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彭璐沒能明白他那句「原來你在這里」是何意。
「我剛上樓按你家門鈴,你不在。」他掏出鑰匙朝家門走。
他找她?應該是她下樓時,與他錯身而過了。
「你找我有事?」何師孟停在家門前。
「也不算有事。」她跟在他身後。「就是……剛剛琪臻打電話給我。」
他楞一下,沒發現手中鑰匙落地,她看他一眼,彎身拾起遞給他。
他回神,接過鑰匙開門。「我買了鹵味,有你愛吃的雞爪凍,進來吃吧。」
說完徑自進屋。「對了,鞋櫃里有拖鞋,自己拿。」
她月兌鞋進屋,打開鞋櫃,發現他所謂的拖鞋是丁琪臻的,她闔上鞋櫃門,赤足移步客廳。雖住在他樓上,她其實甚少進他屋,為的是避嫌,即使是從小到大的朋友,她也知道該考慮琪臻的心情,所以她只在琪臻在時才會踏進這里。
何師孟拿出兩個盛裝了冰塊的杯子,在沙發坐下,見她杵著不動,笑了笑。
「干嘛罰站?我沒鬧割腕沒吞安眠藥沒上吊你感到很奇怪是不是?」
「當然不是啊。」會開玩笑,還好。她挑了另一張單人椅坐定。
「坐那麼遠是要怎麼吃?」他瞄她一眼,努下巴示意她坐過來。
她剛在他身側位子落坐,他開了啤酒,分別在兩個杯子里各注入半杯,遞出其中一杯給她。「吃雞爪凍就是要配啤酒。」
彭璐接過,看他一眼。他不說,她也就不問了,也許這時候他需要的只是陪伴,而不是誰的安慰或詢問結果。
「你酒量怎麼樣?」認識這麼多年,頭一次和她喝酒。
「應該不差,啤酒是可以喝上幾瓶的。」在高雄讀大學時,假日常到旗津吃海鮮快炒和燒烤,偶爾也會喝上幾杯啤酒。
「真的?別吹牛。」他杯子踫了她的,先抿一口,滿足地呵口氣。「還是冰啤酒最棒。」
「沒吹牛,大學時常和同學去吃海鮮快炒,有時是吃燒烤,一聊開來高興了,都會喝啤酒,碩士班的同學偶爾也會約。」她一口氣灌下手中那杯酒,笑著嘆息。
「好久沒喝了。」
「還真的能喝的樣子。但還是要吃個東西墊胃。」他打開一盒雞爪凍遞給她。
「買很多,盡量吃。」他一面說,一面又將毛豆、鴨翅、花生、海帶、豆干、雞腿、雞脖布上桌。
她瞠目結舌。「你買這麼多,是打算一個人吃嗎?」
「哪有可能。有你的份,所以你要負責吃完。」說完又把一盒毛豆塞給她。
她把食物擱桌面,起身四處探看。「你這里有沒有舊日歷還是報紙?」
「等我。」他轉進里頭,出來時手上幾張舊報紙,他鋪上桌面,不經意地轉眸,覷見她光著腳丫。「不是讓你自己拿拖鞋?」
見他目光落在自己光果的腳上,她不大自在地縮了縮腳趾。「里面只有琪臻穿的那雙。」
他楞一下,沒有說話,將報紙鋪妥,然後坐回沙發;他開電視,轉著頻道,最後還是決定看新聞。他靠著椅背,開始剝毛豆。「下次帶一雙拖鞋過來。」隨即又問︰「剛剛你說到你大學跟同學去吃海鮮,我現在才想起來,你大學和研究所那幾年都待在南部,是不是都沒回家?」
「有啊,怎麼可能沒回家。」她笑兩聲。「我要是太久沒回家,我媽我爸電話就打來了,有時連我哥也會打。」
他細想片刻,疑惑︰「怎麼記得那幾年只有過年才看見你?」
「是你忙著約會,哪有心思注意我有沒有回家。」
約會兩字提醒了兩人刻意不提的事,一瞬間忽然靜了下來,均再無話。他神情一沉,顯得冰冷;她咬著雞爪,目光擔憂地盯著他冷峻的側顏。
稍長的靜默里,只有新聞主播清晰的聲音,何師孟忽然笑一聲,目光含笑地側首看她,道︰「還是你最聰明了。」
「什麼?」
他拉開啤酒罐拉環,為兩人的杯子再注滿,他以杯踫了下她的杯緣,仰首喝個精光,她也義氣相挺這失戀的男人,一口氣喝下半杯。
他看她一眼。「說你聰明啊。」目光略低,覷見她唇緣的泡沫,也許是因為沒了女朋友,他也沒多想,伸指抹過她唇峰和唇角。「泡沫。」
她尚未從他突如其來的親膩舉止中回過神來,又听他說︰「像你這樣不戀愛,就什麼痛苦什麼煩惱都沒有。」他笑一下。「沒有得到就不會有失去,所以我說你最聰明了。」
