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翌日,容子驥一早便進宮了。
身為鳳翔侯,除了享有世襲罔替的恩寵,還獲準可以乘轎入宮,他當然也不客氣,直接乘轎進內廷,來到皇帝處理日常政事的干清宮。
當他下了轎,馬上有小太監前來帶路,就這麼往御書房的方向而去,這時曲廊的另一頭有名中年官員迎面走來,容子驥眼瞳微凜,此人全身彷佛籠罩在黑色氣場當中,陰暗、冰冷,令人渾身不舒服。
「徐大人要出宮了?」帶路的小太監向對方打招呼。
中年官員卻是看著容子驥,見他面相極佳,額骨峭峻廣闊、光澤明淨,代表一生富貴平安,再從身上穿的朝服上繡著四爪正蟒來看,證明身分不凡。
「這位是……」
小太監趕緊介紹。「這位是鳳翔侯,前陣子才剛回京,徐大人肯定還沒見過——侯爺,這位是欽天監監副徐大人。」
「見過侯爺!」徐長規馬上見禮。
雖然調查過不少有關對方的事,面對面還是頭一遭,容子驥唇角微揚,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風。
「徐大人不必多禮,先父和先母下葬一事,多虧欽天監挑了個好日子,才能讓他們入土為安,本想當面跟監正大人道謝,不過听說他尚在閉關,還請代為轉達感謝之意。」
徐長規打量著這位年輕的鳳翔侯,無論外表還是談吐皆十分出色,若是再受到皇上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得要多加留心,若是太礙事,必須趁早除去才行。「下官定會代為轉達。」
容子驥感受到徐長規身後的男子正用驚艷的目光打量自己,眼神露骨得很,幸好他習慣隱藏真實情緒,才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很自然地朝對方望去。「徐大人身後這位是……」
「這位是小犬,目前在欽天監擔任陰陽生……」徐長規怕兒子失禮,連忙回頭斥道︰「還不快跟侯爺見禮!」
徐秉榮趕忙收起婬穢的心思,畢恭畢敬地作揖。「見過侯爺!」
「嗯。」容子驥唇畔的笑意有些冷。
「皇上正在等著,侯爺請。」小太監趕忙出聲。
容子驥越過他們身邊走向御書房,同時也不忘留意身後,听到刻意壓低的爭執聲,似乎是徐長規正在教訓兒子,要他在外頭收斂一點,徐家父子倆大概料想不到自己進宮的目的,說什麼都不能如他們的願。
來到御書房外頭等候召見,沒過多久,太監便出來請他進去。
「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坐在御案後頭,示意他免禮,起身說話。
「謝皇上。」容子驥才起身,就見皇帝臉色不太好,尤其印堂黯淡,眉心不禁微蹙。「恕微臣斗膽,皇上夜里睡得可好?」
「最近一個月,朕幾乎每晚都作惡夢,老是夢見那些前朝的將士亡魂來跟朕索命,想宣李淳豐進宮來看看,方才卻得知他臥病在床,一時之間又好不了,徐長規便寫了一張鎮惡夢符讓朕帶在身上。」皇帝揉著太陽穴。
看來徐長規並不打算再繼續隱瞞病情,大概知曉李淳豐已經沒有用處。容子驥又接著問︰「有了此符之後,皇上可有再作惡夢?」
皇帝深深嘆了口氣。「確實沒有再作惡夢,只不過……總覺得外頭有人在呼喚著朕,偏偏其它人都听不見,害得朕整晚恍恍惚惚的,睡也睡不好,直到天亮才勉強合了下眼。」
