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心情里有怨,但凡事都有一體兩面。」杜若琳淡笑的說,其實要壓制張藝秀並不困難,張澈鋼鐵一般的防備才是最難攻破的。
「小時或許你沒有能力,但是終究會長大,讓伯母每天過著行尸走肉般的日子,你也有錯。」
「杜若琳,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張澈連名帶姓的喊她,代表他動怒了。
「你以為懷孕這種事情,只有自己就可以嗎?當年會發生悲劇,所有的錯誤都歸咎你父親。」盡管他怒氣沖天,瀕臨爆發的邊緣,杜若琳也不打算收手。
「你的意思是,她活生生逼死一個無辜女人,是可以被諒解的?」張澈嚴厲的指著母親,眸底盛滿晦澀與陰霾。
「是那個女人該死!他明明愛我,為什麼她不放手?」張藝秀突然破口大罵,仿佛回憶是可怕的毒藥,每嘗一次,都讓她痛不欲生。
看著她猙獰的面貌,杜若琳的喉頭不禁梗住。愛情固然美好,卻有著最殘酷的一面,倘若能讓這對母親關懷彼此,這才是她真正想做的事。
「張澈,你難道看不出來伯母已經生病了?」杜若琳快哭出來了,「你看著她夜夜笙歌,玩弄感情,為什麼都沒想過要保護你的母親呢?你已經長這麼大了,有足夠的力量拯救伯母,不是嗎?」
「我……」他徹底愣住,她說的話仿佛當頭棒喝,將他打擊得粉身碎骨。
「你從來沒想過,只是一味的在心底囤積怨恨,伯母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你這個兒子,或許她不是真心想操控你,只是不想失去你……嗚……」
杜若琳再也忍不住,干脆抱著張藝秀痛哭失聲。
張藝秀也呆滯了,忘記要推開她,眼眶越來越灼熱,兩個女人竟然就這樣大哭了起來。
「你們……」張澈瞠目結舌,心中五味雜陣,從沒想過杜若琳會讓情況變成這樣,這個總是讓他捉模不定的女人,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捫心自問,他究竟恨母親什麼?至少從小到大他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他沒讓他餓過一頓,在他日夜埋怨的時候,的確沒想過母親的心病了,而讓她病得這麼深,傷得這麼痛的人,不就是父親嗎?
他深深同情父親的妻子,看著母親的眼神總是充滿譴責,但他似乎忘記自己的立場,忘記自己是誰辛苦懷胎生下的,忘記他真正該愛著的是自己的母親才對啊!
他拿出手機,按下快速鍵。
「金大叔,幫我查一下最有名的精神科醫生,我現在就要。」
他會道歉的,將一切的怨恨放下之後,他的確該為自己的愚昧做出應有的補償……
張藝秀被送進值得信賴的療養院就醫,躺在病床上的她顯得安詳平和。
張澈與杜若琳終于放心,相信張藝秀很快便能恢復健康。
走出醫院之後,他仍牽著她的小手,走在陽光照拂的石磚上,忽然覺得呼吸好暢快、好舒服。
「若琳,謝謝你。」他一直很想跟她這麼說,因為她不但拯救了他,也拯救了他的母親。
她露出大大的笑容,俏皮的說「你太客氣了,忘記我是寫愛情小說的嗎?我最擅長的就是帶給大家美夢與快樂,所以你這點小事,就不必客套了。」
「你還真敢說。」他被她惹笑了。
她朝他吐舌頭,做鬼臉,然後伸個懶腰,「這里的天氣真舒服,好了,我得回你家收拾東西了。」
「嗯?」他的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為什麼要收拾東西?」
「回台灣啊!我好想念臭豆腐、排骨飯,還有我最愛的豆漿油條,每天吃泡菜,都快膩死了。」她說得輕松簡單。
他扣住她的雙肩,緊張的說︰「我跟你一起回去。」
「怎麼可以?你得照顧伯母!別忘了,你從現在開始要當個孝子喔!」
她親昵的攀抱他的頸項,他的震驚在她的預料之內,但是也無法改變她私自作好的決定。
「所以……所以你要跟我談遠距離戀愛?」他被她搞混了,像個即將被拋棄的孩子,神情憂慮不安。
「沒有啊!」她搖搖頭,笑笑的說。
「那你的意思是……」
「張澈,我們分手吧!」杜若琳踮起腳尖,小嘴緊貼著他的薄唇,烙下溫柔的親吻,好半晌都沒有放開的意思。
「你……」他想拒絕,但是她緊攀著他不放,倏地,嘗到一絲微咸的味道,才讓他定住身子,不亂動。
「讓我就這樣把話說完吧!」眼眶盈滿淚水,她看不清楚他最迷人的眼楮,不過這樣也好,她也必自己會心軟、懦弱。
「是我的錯,你也知道我膽小又容易依賴,談遠距離戀愛一定會讓我發瘋,可是我不想束縛你,我知道你對音樂的熱愛,在這里,你會受到最好的待遇與重視,像你這樣的人不該屈就我,埋沒了你的才能和力量,那會讓我自責一輩子。」
