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可禎收抬完走出書院正要回偏院時,正好瞧見她這個笨表哥大吼一聲沖上前,把做好踢人動作的「齊真」往旁邊一推,然後把臉往前送,正面迎向落下的拳頭。
幸好聞人智、聞人勇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出拳虎虎生風,打到臉上卻跟蚊子叮沒兩樣,連個青綠淤痕也瞧不見,姑娘家的巴掌還比他們有看頭。
可表哥也不知是霍運當頭還是沒帶眼楮出門,一轉身踩到圓滑的石頭,被打的地方不疼,摔的這一跤才疼死人,當下鼻青臉腫的,跟被人打了十幾拳沒兩樣,還更加慘。
聞人宴高興得一把握住「聞人璟」的手,「真的呀!就等你這句話,太感謝了,我們是聞人家墊底的小石頭,比不上二老爺家的良材美玉,你這話一出我安心了,本家也只有嫡長一房說話有分量了。」兩家是兄弟好開口,他和表妹勢單力薄,不借力使力哪能和大樹抗衡。
「放手。」輕柔的嗓音冷冷響起。
「嗄!你說什麼?」沒听清楚的聞人宴面上一怔。「把手放開。」表兄妹就能那麼親昵嗎?拉著手不放開。
雖然是他的手,可是聞人璟看得很刺眼。聞人宴看了看一臉冷然的「表妹」,又瞧了瞧似在笑的「聞人璟」,他心中忽然升起違和感。他握著聞人璟的手,表妹為什麼兩眼冷如刀?真是怪奇得叫人頭皮發麻。
聞人宴像是頑皮的孩子,他先把手放開,果然男裝打扮的「表妹」神色好了許多,可是當他又模上「聞人璟」的手背時,「表妹」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居然冷得會凍人,他頓時從腳底涼到頭頂,諢身涼颼颼的。
有古怪,肯定有古怪,性情柔順的表妹從未有如此反常的情形,她偶而會有一次小爆發,那是被欺負得太過的績故,否則平常文靜的像只小貓,除了听書看戲外,能勾動她心緒的事不多。
不過他們不說他也不會多事地追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的就好,反正他們表兄妹待在書院的時間也不常了。
只是這兩人幾時好上了,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奸情」,這點他得留心些,即使姨母殷殷切切地要把女兒嫁掉,可聞人本家的門坎太高了,這高枝不好攀。
「真哥兒,你和聞人大哥……你們柄斷袖?」
聞人宴不怕死的話一出,兩人都狠狠的瞠他。
齊可禎皮笑肉不笑的說︰「你才有龍陽之好,我看你先把嫁妝準備好,宴大娘。」她是女的,女的,他會不清楚嗎?一張嘴說什麼瘋話。
「咦!璟大哥你跟我表弟好到這種地步?她連以前取笑我嘮叨的話都告訴你?」聞人宴驚訝的睜大眼,嘴巴也張得大大的,塞兩顆雞蛋都綽綽有余,他是真的很意外。
齊可禎略帶澀然的苦笑。「巧合,我只是隨口一說。」
她很想把兩人魂魄互換的事說出來,光靠她一人硬撐著實在太累了,每晚睡覺前她都希望能作個夢,好換回自己的身體,她快崩潰了,沒法忍受頂了具男人的皮囊四處走動,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笑臉。
可是此事太離奇了,她什麼人也不能說,只能獨自忍住內心的恐慌和不安,她怕萬一換不回來該怎麼辦?
只是,換回來她更難做,曾經和一個男人那麼親近,朝夕相處好些時日,她的名節還在嗎?