在一旁伺候的老太監也憂心忡忡地說︰「所以皇上方才又把徐大人請到宮里,要他想想別的辦法,否則再這樣下去,再硬朗的身子也撐不下去……鳳翔侯也趕緊幫皇上拿個主意吧。」
容子驥心中一動,從袖中拿出一只用金線繡著福字的紅色香囊,再編個好听的理由,雙手獻上。「啟稟皇上,微臣在回京之前,在昌州府內香火最為鼎盛的地藏王菩薩廟求來一只護身符,只要有了它,定可百邪不侵,不受干擾,但又擔心皇上不信,才沒有拿出來。」
「真有這麼靈驗?」皇帝大喜。
老太監馬上將它呈給皇帝。
「在昌州府內,人人敬奉地藏王菩薩,有了它,再念其聖號,心自然就安了,請皇上隨身攜帶,即便是在夜里,也要放在枕邊,必定可以一覺到天明。」師父生前拜的便是地藏王菩薩,更在廟中為百姓服務,香囊內的符便是出自他之手,容子驥一直帶在身邊。
皇帝笑得合不攏嘴。「好、好。」
「微臣今日進宮,是有一事請求皇上恩典。」見皇帝心情好轉,容子驥才開□。
「听你這麼說,讓朕不由得想起容愛卿當年進宮求朕,就是希望帶著他的夫人到昌州府治病,沒想到這一走,君臣再也見不到面了。」皇帝大嘆,失去骨鯁之臣是這輩子最大的損失。「說吧!要求什麼恩典?」
容子驥拱手一揖。「微臣懇請皇上賜婚!」
「賜婚?」皇帝愣了一下。「你有中意的姑娘了?這可是好事,不過為何得要朕賜婚才行?記得五年前,為了你的親事,容府老太君也只是親自進宮來跟朕稟告,朕可也沒有反對。」
「當年先父執意帶著先母到昌州府治病,無法為朝廷效命、皇上分憂,心中深感愧疚,臨終之際,不禁淚流滿面,口中還喃喃念著,說他對不起皇上……」容子驥提起雙親,面露哀戚之色。
皇帝嘆了口氣。「容愛卿對朕一向忠心耿耿,朕心里明白。」
「這段日子微臣經常夢到先父,先父在夢中對微臣說,迎娶續弦一事若能得到皇上的祝福,定能順利完婚,所以微臣特地前來請求皇上賜婚。」只要皇上作主,祖母他們不同意也不行。
「原來是這麼回事。」皇帝認為這個理由合情合理,畢竟他的正室還沒進門就死了,難免心里有疙瘩,于是又笑問︰「你中意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他露出喜色。「回皇上,她是大理寺司直程淮的長女,閨名程瑜。」
「大理寺司直程淮……朕見過此人,听說個性耿直,做事用心,是個認真的好官。」雖只是個六品官,但很有前途,升官不難,也不是配不上。
「還請皇上恩準,將她許配給微臣。」容子驥又是一揖。
皇帝打趣地問︰「愛卿就這麼喜歡她?」
聞言,他脹紅了俊臉。「微臣不敢欺滿皇上,確實……相當喜歡。」
不只皇帝,連老太監都笑了。
「果然是親生父子,容愛卿每回只要提到他的夫人,就會面紅耳赤,還一臉幸福的表情,可真讓朕羨慕極了。」皇帝無比感慨地說。
容子驥附和。「先父和先母感情好,眾人皆知。」
「好,朕答應賜婚。」
見皇帝點頭,容子驥立刻下跪謝恩。
接下來三天晚上,皇帝都是一覺到天亮,沒有再作惡夢,也不再听見有人在外頭呼喚他,心想地藏王菩薩的護身符真是太靈驗了,不禁龍心大悅,馬上催促相關官員將賜婚的詔書盡快擬好。
當蕭德妃的眼線回報消息時,已經太遲了。
「……怎麼會突然請求皇上賜婚呢?」她以為只要在口頭上跟程淮說兩句,諒他也不敢不答應徐家的親事,只是沒想到半路會殺出一個鳳翔侯,令她措手不及。「程淮的女兒又是怎麼跟鳳翔侯扯上關系的?事前都不曾听聞,這下該如何是好?」
不行,上回煽動七皇子元鎮造反不成,落個無功而返,這次她絕對不容許再次失敗!
