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砰砰砰……
電燈亮。
刷地一聲……
門又開了。
這回,她沒抱布偶,只帶著枕頭過來。
又裝模作樣的「夢游」到他身邊,鑽進被子里一起睡。
唐明很狠,起身抽掉床墊,鋪到角落去,把擱在角落的和式桌子搬來擋,把被子卷在自己身上,把她晾在一旁。
「……你干嘛這樣?」白雅君只好爬起來,隔著和式桌瞪著他看。
「我不想跟亂發脾氣的大小姐一起睡。」唐明衷心話。
「……小氣鬼。你懂什麼?」白雅君掛著倔強的眼淚,扁著嘴。
「我的確不懂,你長得白白淨淨,從小衣食無缺,家人捧在手心里,已經夠幸福了,卻整天愁眉苦臉。也許你嬌生慣養成性,搞不清楚世界不是為你而轉,但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你家領養的弟弟阿名,我不可能依著你的性子,讓你想怎樣就怎樣。」唐明莫名來氣。
「……毒舌。你這只大毒蛇!你以為……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嗎?就、就算我——我再怎樣依賴,以後……以後也……不關你的事!」白雅君抱起枕頭,抹掉眼淚。
砰砰砰……
用力踩著地板,甩頭回房去——
就算她再怎麼恐懼黑夜,無法入眠,睜眼到天亮,以後也不會再找他代替阿名!
白雅君哭著回房去,唐明倒是很干脆的閉上眼,闔眼就睡了。
她,過去有什麼遭遇他是不知道,但……
在他的心里,他所有的心疼、所有的不舍都已經在他的妹妹身上用光了,一點不剩,無法給她。
他的妹妹,如果找不到醫生醫治好那張臉,一輩子都得戴著口罩……他的妹妹論,可是帶著笑容在活啊!
更何況她自己也說了,她的以後……關他什麼事呢!
嗚嗚嗚……外公是對的,她是應該走出陰霾,學習獨立。
她不依賴阿名,也許阿名就不會走了……
「嗚……嗚嗚嗚……」
窗簾遮住了窗外天黑,房里燈光一片大亮,沒事了,都那麼多年過去了,犯人沒再出現過,不會出現了!
就算……就算出現……那只毒蛇就在屋里,嘴巴那麼毒,心腸那麼壞,有他在,妖魔鬼怪也不敢靠過來,壞人算什麼!
「嗚……」
她很困,很想睡,但閉上眼楮腦袋就清醒,不管她再怎麼告訴自己不要怕,要勇敢,要獨立,內心那股不安就是無法抹滅。
每當她產生睡意,意識逐漸模糊時,遠處就傳來一個聲音叫她不能睡、不能睡——
「不能……不能睡……睡了,就醒不過來了……會醒不過來,不能睡……」眼淚滑出來,白雅君張開眼楮,懊惱地從床上爬起來,氣呼呼的抹掉眼淚,瞪著被她關起的那扇門。
「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沒什麼好怕的!」她紅著眼楮,抓著被子,瞪著那扇門。
門外,一字排開,整整齊齊擺放著一系列莫名女圭女圭、布偶、公仔,相片、海報——
唐明一直听到搬東西的聲音,好不容易安靜了會兒,又傳來嗚咽聲,踢牆聲,聲音愈來愈清晰,把他的瞌睡蟲都趕跑了,最後他才不得不爬起床,看她到底半夜在干什麼……
看見,她把跟莫名有關的東西都搬出房間,把一條空礦走道變成「莫名系列商品」展示走廊,看來……她是很介意他說的話,有心改掉對她弟弟的依賴。
唐明扯起嘴角,好的開始——
「我不會怕的!沒有阿名我也……不會怕的!我告訴你,我沒在怕……的……」
房間里日光燈亮晃晃,她一個人在對誰嗆聲?
唐明正要折回去睡覺時,听到她聲音里極度的恐懼,他想也不想刷地拉開了門!
門里,精神狀況處在最脆弱的階段,繃著神經緊盯著房內動靜的白雅君來不及看清楚他,或者說她根本就怕得不敢多看一眼,門被拉開的瞬間,她全身僵硬,直接昏了過去!
唐明走進房里,見到的就是她臉色又青又白,昏倒在床上的畫面。
唐明滿眼荒唐,不敢置信——
她的膽子是蛋膜糊的嗎?
「……這也太夸張了。」
唐明忍不住模模自己的臉,總不至于是被他嚇到吧?
「你才夸張!干嘛叫救護車啦,丟臉死了!」
也不知道唐明是故意整她,還是真擔心她出事,白雅君醒過來已經躺在擔力木上被抬出門外。
大半夜的,救護車沿路鳴笛開進小巷內,整條巷子有半數住戶都醒了,一群人走出來看是誰家里誰出事?
跟著救護車來到李爺爺家,一看,原來是從四胡市過來讀書那個柔柔弱弱、風吹就倒的外孫女。
「我就說嘛,這女孩病懨懨的,整天藏在屋里,也不出來活動,遲早要出事。」
……大嬸,你是跟誰說的?
「我家百年說她下課也躲在教室里,不跟同學玩,這孩子也太內向了。」
……百年?這是哪一號人物,班上沒這個人吧?