不想嫁人和嫁不出去是兩碼子事,她不想事過境遷後落人話柄,讓她和她的家人蒙受外人異樣的眼光。
「那還真巧呀!心有靈犀一點通,我看了都羨慕……噢嗚——璟大哥,你干麼用書打我的頭。」他這動作和表妹真像,行雲流水般優雅,打人很痛卻不留傷痕。
「飯多吃,話少說,人沒了舌頭還能活。」深得不見底的黑眸冷不防的一瞠,很具威脅性。
听出話中之意的聞人宴連忙閉起多話的嘴巴,唔唔唔的也能說得自得其樂。
「捂說話,腰舌投,捂命古,泥們欺舞能,捂有話腰說,噗張嘴太苦蓮,捂會別死……」不說話,要舌頭,我命苦,你們欺負人,我有話要說,不張嘴太可憐,我會憋死……這是他的原話。
「不用捂著嘴,反正你張不張嘴都一樣碎嘴,我听久了也就麻木了。」
「咦!你這話怎麼說得和我表弟一模一樣,你們真的沒在我背後說我小話嗎?」越來越古怪了。
因為我就是齊可禎。
齊可禎怕會被發現端倪,連忙要送客,「還有別的事嗎?沒事請慢走,恕我不留客,哪里來就回哪里去。」
「你說話的語氣……」若他是女的,他會懷疑姨母還生了一個女兒,姊姊妹妹如出一轍。
「像你表弟。」她忍不住斜眼一睨,這會兒更像。
「對對對,你說的正是我要說的話,我們是知己,結拜吧!我……啊!啊!啊!真哥兒,你在干什麼,別揪我耳朵……」她幾時變得這麼粗暴了,話不好好說改動手了。「出去。」低軟的清脆聲音有一些些不快。
「我是你表哥,你居然這樣對待我。」女大不中留,有了心上人就把愛護她的表哥丟過牆。
「我不是……」齊可禎想解釋,可是她一開口是十足十的男聲,想阻止某人的「暴行」也沒立場。
現在是「聞人璟」的她成了外人。
很無奈的,齊可禎笑得滿是苦視,大如蒲扇的手掌提醒她,現在她是聞人璟,不是四海書肆東家的獨生女。
「齊真,听夫子的話,好好地把你的表哥送出偏院,別壞了手足情誼。」她倚老賣老的拿大一回。
「齊真」回頭看了她一眼。「我盡量。」
一說完,聞人璟抬起小巧的靴子朝聞人宴的一踢,很是快意地將他踢出院子,然後開門回屋,上鎖。
目睹暴行的齊可禎一臉不認同的說︰「你不能用別的方式說服他嗎?小心我表哥記仇。」表哥是不會怪罪她,可是……表哥日後若是知曉了,聞人璟得有苦頭吃。
「你跟你表哥感情很好?」
「是不錯。」像親兄妹。
「有沒有可能訂親?」聞人璟看了看那只被聞人宴模過的手,心里像有根刺在扎著,不太痛快。
她失笑。「哪有可能,我未來表嫂姓梅,住柳州,她因祖母過世得守孝,這才拖延至今,明年等我表哥考上舉人了,同時迎新人入門,雙喜臨門。」
「嗯!」他心口頓時一松。
「你問這些干什麼,想替我表哥作媒嗎?」表哥那人瘋瘋顛顛的,難免給人不正經的感覺,不了解他的人不太可能幫他牽紅線。
「難道你沒想過你該擇婧了?」她都十五了,當年他娶妻時也只比她大上兩歲,如今聞人璟這才驚覺妻子已去世五年,她難產生下的兒子已五歲了,他卻很少和他相處。
聞人璟的兒子聞人臨是個敏感縴細的孩子,平時不愛說話,安靜得彷佛不存在,他是長房嫡孫,一出生便備受各房的期待,可是樣樣出眾的父親不見得會生下同樣優秀的兒子,他在讀書方面不如長輩預期,因此漸漸沒了聲音。
而聞人璟平日甚忙,難免忽略了他,往往十天半個月才見一次面,加上父子都是話不多的人,常常相看無語,該有的父子親情怎麼也建立不起來。
「煩死了,你干麼也提這話,我娘一直不厭其煩的在我耳邊念著,每回我一回家她就安排我相看這個、和那個不期而遇,我快被她逼得無處可逃了。」女人非要嫁人不可嗎?「嫁人有什麼好的,只能困在後宅那一畝三分地,想做點什麼都得要丈夫公婆允許,大大小小的事煩人極了。」
書看越多,齊可禎反而越不想嫁人,她認為走入妻子的角色會束縛她,很多她想做的事不能做,只能干瞠眼。
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會允許自己的妻子在外拋頭露面,不以掌家為童,從早到晚只想往外跑,男人總希望妻子只要相夫教子、侍候公婆,可她想要的是寫出一出感人肺腑的戲曲,賺飽所有人的歡笑與淚水。「那就找一個你看來順眼又不會煩你的人,起碼你能平靜地過日子。」她不適合關在後院。
齊可禎微嘆了口氣。「談何容易,這樣的人可遇不可求,我還是自求多福,想辦法擺平我娘。」
「也許我能幫你。」聞人璟不著痕跡地將瑩白小手覆上古銅色大掌,輕輕拍了兩、三下。
聞言,她先是雀躍,繼而是苦著一張臉,半托腮地看著窗外。「你還是快點把我們變回來吧!像我現在這個樣子,你叫我娶老婆還差不多。」
听她自嘲著,聞人璟的心被觸動,情不自禁的輕擁著她肩頭。「快了,我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