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狄璟沒有在開玩笑,因為潘則明又來探監了,這命令無可違拗,所以上官雁不回大牢也不行。
潘則明是潘家嫡子,兩家淵源要追溯到潘夫人與上官夫人還是未嫁姑娘的時候,當時兩人是手帕交,平日便常互相走動。
論家世,雖然上官家是皇商,但是上官夫人很明白,女子要過得幸福,丈夫的人品比門當戶對更重要。
潘家開了間染布莊,雖然生意沒有上官家做得大,但勝在老實、商譽好,嫡子潘則明是個讀書人,為人儒雅斯文、正直守禮,也是個老實之人,可惜對生意不在行,潘家便指望娶個懂生意的媳婦,將來把生意交給媳婦幫忙打理。
而上官雁的經商能力,正是最理想的媳婦人選。
上官老爺在商場上打滾多年,又常與官家打交道,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陰險狡詐的更是看得透了,他和夫人商量過,以女兒這樣的性子,不適合嫁入官家,雖然他們相信女兒嫁進官家絕不會吃虧,但是大戶人家後宅的那些陰私事多不勝數,三妻四妾更是稀松平常。
與其讓女兒嫁進規矩多又復雜的深宅大院,不如讓她嫁進姑翁好相處、家中人口不多,丈夫又是個能讓女兒搓圓捏扁的人家,而潘家嫡子潘則明便是這樣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的人品通過上官老爺的認可。
若女兒嫁給他,以後她還能繼續做自己的事業,想行商便行商,想做暗捕便做暗捕。
夫妻倆單單純純的過日子,生幾個孩子,平安和樂的過一生,這樣多好。因此在雁兒十七歲時,上官夫人便探過潘家的意思,得知潘家人也喜歡雁兒,重要的是潘則明本人願意,還承諾一生只娶妻,不納妾。
對上官雁來說,這潘則明是個不錯的丈夫人選,她自幼就認識潘則明,也覺得他性子好拿捏,既然爹娘喜歡,她便同意了,反正嫁誰不是嫁?要過一輩子的必須是個她壓得住的人,還要不反對她做生意和抓壞人。
既然兩家都有意,便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找個日子下訂,不料隔沒幾日,潘家老祖宗去世,這時候不便談訂親之事,于是上官雁便作主等守孝期滿了再議親,反正她還想多過幾年自在的日子,因此這婚事就這麼擱下了,至今二十歲尚未嫁人。
上官雁明白,她沒坐牢的事得瞞著潘則明,所以她只好回到牢中作作樣子,問題是她現在這張臉怎麼見人?應該沒有男人會想娶這樣的丑媳婦吧?若是他反悔,改變了主意,她也不會怪他,畢竟兩家尚未下聘換帖,潘家還有選擇的機會,而她走闖江湖,又是個商人,凡事看得透,生性豁達。
況且對她來說,對潘則明的兄妹之情多過男女之情,如果他後悔,她不會怪他的。
果然,當潘則明看到她時,整個人都嚇傻了,可隨之而來的反應卻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阿雁,你、你放心,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等你。」潘則明一邊掉淚,一邊握著她的手對她保證。
這下輪到上官雁傻眼了,禁不住驚訝地問︰「我丑成這樣子,你也願意娶我?」
「我潘則明雖然只是一介書生,但也是熟讀聖賢書,做人當頂天立地、信守承諾,既然答應要娶你,便絕不食言。」他說得正氣凜然,語氣堅定。
听到他這番話,上官雁確實感動,但也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原來他見到她這副模樣還願意娶她是為了信守承諾啊……也罷,她當初看上的就是他的老實和身為書生的骨氣。
上官雁是個生意人,性子精打細算,丈夫的身家背景和長相從來都不是她優先的考慮,她扮男人行商多年,在外頭交際應酬,男人那些花花腸子她可見識得多了。
她要的丈夫不見得要像爹爹那樣精明厲害,但必須像爹爹那樣一生只娶一位女子,而且人要老實,不上青樓,一心只對她好。
「潘郎……」潘則明以為她的臉是坐牢折磨出來的,而她也沒有解釋,只是回握他的手,與他目光相對,突然覺得自己撿到寶了,果然男人不能只看長相,要看忠心呀!
而對潘則明的「忠貞不移」感到意外的不只有她,還有狄璟.
