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回到家,玄關處多了兩雙鞋,加上編輯的一共三雙。
夏光樺皺了眉,這兩個人又是誰?
她帶著納悶月兌了鞋、進到客廳,定眼看清楚之後,她倒抽了一口氣,露出極度驚嚇的表情。
「你們……」
「阿樺!」一對中年男女異口同聲喊了。
很不幸的,那是她爸媽。
「哎呀呀,」夏母莊雪珠沖了過來,在她臉上又捏又搓的,「這麼久沒看到,都長這麼大了。」
「長大?你是說長橫的嗎?」夏萬財吐槽。
然後,他們注意到她身後那名大約六歲大的孩子。
「哦!這就是咱們的金孫嗎?」夏家夫妻像是瘋了一樣朝著小翔奔了過去,「快來給阿公阿嬤看看!」
說時遲那時快,夏光樺一個箭步跨了過去,擋在男孩前面。
「等一下!」她幾乎是用吼的,「哪來的金孫?!」
被她這一吼,一伙人愣住,屋里出現了短暫的靜默。
「這是別人家的小孩,不要亂認親行不行?」
「可是光榆說……」
果然是那個瘋女人回家亂造謠。
「怎麼可能呀,稍微算一下也知道不可能好嗎?」她指著小翔,「我二十五歲,他六歲,我十九歲就生了哦?我十九歲還在花蓮跟你們住一起欸!」
夫妻倆面面相覷,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所以這囡仔真的不是你生的?」
「不是!」她果斷否認。
喂,那副失望的表情是怎麼一回事?天下哪有父母這麼希望女兒十九歲未婚生子的?
「唉,好!……」莊雪珠嘆氣。
「可惜什麼啦?」莫名其妙。
「我想說你們兩姊妹要嫁是不可能了——」
「等一下,」她對這句話有點意見,「什麼叫作不可能,我才二十五歲,機會多的是好嗎?」
「可是你看看你這個樣子……」莊雪珠暗示性地環視了這個豬窩,「不然你說說看,這樣子有誰敢要?」
「吼,那個又不重要!」真愛是不會因為房間髒亂而被打敗的……嗯,應該啦。
「還有你那個妹妹,整天只會關在房間里打電腦,也不會想說出去交個男朋友回來,唉……」
不會交個男朋友回來?夏光樺冷笑。這位太太,你女兒換男友的速度可是號稱千人斬的,你居然說她交不到男友?真是笑掉她的大牙。
突然,有只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角。她回過神來,轉頭俯視。
「阿姨。」
「干麼?」
「我肚子餓了,可不可以吃——」
「哦!肚子餓了嗎?」夏萬財突然冒了出來,硬是要表現,「杯杯煮飯給你吃好不好?不是我在蓋,我煮的菜是全花蓮最好吃的!」
「那我要吃巧克力蛋餅。」
「嘿系啥小?」
「爸!」夏光樺出言制止,「不要亂教髒話!」
「又沒有關系,你小時候我也是這樣。」
「這不是我們家的小孩。」
「災啦災啦……」夏萬財暗啐了聲,又轉向了小翔,堆起一臉傻笑,「什麼巧克力蛋餅,不要吃那個了,那個吃了會珞賽。我跟你說啦,剛下課就是要吃點營養的。」他一邊說,一面走向廚房,碎念道︰「想當初吼,光樺和光榆放學的時候,我都——」
打開冰箱,空的。
「沒有東西?!」晴天霹靂,冰箱里居然連根青菜都沒有。
「有啊,怎麼會沒有?」夏光樺立刻跳出來扞衛她的冰箱,「有布丁、果凍、土司、花生醬、干酪片、火腿……」
「你去買點菜回來。」說完,夏萬財塞了兩張千元鈔給她。
「為什麼是我去?」
「啊不然我是知道路哦?」
好像也有道理。
于情于理都輸了,她只好模模鼻子,拿著那兩千元前往附近的超市,狠狠買了一千多元的食材,剩下的七百多塊則收進自己的口袋當作跑腿費。
提著大包小包回到家,夏老爹卷起袖子,準備一展身手。
不愧是經營餐廳二十幾年的人,廚藝不是蓋的,三兩下就煮了五菜一湯出來見客。有炸雞、糖醋魚、炒青菜、煎豆腐、涼拌蘆筍、蔥花蛋……哦,她算錯了,是六道菜。
小翔吃得好開心,彷佛這是他今年以來吃到最美味的一餐。
「雞塊好吃嗎?」掌廚的人笑咪咪地問。
「好吃!」還扒了好幾口飯。
「那魚呢?」
「好吃好吃!」
「這個呢?這個好吃耶,吃看看好不好?」夾了根蘆筍到孩子的碗里。
「嗯!好吃、通通超好吃!」
老人家簡直樂壞了,拚命夾菜到小翔的碗里,搞得好像真的是自己的金孫一樣,看得夏光樺是哭笑不得。
她其實不太餓,于是坐在桌前,慵懶地托著腮,側頭凝視著小翔的每一個表情。無來由地,她突然冒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如果她向父親討教幾手、學會燒得幾道好菜,是不是也可以讓小翔露出同樣的笑容?
