理嗎?還死纏不放。
「愛慕吧,人家姑娘家很害臊呢!」勇于追愛的女子不多見,值得鼓勵。
古不怪瞟了眼噙著淺笑的紫墨玉。「我看那女的眼神不正,身上有股躁動的邪氣,你們別太大意了,小心應付,那人不簡單,絕非我們表面所見的柔弱可欺。」
「沒想到大師兄也會關心草芥般的我們,真是難得呀!」看來天要下起紅雨了呢。
「老二,你一張嘴像糞桶,專門噴糞。」開口沒一句好話,專門扯人後腿,他怎會有這種老和他作對的師弟?
紫墨玉笑了笑,不反擊,一雙迷人的眼楮泛著冷意。「你們難道沒發現嗎?劉家一行人從萬獸叢林出來時,所有人都神色慌張、狼狽不堪,或多或少受了點傷,唯獨一人例外。」
卓清儀、狐仙仙兩人是一臉困惑,她們真的沒察覺到這些小細節,那時只考慮要不要救人。
「劉雨欣。」林綠雲冷冷的啟唇。
「沒錯,她的柔弱是假的,膽小羞怯也不是真,她以為她把所有人都瞞過了,包括自家親人。」
她的兄長至今還相信她是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有點小靈力卻無自保能力。
紫墨玉刻意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她試圖接近我們是為了什麼,報仇,或是別有所圖,你們之中誰和她結了深仇大恨?」
眾人都思索了一番,卻想不出劉雨欣的企圖,但是若將時間拉到兩年多前,那時林綠雲和狐仙仙剛入門,一切就都想得通了,他們的確與人有過不小的過節。
「他來了吧!」
林家大院的深處,傳出沉厚蒼老的聲音,千年古木雕琢的香檜大椅上坐著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外觀看著老,但面皮並無一絲皺紋,油潤光滑得宛如打磨過的香楠木。
在他下首的是個面色愁苦的男子,發色以灰色居多,零星摻雜了白和黑,看來不年輕了,下垂的嘴角看起來經歷了不少事,行事很是嚴肅,一絲不苟,規矩得讓人覺得很乏味。
「是的,我從靈鏡中看了他一眼。」和老五果然長得很像,連性子也一模一樣的倨傲。
「不敢見他?」老者嘲弄。
林明遠臉色微微泛紅,略揚沉音。「是他沒臉見我才是,我們林家沒有這種不孝不義的子孫。」
「惱羞成怒了。」他低笑,但笑聲彷佛寺廟里的鐘聲,幽遠綿長,充斥一室,偌大的廳堂是沉厚的回音環繞。
「是你的話讓人覺得可笑,當初是我林家全心要栽培他,給了他最好的環境和修煉道場,可他毫不留戀的轉身就走,讓林家蒙羞,我有什麼不敢見他的。」林明遠說得理直氣壯。
「因為他母親。」
一提到出身低賤的趙玉娘,林明遠臉上浮現一層惱怒。「我仁至義盡了,是她一直不知分寸才會造成後來的憾事,我很後悔沒有早點趕走她,讓她多活了幾年。」
是她害他們父子間有了隔閡,讓他原本最有前程的兒子喪失上進心,沉迷在膚淺的男女情愛中。
他太看重那女人了,明明再修煉一百年也達不到金丹期,他卻視若珍寶的呵護有加,將修煉有成的靈力轉到她身上,助她進入凝神期,使得自己由金丹後期退到金丹初期。
世上怎會有這麼笨的人,偏偏那人還是他最得意的兒子,為此他差點氣出病來,不容許他倆在一起。
「你真認為自己沒錯?」林信志冷笑,大乘尊主的威壓立現,周遭的氣旋微微轉動起來。
已是元嬰後期的林明遠面色微白,幾滴冷汗冒出,來自父親的靈力他不敢硬接,天和地的差距如何能承受。
「我只做我覺得對的事,不針對任何人。」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林家能力最佳的後輩毀于女人之手。
「你還沒有覺悟?!」林信志幽然的嘆了口氣。
「父親,我有做錯的地方嗎?當初你也是這樣教我的,你說要謹守本分、循規蹈矩,一步一步腳踏實地,不可好高騖遠,把分內的事做好便是林家的好子孫。」他一直走得戰戰兢兢,不敢有一絲輕忽,家大業大的林家是百年大樹,不可輕易動搖。
他依本心做了,受到族人的認同和肯定,他們愛戴他、信服他、服膺他所下的每一道指令,他在林家的地位穩若盤石。
如今父親卻問他有沒有做錯,那麼之前父親為什麼不管不問地由著他處理?其實他的所作所為父親也是贊同的,不然早就出手介入了,哪會等到十年後?