蕭德妃連忙派人送信到欽天監,通知徐長規。
又過了兩日,賜婚的聖旨先傳到容府,老太君趕緊更衣,由江氏和盧氏攙扶到大廳迎接,容子驥隨後也來了。
賜婚?!
皇上賜婚是何等的榮寵,可是事先沒有一點征兆,來得真是太突然了。
「……欽此,謝恩!」官員將聖旨交給鳳翔侯,又向老太君道了幾聲恭喜,這才轉往程家報喜。
老太君大惑不解,詢問媳婦。「這是怎麼回事?皇上怎麼會突然賜婚了?」
「咱們也不清楚……」江氏和盧氏不禁面面相覷。
老太君被攙扶到座椅上,喝了口茶,順過了氣才開口。「……而且對方不過是大理寺司直,一個六品官的女兒,怎能算是門當戶對呢?」
容子驥來到祖母面前,當場跪下。「一切都是孫兒的錯。」
「怎麼會是你的錯?快起來!」老太君可舍不得。
他仰起俊臉,語氣中飽含內疚。「孫兒曾經在大街上見過這位程家姑娘,對她可以說一見鐘情,原本想要找個機會向女乃女乃開口,好盡快請人上門提親,但又怕女乃女乃認為她配不上孫兒,所以遲遲不敢提起,直到前幾天進宮,才當面懇求皇上賜婚,還請女乃女乃原諒。」
最疼愛的長房嫡孫都跟她下跪道歉,老太君又怎麼舍得再對他發脾氣?「原來是這麼回事,你應該早點跟女乃女乃說的。」
江氏順勢訓個兩句。「是啊,三郎,這種事怎麼可以不先跟家里的長輩說呢?說什麼一見鐘情?俗話說娶妻娶賢,光看外表又怎麼拿捏得準?而且女人家隨隨便便在大街上走動,足以見得性子野得很。」
「我相信三郎的眼光不會錯的。」盧氏倒是沒有太大的意見。
江氏不滿地橫了妯娌一眼,心想她就只會做好人,說好听的話。「總要打听過才會知道,如今木已成舟,說這些都太遲了。」
容子驥低聲認錯。「是佷兒考慮不夠周全。」
「好了,快點起來,別再跪著!」老太君伸手要他起來。「既然皇上都賜婚了,這樁親事也就這麼定下了,若是真有不好的地方,等對方進門之後,再好好地教便是,也不是什麼難事。」
盧氏溫婉地回道︰「婆母說得是。」
「是啊、是啊。」江氏只能把不滿放在心底。
容子驥一臉欣喜。「多謝女乃女乃。」
「原本女乃女乃對董家那個小女兒印象還不錯,前陣子她經常來陪女乃女乃說話解悶,嘴巴又甜,本想听听你的意見,如今也甭問了。」老太君不禁懊惱沒能早一點把親事訂下來。
「對孫兒來說,她只是八娘的妹妹。」容子驥淡淡地回道。
老太君頷了下銀白的頭顱,也不得不接受。「是她沒有福氣……還有長遠伯的二女兒和安定侯最寵愛的孫女都是上上之選,因為你才剛回京,在朝中尚無勢力,若能與他們結為親家,對將來大有幫助,如今只能作罷。」
「還請女乃女乃原諒。」他自責地說。
老太君嘆了口氣。「罷了!」
雖然老太君嘴巴上是認了,但心里總是嫌棄,心想一個六品官的女兒又能幫三郎什麼忙,親家還得靠他們容府的庇蔭,這門親事還真沒半點好處。
「婆母,皇上也說了要兩家盡速完婚,再急也得按著禮數來走,是否該盡快找個媒人上門提親?」盧氏不得不提醒。
「說得對!咱們可要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才行……三郎就要娶妻了,你爹和你娘若地下有知,也會很高興……」想到過世的長子和長媳,老太君眼光含淚,連聲音都哽咽了。
之後,她便被攙扶回松院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