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到了七月下旬,「百鬼夜行」事件突然平息,一整個月下來,都不曾再有人親眼目睹,京城的百姓們原本還擔心七月鬼門開後情況會更嚴重,沒想到卻是風平浪靜,不禁額手稱慶,暗暗希望就此恢復往日的寧靜。
這天,又到了休沐日,孟氏來到長女的閨房,說有事要跟她說,程瑜跟著來到正廳,就見父親程淮也在座。
程淮招手說道︰「丫頭,你先坐下。」
「爹是不是查出『百鬼夜行』的主謀者是誰了?」程瑜迫不及待地追問,一天沒有水落石出,她就無法放心。
他搖了搖頭。「直到目前為止,都尚未查出來。」
程瑜肩頭一垮,有些失望。
「你這丫頭滿腦子就只有『百鬼夜行』,難道它們會比你的親事還重要嗎?」
孟氏忍不住責備兩句,她可是為了女兒的婚姻大事急白了頭發,偏偏當事人根本不放作心上。
「我的親事?」她驚訝地問。
孟氏露出喜上眉梢的表情。「有人來提親了。」
「跟我提親?會不會弄錯人了?」這幾年來,母親找過不少媒婆,可是自己的聲名遠播,只要跟街坊鄰居打听一下,便會知道她與眾不同的天賦,紛紛打退堂鼓,沒想到有人會自動送上門。
「怎麼可能會弄錯?」孟氏白了女兒一眼。「對方可是當著你爹的面提親,很確定要娶的人是你。」
程瑜愣怔了下,望向父親。「爹,這是真的嗎?」
「沒錯。」程淮點頭表示的確不假。「對方是欽天監監副徐大人,他膝下只有一個獨子,今年二十,你們年紀相當,應該會很好相處。」
程瑜又問︰「對方知道我看得到鬼?」
「徐大人自然已經听說你的本事,親自來向爹求證,爹也實話實說,對方居然說那是再好不過了。」他捻著下巴的胡子,呵呵一笑。「你要明白欽天監是什麼樣的地方,對于陰陽術數自然有諸多研究,徐大人還說自己本身也看得到,因此不介意有這樣的媳婦,倒是他的獨子並沒有這方面的能力,但也可以接受。」
听完父親的話,程瑜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娘覺得這門親事不錯,要知道能進欽天監有多不容易,尤其監正和監副這兩個官職都是經過皇上欽點任命,不是一般人要當就能當的。」孟氏想到長女的親事有了著落,壓在心頭上的大石總算可以拿開了。「何況對方不介意你可以看到那種東西,這才是最要緊的。」
程瑜還有些無法接受。「可是……可是……」
盂氏瞋瞪。「可是什麼?」
「可是我連徐大人的公子長得是圓是扁、個性跟我合不合得來都不知道……」
事情來得太快,讓程瑜一下子無法接受。「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沒見到人之前就倉促決定親事,爹娘不覺得太冒險了嗎?」
她以為這輩子注定嫁不出去,突然之間姻緣到了,反而慌了手腳。
「爹也希望你能嫁得好,在婆家不會受到一絲委屈,所以才先回來問問你的意思,至于徐大人的公子,爹自然會去打听,若是對方品性不好,那就另當別論了。」程淮看得出女兒的不安和顧慮,便這麼安撫。
程瑜吁了口氣,只要不是馬上要做決定就好。「我知道了。」
「相公,那就這麼辦。」孟氏也贊同夫婿的做法。
程淮笑了笑。「盡管舍不得,但也不能不嫁。」
「相公說得是。」這也是為了女兒好。
見父母一臉開心的模樣,程瑜卻是覺得心口堵堵的,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大概是想到一旦嫁了人就要離開爹娘、大哥和兩個弟妹,才會依依不舍吧。
她起身往廳外走去。「娘,我出去一下。」
「要上哪兒去?」孟氏不喜歡女兒到處亂跑。
「我……我去找秀姑。」程瑜隨口回答,便出去了。
踏出家門之後,她怎麼都高興不起來,要嫁給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陌生男人,跟著對方一輩子,是好是壞只能認命,不能反抗,對程瑜來說,根本做不到,可是為了不給爹娘丟臉,再怎麼痛苦,也要咬牙忍耐。
這麼一想,她的腳步就更加沉重,一個人就這麼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對周遭的景物視若無睹,明明告訴自己要去秀姑家,等到意識過來,卻發現自己站在一座豪華府第的角門前。
「……我怎麼會到這兒來?」
程瑜想到之前為了送這位容府的公子回家,來過這兒兩次,但也是因為他的迷癥犯了,而自己又為了要調查「百鬼夜行」一案,兩人才會在三更半夜的京城大街上不期而遇,眼下根本沒有理由見面,但是她卻好想跟對方說幾句話,希望有個人能夠跟她商量。
「相信他一定會了解的……」這位容府公子並沒有因為這項天賦,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她,還說老天爺之所以會這麼做,自有祂的安排,讓程瑜真的既窩心又感她想往門上敲去,但是又猶豫了。
「萬一門房前來應門,我該怎麼回答?難道劈頭就說要找你們家三郎公子,這麼做妥當嗎?一個姑娘家就這麼跑來找男人,會不會太不知羞,又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程瑜喃喃自語。
如果是過去的她,從來不會考慮這些問題,但這次有些不太一樣,想來想去,就是拿不定主意,只得在角門外頭來回踱步。
怎麼辦呢?她是真的很想見到這位容府的公子,一整個月都沒見到人影,不知怎麼回事,有些悵然若失,好似掉了什麼東西,又好像有什麼事沒做,心里總是牽掛著,怕對方的迷癥還沒治好,會不會又出了事?