「你這是在指責我錯了?」林信志氣笑了,爍爍有神的雙瞳閃著厲光,又帶著一絲遺憾。
「孩兒不敢。」林明遠屈身垂目。
「你不是不敢,而是不肯屈服,你總認為上位者沒有錯,做的全是對的,你照著做有什麼不對,我不該責怪你,怪你等于自打嘴巴。」他教出個好兒子,凡事以他為範本。
林明遠年輕的時候也有非常非常喜歡的小姑娘,他為她折花編草蜢,為她魂不守舍、日夜牽掛,喜歡她到想娶她為妻,讓她為他生兒育女,兩人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但是林信志以一句「她不合適」,兩人就被硬生生地拆散了,只因那女子是無靈力的普通人。
那時的他雖然痛苦不已,但也很快的娶了另一個家族安排的高門千金,漸漸地遺忘他以為愛得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而後側室、小妾一個個迎進門。
可是不能擁有的永遠是最美的遺憾,他心里仍殘留當年那份美好的記憶,盡管他根本已經忘了那女孩的面貌,總之,為了肩負起家族的責任,個人私欲是可以舍棄的,女人是用來傳宗接代,並非人生的必需品。
「不合適卻敵不過情深難斷,你真阻止得了嗎?你當年的情形和震天不一樣,我不想你以後為了妻子的早亡而喪志。」靈修者的壽命很長,少則數百年,而普通百姓命如蜉蝣,不足百年,有的甚至短暫到過不了七十。
林明遠有七個兒子五個女兒,長子、老二、老五都是嫡妻所出,其它是庶生子女,林震天是他第五個兒子,從小就天資過人,靈力非凡,是被重點培育的幼苗。
「我不會。」他修仙的意念強烈,沒有人能令他停下前進的腳步,妻子、兒女只是附屬品。
「你不會,是因為你愛得不夠堅定,為了達到你的目的,舍下誰都能狠心。」
「父親是來教訓我心太狠嗎?」他要族長之位,也要修道成仙,不該存在的絆腳石總要搬開。
林信志略帶滄桑的眸光看著梁柱上棲著的那只嘲風獸。「你知道那孩子已經快凝珠了嗎?」
「什麼,那麼快?」林明遠難掩驚訝。
通常從煉氣期到凝神期,一般靈修者約花十五年到二十年時間還不一定能成功,若要進入築基期更難。
當年被譽為天才的林震天二十三歲凝珠,花了三年慢慢穩固,凝成金丹,年僅二十五歲便到達金丹期,震驚了靈修界。
而林震天的兒子更勝一籌,還不到二十歲就有可能結丹,靈力更勝他許多,將來修行有成可見一斑。
「而他進入那門派不到三年,之前都是自行修煉,無人引導。」沒人教還能學得那麼好,果然是奇才。
林明遠一听,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我現在只問你,這個天賦異稟的孫子你還要不要?」要就要有要的規章,不要他就袖手不理。
聞言,林明遠眉頭一皺。「林家的子孫豈有流落在外的道理,他不認祖歸宗都不行,我林家是他最大的庇護傘。」
他以己度人,認為不會有人願意放棄勢力強大的萬獸山莊做靠山,在靈修界,林家可是屹立千年、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
「恐怕由不得你作主。」林信志有些幸災樂禍。
林明遠一听,惱怒地橫了父親一眼。「我是他祖父,我說了算,他還敢拂逆我的意思嗎?」
只要是林氏子孫都得听他的,因為他是一族之長。
林信志不予置評,似笑非笑的收起精銳眸光。「我得提醒你,他身邊有個女子,靈識很強,卻是無靈根的廢柴,同時還是無品級的煉毒師。」
煉丹師分為九個品階,越往上品階越高,也是越少見的頂極煉丹師,而無品級是什麼毒都能煉,只要給她材料,她就能煉出幾近完美的毒丹,無法以品階來論定。
「煉毒師……」怎麼會是煉毒師,還是無靈根的廢柴,他們父子倆是生來要為難他的嗎?讓他做棒打鴛鴦的惡人。
「好了,你可以走了,回去之後好好想一想,琢磨琢磨,看要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別又重蹈覆轍。
林明遠似有話要說,但話到嘴邊卻又遲疑,他看了看已身居大乘的父親,波瀾不興的眼神最費疑猜。
林明遠離開後,垂地的綃鮫紗冪無風自揚,斜曳的金陽透紗而入,隱約可瞧見一道人影隱于幕後,頭上戴了一頂斗笠。
「去看過你兒子了?」
「不敢見。」見了也是無語。‘
「為何不敢?」
「因為我已是死人。」死了的人如何重生?他又該怎麼向活著的人交代?