「去年暑假跟她弟弟一起來,看起來還挺正常的,那時候還會跟人打招呼。」
……張老伯,你記錯了,那時候打招呼的是莫名,她頭低低的跟在一旁,跟現在一樣正常好不好?
「是啊,這次一個人來,整個人縮成一團,一叫她就跑,都不敢看人。」
……對不起,她也不想這樣。
「阿明,她怎麼了?」
……咦?
「我也不太清楚,半夜突然听到聲音,我起來看,她已經昏倒了,所以我才趕緊叫救護車。張老伯、趙女乃女乃、叔叔、嬸嬸、阿姨們,真的很抱歉,把大家都吵醒了。」
……奇怪?
「哪里的話,本來老李出門,我們都擔心這孩子一個人在家,她又認生,幸虧你跟她同班,你們處得來,有你過來陪她,不然這半夜出事沒人發現可不得了。」
——不會吧!唐明睡在她家,整條巷子都知道?
「阿明,你趕快陪她到醫院去,有什麼事情再打電話給我。」
……唐明又不住在巷子內,為什麼整條巷子人都認識他?
「是啊、是啊!阿明,你先把人送去醫院要緊。」
……嗚嗚,怎麼辦?她不要去醫院啦!
「是,打擾各位了。」
……他是準備選鎮長嗎?這麼彬彬有禮,對她卻惡聲惡狀,欺她外縣市來的沒投票權嗎?
白雅君躺在擔架上,雖然醒過來了,但在眾人議論紛紛,幾支手電筒燈照下,成為矚目焦點的她別說張開眼楮了,她根本大氣不敢喘一下,繼續裝死下去……
她被人抬上救護車,「听見」唐明偽君子的一面,內心不停在吐槽。
直到車門關上,「歐伊、歐伊」一路開下去,白雅君偷偷張開一只眼楮見唐明坐在身邊,往他大腿掐了一下——
唐明吃痛,低頭看見她已經醒過來,拚命擠眉弄眼,對他瞪眼又怒視,叫他趕快想辦法讓救護車停下來。
唐明見她臉色恢復,整個漲紅,已經無礙,這才扔給她一個白眼,轉頭和隨車人員說話……
過了會兒,「歐伊、歐伊」關掉了,車子緩緩停到黑漆漆的馬路邊,兩個人走下救護車,向救護人員鞠躬道謝。
「真的不用載你們回去嗎?」司機大哥探出頭來。
「嗯……走一下就到了,謝謝您們。」白雅君緊緊拉著唐明的衣服,頭低得不能再低。
救護車才開出巷口不久,馬上又被載回去,恐怕又引來圍觀,所以白雅君堅持要走路。
但是等到救護車開走,白雅君放開唐明的衣服,才剛抬起頭來,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像巨大怪物壓過來,她頓時腳軟,一步都走不動……
唐明瞪住她,最後還是必須把她拉起來,一路背回家。
白雅君趴在唐明背上,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她卻不停跟他計較誰對誰錯的問題——
「所以你干嘛要叫救護車?干嘛半夜開門到我房間來?人嚇人嚇死人你不知道嗎?所以這一切都要怪你知道嗎?」
所以她的意思就是說,現在她會趴在他背上讓他背回家,這都是有原因的,不是她喜歡讓他背,也不是故意要折磨他,她也是很不願意的,知道嗎?
烏雲遮去半邊月,少男背著少女走過路燈下,步伐又沉又重,影子慢慢拉長,隱在月光下。
「所以趁我還沒發脾氣之前,你最好乖乖閉上嘴巴知道嗎?不然你的下場會很慘知道嗎?」唐明也用她的「知道嗎」頂回去。
少女終于結束碎念,少男終于耳根子清靜。
快到家門前,月光爬出雲外,少男站定腳步抬頭望……
「你看,那里不是有一盞燈嗎?只是偶爾被雲遮住罷了,沒什麼好怕的。」
少女緩緩仰頭,望向黑壓壓的天際,果然看見那盞燈……
是月光。
她一直畏懼黑暗,總是在黑夜里把自己藏起來,躲在滿室光明的屋里面,現在仔細一看,她才發現原來黑夜不全然是暗的,不同于她被蒙眼的黑暗,屬于夜晚的黑,還是有光亮的……
沉靜的光芒默默注入內心里填補恐懼的隙縫,讓不安的靈魂慢慢穩定了下來。少男讓少女看到黑暗與黑夜的不同,在少女的黑夜里點亮了一盞燈,讓少女在黑夜中有了笑顏。
「……夜明珠。」
「夜明珠?」唐明回頭,狐疑地看她一眼,倒是對她不著邊際的話語習以為常了。
「嗯……」白雅君抱著他的脖子,看著他點了點頭。
雖然嘴巴毒,脾氣壞,但是會在黑夜里背她回家,指給她一盞燈的……她的夜明珠。
白雅君忽然臉上又紅又熱,心髒跳得又急又快。
這瞬間她發現——她好像喜歡上他了!
但是她說出口的,卻不是我喜歡你,而是——
「喂,你是不是……喜歡我?」
因為、因為——這一切不是太明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