當女護衛將牢中的情形回報給狄璟時,他面色沉靜,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當女護衛一走,狄璟的臉色立即凝重起來,不禁揉著太陽穴。
想不到這世上並非只有他不在乎心上人的相貌,那潘則明也是,顯然這情敵是個至情至性之人,這人沒有缺點,在家至孝,對朋友至義,做人守禮,又是個秀才,還長得端正,最重要的是,他答應只娶妻不納妾。
這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偏偏就出現在上官雁身邊。
狄璟這下子可頭大了,他如今贏過潘則明的只有身家和權勢,但顯然的,這項優勢正是上官雁不在乎的。
他以為潘則明不會構成威脅,但事實證明是他輕敵了。
他起身來到窗前,朝大牢的方向望去,負在身後的掌心微微收緊,他不會放棄的!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雙目射出精芒,唇角微勾。
他要把她搶過來,而且不能明搶,只能暗搶,還不能用不光彩的手段,這有違他的風骨和品性,光是這點,他就絕不能輸給潘則明,否則以後自己在她面前將抬不起頭來。
棘手哪……
狄璟負手在屋內來回踱步,這一夜,注定是個無眠的夜晚。
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上官雁正打算好好去巡巡鋪子的生意,沒想到卻突然驚聞昨晚有人夜闖牢房。
一收到消息,上官雁立刻趕到衙門。
這深夜闖牢房的事肯定和盜墓案有關,她持令牌奔進衙門,抓了一名官差詢問,這官差之前沒見過她,一見到那鬼見愁的臉孔,差點沒嚇死,後來還是一名女護衛過來,才將她領去牢房。
當她趕到時,狄璟似有所感,朝她這兒看過來,抬手示意她過去,她立刻走向他,同時見到地上的一排死尸。
「大人,這是……」
「夜闖牢獄的黑衣人,來了十五人,逃了十人,抓到五人,這五人全都服毒自盡了。」
她上前檢視這些死尸,每個人的臉色都呈黑色,可見毒性之劇,蔓延之快,絕不留下救活的機會。
「他們是死士。」她看向狄璟.
「你可認得?」
她搖頭。「都是生面孔。」突然想起什麼,她又問︰「可知道他們是來劫獄還是滅口的?」
若是劫獄,就是來抓她的;若是滅口,就是來殺她的。
狄璟沉下臉,盯著地上的死尸。「無從知曉,可惜本官設下這個餌,布下陷阱,抓到了魚,卻沒能成功留下活口。」
上官雁卻道︰「未必,死尸也是條線索,大人何不派人查查他們服的毒是哪一種?」
狄璟輕輕搖頭。「本官何嘗沒想到?本官已經找了最厲害的仵作來鑒定過,但還是查不出這是什麼毒藥。」接著嘆息一聲。「若是有更厲害的驗毒之人,能為本官找出答案就好了。」
上官雁沉默不語,看著地上的死尸,陷入思考。
狄璟又吩咐了獄卒幾句,將死尸搬至斂尸房,便轉身離開牢房,上官雁卻沒走,她走到其中一具尸體旁,悄悄拿出一塊帕子抹下死尸嘴邊的血,接著快速包起,藏入袖中,才起身離開。
她出了牢房大門後,隔了一段距離、隱身在暗處的狄璟這才走出來,對身邊的秋丹命令。「仔細跟著。」
「是,大人。」秋丹立即施展輕功,尾隨在上官雁後頭。
狄璟轉身回到大牢,對一名護衛低聲命令。「把抓到的那十名死士帶過來,本官要審問他們。」他沒告訴上官雁的是,十名死士沒逃走,全部落網,他想順道利用這件案子,查查他一直懷疑她的某件事。
被擺了一道的上官雁,絲毫不知道自己被跟蹤了,她直接去了脂粉鋪,接著命人備紙筆,在信上寫了幾行字,然後用油布將染了毒血的帕子包好,連同信紙塞入一個皮筒里,命喜郎親自送去給神醫趙老頭,之後她便繼續去巡視她的鋪子。
隔日,上官雁走進衙門沒多久,狄璟就命人來傳喚她過去。
「大人要出去?」
見馬車已經備好,她不禁疑惑的看向狄璟.
「你跟隨本官去。」丟下這句後,狄璟便上了馬車,上官雁雖疑惑,但心想反正到時候就知道了,遂朝前頭車夫旁的位子走去。
狄璟掀開車簾,沉聲命令。「別坐在外頭嚇人,進來。」
上官雁怔住,其它官差听了,有的憋住笑,有的則把臉轉開偷笑。
哼,這人跟在秦家時一樣,還是喜歡逮到機會就故意打趣她,絲毫沒變。
她訕訕地往回走,輕松一躍就跳上馬車,坐到狄璟的對面。
狄璟立即命令。「啟程。」
馬車從側門駛出,上官雁掀開簾子欣賞外頭的街景,感受到狄璟的目光,她轉過頭看他。
「你的臉似乎沒有復原的跡象?」他問。
上官雁模著自己的臉,哀傷的垂下目光,嘆了口氣。「是呀,大概不會好了,可能一輩子都會頂著這張丑臉呢。」
「不丑。」
她抬眼,頗為意外地看著他。
他直直看進她的眼里,說道︰「你就是你,不管你的臉是長麻子,還是起紅疹,都不會改變,在我眼中,你很美。」說完,他徑自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