「但你還活著,並未完全死去。」樹大有枯枝,家大有惡蛆,都是自家人惹的禍事。
「可是死去的人無法復活,一壞黃土已經埋了她。」他指的是他的妻子,一個溫暖的女人。
「她的命數已定,誰也改變不了,即使多活幾年也是短命之壽。」兒女情長最是害人,他從不認為有遠大志向的男人該時時牽掛家中家小,當以修行為先。
「就算多活幾年也是在我的庇護下壽終正寢,而不是死時潦倒,連個象樣的墳塋也沒有,只有一塊字跡潦草的墓碑。」看得出是小孩子的筆跡,一筆一筆刻在扁平的石頭上。
男子憤然的取下斗笠,斗笠在他手中瞬間化成細沙。
他的模樣儼然是二十年後的林綠雲,老了些,滄桑了點,左邊臉頰有三道熊爪抓過的猙獰疤痕。
他不是別人,他便是據說已死去十年的天才靈修者林震天,也就是林綠雲的親生父親。
他回來了,帶著滿身的傷痕和愧疚回來了。
當年林明遠為了拆散他和趙玉娘這對少年夫妻,特意命人至萬獸叢林引起獸群騷動,他再令林震天前去平息,藉此調開不願與妻子分開的兒子,接著派人去說服趙玉娘離開。
無論是威逼、恐嚇、誘之以利、動之以情,幾乎可以說所有手段都用上了,他只有一個目的——趕走趙玉娘,林震天的妻子只能出自高門大戶,不能是身分低賤的趙玉娘,因為他已選定了林震天為下一任家主。
也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從誰的嘴巴里走漏,林家其它的兄弟也像萬獸叢林里的野獸一樣騷動了,為了家主之位,他們也顧不得兄弟之情,一個個起了歪念頭欲置他于死地。
原本只是小群的公獸互相廝咬,為爭母獸歡心而起的戰斗,可是加入了人為因素,撒上大量使獸群脾氣變暴躁的迷情花,一大半的野獸都瘋了,見到活的生物便猛烈攻。
林震天去的地方是獸群聚集的區域,他一到了萬獸叢林就設法安撫獸群的情緒,使其恢復平靜。
可是他一使出靈力欲降服獸群時,這才發現他所帶的靈器都被動了手腳,不但靈氣盡失還反過來追殺他,把他追進獨眼熊的巢穴,身高八丈的熊掌一落下,他想逃也逃不了。
他受了很重很重的傷,幾乎致命。
此時,他于祠堂里的靈牌被其中一位兄弟調換了,上頭的靈牌已碎,因此他被宣告死亡。
為了深愛的妻子,為了再抱抱可愛的兒子,危急之際他將自己包覆成一顆石頭,朝東方射出,被一個散修所救,將他帶回靈修洞府,以千年寒玉溫養他受創的靈脈。
這一躺下他就沒起來過,足足昏迷了七年之久,外界發生什麼事他一無所知,直到林信志的靈識找到他。
清醒至今已三年,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他的妻子,從南邊壯闊的平原找到北方大陸的冰川,再由水涌狂潮的東方找回黃沙漠漠的炎熱西境,他找得身心疲。
找呀找的,他最後找到了刻有妻子名字的墓碑,立碑人是他的稚子,他抱碑痛哭三天三夜,哭得雙眼流出血淚。
「不能怪你爹,是她太頑固了,在所有跡象都已顯示你早就身亡,她仍堅決的相信你尚在人世,每隔兩、三天就來求見你父親,求他派人去找你。」
趙玉娘明明生病了仍不放棄,上門要見林明遠,被拒于門外的她堅持跪在門口,而且一跪就是一整天,說句不客氣的話,她的身體就是給自己折騰壞的,若她好吃好睡的養著,哪會病了一場就每況愈下,久久也好不了,拖累了不懂事的孩子,還把自己給拖死了。
「我不該怪他嗎?都是我太弱了,護不住妻子、孩子,讓他們為我吃了不少苦……」他的玉娘就這麼給熬死了,林家的人沒有一個人出面為她延醫治病,就等著看她死。
他不怨嗎?
怨!
他怨自己愚不可及,竟沒看出林家人的冷血無情,不做防備的置妻兒于險地,因自己而導致他們被排擠。
「你幾時要與你父親相認?」林家是一棵生了蛀蟲的大樹,需要更強大的靈修者來支撐。
「我是死人。」他再一次強調。
「還說氣話,你已經不是孩子了。」該為家族做點事。
「我說的是實話,從得知玉娘死訊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也死了。」如今的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那你連兒子也不顧了嗎?」林信志微帶怒氣。
「綠雲……」玉娘為他生的兒子。
他再沒有開口,沉重的空氣中彷佛能听到他無聲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