「不管了!」程瑜握緊拳頭,就要敲下去,但是快要踫到門扉時又卻步了,不禁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怎麼會變得這麼畏畏縮縮的?說做就做,有什麼好怕的呢?一點都不像我……我到底怎麼了?」
程瑜的拳頭停在半空中,就是敲不下去。
「唉!」最後,她直接坐在角門外頭的石階上,心想對方今天或許會出門,到時便可以來個「巧遇」。
于是,她兩手托腮,等待著府里的人出來。
可一直等到太陽都要下山了,那扇角門還是文風不動,程瑜等到都打起呵欠了。
這時,如果她正好轉過頭,就會看到一名胖丫鬟將腦袋探出門扉,見到外頭有人,又本能地縮了回去。
主子答應過她,沒有召喚也無須有人伺候時,她做什麼都行,所以鈴兒總是喜歡在傍晚時分看看行經門外的路人或是沿街叫賣的販子,這是生前從未有過的待遇。
過了一會兒,鈴兒又把頭探出來,就見坐在石階上的姑娘還是沒走,雖然只看到背影,也能感覺得出對方正在為某件事煩惱,想起自己的際遇,它擔心對方會想不開,趕緊蜇回竹院。
待鈴兒進了書房,只敢靜靜地站在幾旁,不敢吵到主子。
容子驥正在跟自己對弈,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走,過了片刻才開口。「……有阿舜伺候就夠了。」
鈴兒低著頭,用食指比了比外頭。「角門……外頭有人……」
「誰?」
「一個沒見過的姑娘。」鈴兒唯唯諾諾地回道。
容子驥一手支腮,抬頭看著缺乏自信、連說個話都畏畏縮縮的胖丫鬟。「沒見過的姑娘?長得什麼模樣?」
「奴婢沒、沒看到臉。」鈴兒又縮了縮肩頭。
他眸光微斂,心想該不會是「她」?但一個姑娘家臉皮再厚,應該也不至于不知羞到找上門來——不對!這跟羞不羞無關,而是「她」生性大而化之,壓根兒不會考慮那麼多。
若真是「她」,那麼所為何事?
冷不防的,他這才想起還有一個疑惑擱在心底,需要從她口中得到解答,他馬上起身,朱將軍和李副將卻在這時憑空出現在眼前。
朱將軍劈頭就嚷嚷。「李淳豐根本不是在閉關!」
「他不是在閉關?那麼人呢?」容子驥著實愣了一下,他三番兩次投帖拜訪,欽天監都以監正大人正逢閉關期,無法見客為由拒絕,也不確定何時會出關,他才不得不派「人」去盯著。
李副將把經過娓娓道來。「咱們這幾天守在欽天監外頭,直到方才,有幾名陰陽生正好從里頭出來,听他們私下談起監正李大人對外一律表明正在閉關,其實是身子出了問題,監副徐大人還下令不得對外傳揚,連御醫都不敢請,而是找了好幾個大夫到府里看病,恐怕是病得不輕。」
「李淳豐病了?」這倒出乎意料之外,如果真的生了重病,在背後操控「百鬼夜行」的幕後主使者又會是誰?容子驥不得不推翻之前的假設,這麼一來,就有可能另有其人。
朱將軍一臉得意地繼續說︰「咱們還跟著其中一名陰陽生去請大夫,然後到李淳豐的府第外頭,你想去的話,俺可以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