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璟听著妻子言詞鋒利,只為扞衛他,那冷硬的面容慢慢龜裂,神色柔如水的凝望她。
笑不出來的林氏快把牙咬崩了,她手腕圓滑的轉移話題。「璟哥兒,今兒個是老太君的壽辰,我們勝哥兒一大早就送了尊青玉觀音給他祖母祝壽,祝她長命百歲,年年有菩薩的保佑,那你打算送什麼呢?」
「沒什麼好東西,大理寺是清水衙門,只能借花獻佛給點小玩意兒。」禮雖輕,情意卻很重。
眾女替的嘴一抽,大理寺還清水衙門呢!這話他也說得出口,本朝油水最多的地方是戶部和大理寺,多少達官貴人、皇親國戚往里頭填銀子,就為了把犯了案的親人撈出來,或是少判幾人的罪,他們給的金銀只會多,不會少。
等聞人璟命恆平把東西呈上來,掀開蓋著的紅布,眾人皆低呼——
「咦!這是……」
啊!好彩頭。
那是一對雕著白胖童子坐在石榴上的玉如意,一男一女的娃兒穿著喜慶的肚兜,笑得見牙不見眼,而石榴有多子的意思。
說實在的,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都喜歡多子多孫,人丁繁盛,孩子一多就開心了,笑得也歡。
這禮送得很得老太君心意,她笑呵呵的對著玉如意模了模,還特意模了兩童子的頭,意味深長的朝齊可禎平坦的小月復一瞅。
她已經有重孫了,但不介意多來幾個,有男有女才熱鬧。
「好,好,送得好,璟哥兒媳婦,太君等著你的好消息。」這對玉如意她得好好的收著。
「果然是好心思,最懂得老太君心里想要的,你這禮都送到老太君心坎里了,我們勝哥兒拍馬也趕不上你,難怪會深受皇上重用。」林氏語氣酸溜溜的。
大理寺直接听命于皇上,說是天子近臣一點也不為過,聞人鳳百般想扳倒聞人環卻不敢輕易動手,除非他想吏部侍郎一職到了頭,只因為動了皇上的人他也不會好過,皇上是相當護短的人,對于他信任的人,誰也不準踫。
「皇恩浩瀚,不敢怠忽,皇上是天下百姓的共主,佷兒做得再多也是理所當然。」聞人璟神態恭敬地朝皇宮方向一揖。
天子一怒,尸橫遍野,一說到主宰天下人性命的天子,林氏還是敬畏有加地打了個哆嗦。「好了,好了,別提太嚴肅的話,你送了胖呆娃兒玉如意,那璟哥兒媳婦呢?」見不得人好的林氏故意把嬌憨可人的童女童子說成又胖又呆,就是要膈應大房,存心讓人心里犯嘀咕。
齊可禎淺笑,「還在準備呢。」
林氏臉上浮起哂笑。「沒準備就沒準備,干麼搞得神秘兮兮,別說夫妻是一體的,他送等于你送,你看人家鈺哥兒的媳婦多有心,早就送了親繡的五色花抹額給老太君,額心還縫上鴿卵大的瑪瑙,這點你就真的差多了。」
林氏不忘把聞人鈺的妻子拉下水,挑撥離間要讓大房兩個嫡子斗得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漁翁之利。
可是這一招用在大房兄弟並不管用,老二夫妻對大哥聞人環一向是當神人崇拜,他說什麼他們絕對不會有二話,一向當聖旨來執行,連帶著對比他們小的小嫂子也敬重有加。
所以她並未成功達到目的,含蓄內向的何氏只是淺淺地一笑,端莊有禮的不做任何回應。
哪有外敵來襲還窩里反的,那是傻子的行徑。
偏偏兩個才名在外的兒子有個拎不清的娘,不辨親疏。「二嬸別挑弄我們妯娌感情嘛!萬一真翻了臉,我找你理論去。」齊可禎朝何氏一笑,是善意地,再看向林氏時眼神多了銳利。「我送的禮在戲台上,是我自編的戲文。」
此時聞人璟出聲告辭,有女眷在場,他不方便多待,所以先行離去,到外院招呼賓客。
而他剛走不久,林氏朝粘虹玉一使眼神,她會意的點頭,一會兒便不慎地琳濕了衣裙,以換衣為由告罪離開,但是她這一去就沒再回來了。
此情此景落在齊可禎眼中,她只覺得可笑。聞人璟是後宅女子算計得了的嗎?
他若蠢笨如此也不會當上大理寺卿。
有誰比他更判案如神,由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
「!不入流的玩意兒,虧你還樂得現寶,堂堂三品官的夫人還如戲子一般迷戲,真是不長進。」
自以為捉住她把柄的林氏滔滔不絕的嘲弄,說得太開懷的她沒發現老太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怎麼,听個戲也成了下九流,你要是不耐煩陪老太婆听戲就給我滾遠點,我這不缺你一個人。」她就是愛听戲又礙著了誰?!