可是這念頭很快就被她抹去了。
她想,讓小翔開心的大概不只是食物吧?也許他喜歡的,是有這麼多人陪他一起吃飯的氣氛。
「你有客人?」
看著玄關處一堆鞋,孫時郁腦海中閃過合理的推斷。
「也不算客人啦,就我爸、我媽,還有編輯而已。」
「你爸媽?」
「是啊,突然從花蓮跑上來,也不通知一下。」
他露出了淺笑,道︰「大概是你太久沒回老家,他們想女兒了。」隨後月兌下鞋子進了門。
「他們才不是想女兒咧,」夏光樺苦笑,否決了對方的美好想象,「還不是因為我那個妹妹回去亂放話,害他們以為小翔是我在外面跟男人偷生的——」她打住話。
糟糕,她好像不小心說了很害羞的話?她腦袋一轉,連忙岔開了話題。「對了,你肚子餓不餓?我爸煮了很多菜,很好吃哦!你要不要也吃一點?我幫你熱一下菜。」
這話題還轉得真硬。他忍不住暗笑在心。
「都可以。」他聳聳肩,沒意見。
于是她進了廚房,他則坐在客廳里發愣;然而,說是發愣,其實他的腦袋大多還是繞著案情轉。
不得不承認,刑警是一個永遠沒有下班時間的工作,即使回到家中,心思卻不見得能夠跟著肉身一起回到家里。
我嫁的只是一副空殼子。
前妻遞上離婚協議書的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我只是一個替你生小孩、替你把屋子打點妥當的女人而已。
既然小孩你已經得到了,那麼你要的不是妻子,而是女佣……哦,對了,最好這個女佣還要能夠滿足你的生理需求。
那些不堪的指控言猶在耳,他甚至連為自己平反的機會都沒有,前妻走得像是一陣旋風,三年的婚姻她卻三天就讓它終結。
「你在放空嗎?」
突然,一句話傳入他的耳里,將他自回憶里拉回了當下。
是夏光樺,她說飯菜都已經熱好了,全在餐桌上,于是兩人移到飯廳里,面對面坐了下來。
他發現她只準備一副碗筷,不禁問︰「你不吃點嗎?」
她搖搖頭,苦笑道︰「不了,我吃很撐,現在連一粒米都吞不下去。」
早在兩個小時前,她被賦予了「把剩菜吃完」的重責大任,她很努力吃,任務卻還是失敗,只好把任務交接給眼前這個家伙。
「小翔呢?睡了嗎?」
「可能睡了吧。剛才他跟我爸媽三人玩瘋了,都什麼年紀了還在互丟枕頭……害我的耳朵被凌虐了好幾個小時。」
他僅是掛著微笑,聆听她說著過去五小時所發生的趣事,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桌上的菜。
「對了,」她突然好奇,「小翔沒讓爺爺女乃女乃帶過嗎?」
孫時郁沉默了幾秒才道︰「我爸跟我一樣是刑警。只是他在我大一的時候就殉職了。」
她一听,腦袋當機,舌頭打結,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表情難堪,「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不是刻意要勾起你那些不愉快的回憶……」
「沒關系,都這麼多年了,哪有什麼愉不愉快的。」他擺擺手,示意他毫不在乎,「而且又是自己的爸爸,還走同一行,我每天看鏡子就像是看到他,其實也說不上勾起了什麼回憶。」
他的話不無道理,她卻因此而生怯,連他母親的事情也不敢隨便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