「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我只要你。」張澈不想和她分開,更何況他們深愛著彼此。
「可是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她喟嘆,「我也是女人,當然想要擁有踏實的愛情,可是我也很貪心,還有很多事情是我沒完成的,比如說,我想去很多國家自助旅行和探險……」
「你要去哪里,我隨時都可以陪你,這根本不是問題。」他還是忍不住打斷她的話。
「可是我不是不想依賴別人,而你的存在會讓我變成一個沒用的人。」杜若琳的表情再正經不過,昭告她不願更改的信念。
他盯著她,不自覺的發愣,無法否認此刻充滿干勁與認真的她是多麼的光彩奪目,深沉扎實的痛楚重壓著他的胸口,仿佛若再糾纏著她,阻撓她渴望的夢想,這樣的愛情根本不能稱之為真愛。
她看透了他,其實他並非真心厭惡這個土生土長的國家,只是希望自己熱愛的音樂能夠不被母親設下的形式所局限,想要有更大的空間能夠發展,她是如此的了解他,讓他連為了留住她而說謊的余地都沒有。
「你要我給你多久時間?」他可以等待,只要她到時仍願意依附在他的身邊。
「這個……我也不知道。」她聳聳肩,坦白的說,「老實說,我不想跟你說我們分開多久以後再回來相愛這種話,畢竟人都會變,就算我們現在約定了,可是過程中若有人變卦,這樣不是很傷嗎?」
「那你到底想怎樣?為什麼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難道你不曾真心愛過我?」他急得快崩潰了。
她輕拍他的臉龐,輕得像是撫模,只是想鎮定他的情緒,別再繼續口不擇言的傷害彼此。
「我是不是真心愛你,這點你自己知道。」他痛苦的模樣讓她不禁環抱住他,害他傷心難過,也不是她願意的,只是現在的他們真不是真的那麼適合對方,即使不顧一切的將對方綁在身旁,等到某一天,他們都會感到遺憾。
「我們先說好,不等待對方,就當朋友,甚至能夠各自發展新的戀情,如果有某一方先結婚了,也不可以有怨恨。」
「不可能,我一定會劫婚。」他同樣將丑話說在前頭,流露出充滿殺氣的眼神。
「那我一定會報警抓你。」他太不講理了,她也不客氣的說。
「無所謂。」
「你喔!」她好氣又好笑的捏住他的鼻梁,深怕再說下去,兩個人又要起爭執,學聰明的她主動牽握他的大手,繼續散步。
她面帶微笑,依偎著他,這是她第一次不要求他戴墨鏡,戴帽子願意和他手牽手走在路上,況且這里是韓國,不是台灣,很多人都認得他,仔細觀察她的反應,似乎不再害怕別人看出他們的關系,她身上仿佛多了一股卓越的自信魅力,以前他覺得她活潑開朗又可愛,渾身散發出令人愉悅的清新氣息,現在的她看起來像個成熟的女人,那又圓燦明亮的大眼楮猶如鑽石,讓人著迷。
回到屋子,杜若琳毫不拖泥帶水,開始打包行李。
「不然讓我陪你搭飛機回台灣,我自己再回來。」張澈覺得好挫敗,還不想就這樣道別離。
她翻個白眼,還差點笑場。「拜托,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搭個飛機還要搞得像十八相送嗎?」
他微蹙劍眉,「什麼是十八相送?」
「呃……算了,反正就是不需要這麼麻煩。」她又忘記他是半個韓國人,轉頭將最後一件衣服塞進行李箱,然後拉上拉鏈。
他緊握著手中的鑰匙,拼命想阻止她離開的理由。
「我想……你應該沒辦法這麼快回去,這幾天回台灣的機位都已經滿了。」
「真的假的?」她的神情古怪的瞅著他。什麼時候大家這麼瘋台灣了?「沒差啊!反正我的目的地不是台灣。」
他當下傻眼,「你要去哪里?」
「東京啊!而且我已經訂好機位了,沒問題的。」她笑嘻嘻的將行李箱交給他,然後再牽著呆滯的他走出屋子。「親愛的前男友,麻煩你載我去機場吧!」
他的薄唇抿成一直線,沒想到這麼快就被降級為前男友,眼看她就要離開,他心痛到像是被卡車輾過,好不難愛。
「求你,不要輕易的忘記我。」他用力的抱住她,恨不得將她揉進骨髓里永遠不要分開。
「張澈……」杜若琳本來想要推開他,卻發現他的身體劇烈的顫抖,忽然覺得自己好殘忍,忍不住伸手擁抱他,這是她最後能給他的安慰了。
她不想再哭泣,只能昂高小臉,壓抑淚意,看著湛藍的天空,一朵如棉絮般慢慢飄掠過去。
而她不想象白雲,在他心里短暫停留,想要更確切的認定自己有足夠的勇敢與氣魄,等到那一天,她才能夠想念自己,毫無遲疑的站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