「老太君……」她為什麼突然發脾氣?林氏還不明所以。
「璟哥兒媳婦,過來和太君一起坐,我們愛听戲的是不入流的玩意兒,別礙了那些貴人們的眼。」你不愛听,有人愛得很,不懂戲的門外漢不配听戲,白糟蹋了好戲曲。莊氏把滿臉錯愕的林氏趕到一旁,讓她和小輩同坐。
原本老太君的左右下首分別坐著她兩個嫡媳,趕走了一個便空出一個座位,她全憑自個兒的喜好朝長孫媳婦招手。
「欸!就來了,太君一召我就放下手頭的事挪過來,你看我乖不乖。」齊可禎裝乖的撒著嬌,手里牽著沉默不語的聞人臨。
「乖,賞你玦蓮蓉糕吃。」莊氏被逗得呵呵一笑。
「謝太君。」她將蓮蓉糕掰成兩半,一半拿在手上,一半塞給睜著︰雙圓眼的五歲男童,兩人分著吃。
「戲幾時要上呀?我都等不及了。」莊氏無戲不歡,老戲碼看膩了想看新戲,看看孫媳婦能寫出什麼好戲文,她無比期待呀!「快了,你等……」
開戲的鑼鼓一敲,響徹雲霄,旁的聲音都听不見。鑼聲一落,梆子聲一起,戲台左惻走上一位形色猥瑣的老頭,他身上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頭戴歪帽,可腳下穿的是黃金打造的金縷鞋,舉步維艱,可老頭樂此不疲,對著鞋子又模又擦。
有一天老頭死掉了,他的魂魄月兌離了肉軀,他想他留了那麼多的金銀珠寶給兒子,他們應該會替辦個隆童又盛大的喪禮吧?
沒想到他才剛一斷氣,兒子們就吵著要分財產,連他的尸體也不管就丟在一旁,連門薄棺也不肯買。
老頭子氣極了,追著兒子打,可是他已經死了,怎麼打也打不到,兒子們根本感覺不到,他氣到坐在門坎哭了。
「璟哥兒媳婦,這出戲的戲名是什麼,這幾個兒子太不孝了,只顧著搶財產,老父死了也不理……」莊氏邊說邊拭眼角,她想到兩個兒子為了族長之位也鬧得不行。
樹大有枯枝,人老難長孝,兒女孝順父母是天性,可為了多爭一份錢財大打出手的也大有人在。
「《錢老爺的金庫》,說的是一位守財奴的故事,他生前吝嗇小氣的連一文錢也不肯給兒子,三餐咸菜豆腐的,把自己和兒子餓得骨如柴,但是人終究難逃一死,有錢也買不到長壽,他省吃儉用的銀子還是別人的……」
看到兒子們爭產的丑態,守財奴頓悟了,他突然回魂了,把兒子們臭罵了一頓,然後開始對自己好、對別人好,拿出銀子造橋鋪路,救濟窮人,他死時子女孝順,子孫滿堂
這出戲並未有太多浮夸的情節,講的是一般平實無華的老百姓生活,但是內容生動有趣,對白感人肺腑,讓人看了又哭又笑的直拭淚,賓客們一下子罵兒子太糊涂,不知忠孝節義,一下子數落守財奴把銀子看太童,難怪父子情薄。
看著看著,眾人都入迷了,叫好聲不斷,讓編戲的齊可禎好不開心,她寫的戲終于獲得認同了。
不過有人歡喜就有人忿然,看大房出風頭的林氏很不是滋味,她又想.興風做浪,把一潭水攬渾了。
「大嫂,你覺不覺得臨哥兒長得像九叔家的習哥兒,你看那眉眼簡直如出一轍,也都是不愛說話的孩子。」
原本就不喜孫子的粘氏早就對人說過這類抱怨之語,此刻听旁人這一說,就像是找到了證據,倏地揚高聲音。
「他不是我孫子?!」
這一句是質疑,正好戲台上鑼聲一停,檳出者中場休息要換場,所以她的嗓音特別響亮,在場的女眷都听見了。
莊氏臉上布臉陰雲,「老大媳婦,你又在作什麼怪,腦袋瓜子被驢踢了是不是,下去洗把臉,清醒清醒。」什麼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她不清楚嗎?為何別人一挑弄就做出令人無法忍受的蠢事。
「是……」她羞紅臉的低下頭。
粘氏一走就沒戲了,哪鬧得起風波?林氏忙拉住她。「大嫂怎麼說臨哥兒不是你孫子,難道外頭的傳言是真的?璟哥兒前頭媳婦不守婦道,和人有了私情……」
她髒水直潑。
「我不……」
粘氏急著想解釋,可是沒人想听,眾人的目光看向猛往齊可禎懷里躲的聞人臨,暗暗猜測他到底是不是聞人璟的種。
「二嬸,知道拔舌地獄嗎?造口業、生是非的人可是整根舌頭會被從喉頭扯掉,冒不完的血從口中噴出,你想擦都來不及擦,只能眼睜睜地看自己吐光全身的血。」
「你少嚇、嚇唬人,二嬸可、可不是被嚇大的,何況這話是你婆婆說的,我只是轉述她的話。」真有拔舌地獄嗎?林氏顫抖了下。
「空穴來風最是可惡,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臨哥兒並非長房嫡孫,挑撥是非為何要牽連到孩子身上?!」
齊可禎氣得發抖,抱著孩子不撒手,她是徹底被惹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