「亂講,我才不聰明。」彭璐將剩余半杯喝光,自動開了另一瓶,直接以口就瓶口,喝了起來。
「喂,失戀的好像是我,你喝這麼多對嗎?」他探手欲搶她手中鋁罐。
「唉呀你不懂啦。」她避開他的手,又喝了幾口才說︰「你根本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有多辛苦。想要靠近怕被他發現,刻意保持距離又敵不過心里那種要接近他的真實意念。每次靠近他一點,就要提醒自己可以嘍、不要再近嘍!每次想遠離他,卻又渴望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聲音,即使是被他嫌,也好過看不到他。
慢了數秒,何師孟才消化她那番話。「所以你暗戀某個人?」
她臉頰浮著暖紅,不知是酒精起的作用,還是接下來欲道出的心情讓她紅了臉。「對,我偷偷喜歡一個男生……喜歡他……我很喜歡他……」她看他一眼,笑了笑。她身上沾了酒氣,眼神迷離,那一眼便顯得風情萬種。
為了她這一眼,他停留她面上的時間稍久了些,好一會才問︰「哪個男人讓你這麼喜歡,怎麼沒听你提過?」
「都說是暗戀了嘛,怎麼能說出來,那樣就不是暗戀了。」她一手捧著杯子喝酒,一手抓著雞爪啃著,毫無氣質可言。
「為什麼要暗戀?你可以跟他告白……」他停頓兩秒,忽問︰「是楊哲倫?」
「才不是他,他都說過他喜歡我了,我如果喜歡他就直接和他在一起就好,干嘛要暗戀。」
「不是哲倫……」他思索數秒,憶想不起她還有哪些男性朋友。「那他是誰?你大學同學?」
「就說是暗戀了,不要再問了。」她一副拒絕回答的姿態。
他瞅她一眼。「不問就不問,真小氣啊你。」
她對他皺了下鼻子。「是有多小氣?擔心你心情不好特地下來找你,我可是拋棄我美容覺時間,這樣還叫小氣?」
「不是請你喝酒啃雞爪了嗎?」說完又舉杯,踫了下她手中鋁罐。
他喝下一大口冰涼的啤酒,長舒口氣。「其實我不是不肯支持她。」他靠上椅背,目光低垂。「是不能理解她為什麼不肯事先和我商量。難道我不重要嗎?還是她認為這種事我沒資格與她討論?」
她雙腿屈起,握著鋁罐沉吟片刻,才輕輕地開口︰「我想不是因為你不重要,是她欠缺考慮,以為有你的愛作後盾,她做什麼事都會有你支持,她才沒和你討論。」
「所以是我對她太好了?」他自嘲地笑。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相處上的事,你和她最清楚不是嗎?」她一口又一口地抿著酒。「在感情世界里,怎樣的對待叫做好,怎樣是不好,這都依個人觀念和價值觀而有所不同,我沒辦法評論你對她好不好。」她能確定的是,他對琪臻確實包容。
她幾次听琪臻說起他們約會的事,知道看電影是琪臻決定片子、吃飯是依琪臻喜好點菜、出國或國內旅行也是以琪臻為主,要訂什麼樣的房間,都是她說了算,甚至有幾年春節假期,他舍棄家人,陪琪臻到國外旅游。
說不上縱容,倒也是事事順從。這樣是好還是不好?是不是因為他以往的態度讓琪臻以為這次也一樣能得到他的認同?
何師孟後腦勺靠著椅背,微微抬高下巴,看著天花板。「你知道這種感覺嗎?當我在計劃我和她的未來,甚至計劃里我考慮到了她和她的家人,她卻準備好暫時離開我到國外圓夢,你要我怎麼相信我在她心里很重要?」
她怎會不明白這種感覺?當初她才發現自己對他的心思,他卻已在她不知情下和琪臻交往起來,那時的自己常有被背叛的感受。
雖然年紀漸長,她明白那不是背叛,他只是做出選擇,而她是不被選擇的那一個,但憶想這麼多年來單方面的傾心,還是會難過。
「也許不是你不重要,是她做出一個你不能接受的決定而已。」她輕輕地說。
「又是價值觀的問題嗎?」他側首看她,目光沉靜。
她聳肩。「也許吧。或者該說,是愛情觀讓她做出你不能接受的決定,我只能說在這方面你們沒有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