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路芸曦回想起昨晚和宋藍澤相遇的情景。
爛醉的他被可惡的酒保扔出了酒吧,那時候的他就像是個無助的孩子,軟弱的倒在路旁,明明路人來來往往的經過他身邊,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對他伸出援手。他像是被眾人遺棄了似的,孤身倒在黑夜里。
她大可以視而不見的,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了,竟大膽的走上前,朝他伸出了手,可能是宋藍澤臉上的黯淡神色,觸動了她內心深處的一段塵封傷感,讓她心軟了。
那是一雙墨黑無底的瞳眸,傷痕透過目光赤果果的傳遞出來,痛徹心扉的宋藍澤無預警的抓住她的手臂,用一種很沉痛又嘲弄的口吻問——
「玩具玩完了,好玩嗎?」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竟在第一時間內當場擊潰了路芸曦的心,從他黯淡的瞳孔里,她清楚的看見被他埋在心里的失落。
瞬間,她的心底隱約有個聲音在對自己鼓噪——帶他回家,給這個受傷的靈魂一個棲息的港灣吧!
當下,她摒棄所有顧忌,不顧一切的張開手臂,將這個受傷的靈魂納入懷里。
「起來,快點站起來!我們回去。」她是這麼對他說的,在凌晨的街頭,用這種將他視為同伴的口吻。
現在想想是太冒險了,可是,當時她真的沒有想這麼多,滿腦子只想要幫助這個受傷的靈魂而已。
「抱歉,勾起你不愉快的感覺,我不是故意要打探你的私事,真的!」
「沒關系。」不說並不代表事情不曾發生,說出來,未嘗不是一個幫助自己接受事實的好方法。宋藍澤一笑而過,盡可能表現得瀟灑。
路芸曦靜靜的凝望眼前的他,輕而易舉的看透了他的偽裝。
他是在意的,要不他不會把自己灌得爛醉,盡管此刻,他表現得如此瀟灑,可是看似靜定的目光里,卻飄蕩著一種暗沉、疲憊與失落。
不假思索,她伸出手,牢牢的覆在他的手背上,「雖然失去的感覺並不好受,但是,相信我,失去的背後其實代表的是幸福。」
「幸福?」他不解的望著她。
「沒錯,是幸福。」她很篤定的點點頭。「得到與失去其實是密不可分的。因為有想要得到的,才會有失去的存在。也正是因為出于一份愛,才會想要得到。所以,縱使最後的結果是失去,也是一種幸福,因為你是個擁有愛,而且想要得到的幸福之人,不是嗎?」她用那盈滿柔情的雙眸,靜靜的凝望眼前的他。
所以,她的意思是說——縱使最後的結果是失去,也是一種幸福,因為他是個擁有愛,而且想要得到的幸福之人?
那是不是也代表,許蕾蒂指控他不懂愛、無法去愛一個人的殘忍話語,都可以不攻自破?
宋藍澤在心里反復咀嚼她說的話,不可置信這樣顛覆認知的領悟……
她的話像清晨玫瑰花上的露水,帶有彌足珍貴的芬芳,她真誠的口吻,更好像一淺溫水,暖暖的流過他的心窩,撫慰了他情變的傷口。
就這麼簡單幾句話,她讓他心里的失落不再那麼強烈、難以駕馭,本以為橫在面前的是死胡同,卻在黑暗里迸裂出一條路徑,流泄出希望的光明。
太詭異了,這女孩的身上究竟藏有什麼樣的魔力?竟然能夠在三言兩語之間就抒緩他的疼痛?
宋藍澤怔怔的望住眼前的她,試圖在她巧淨的臉上找出她有別于其他女人的原因。
想起當初第一眼看到許蕾蒂的時候,他都沒有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為什麼眼前的女孩,明明是如此嬌小單薄,卻能夠帶給他這麼強烈的感受力……為什麼?
不經意的瞥到牆上的時鐘,路芸曦驚呼道︰「糟了,時間要來不及了。」
從宋藍澤的手上抽回手,她抓起杯子,將里頭的可可一仰而盡。
她把握時間的說︰「宋藍澤,對自己更寬容一點,不用急著逼自己今天就恢復,你可以出去散散心讓自己舒服些,想做什麼就去做,但是唯一不建議你做的事情,就是胡思亂想,知道嗎?」
沒等他有所回應,她逕自抓過背包匆匆忙忙的奔向玄關。
下一秒,似是想起了什麼,她又回頭跑向他,從包包里翻出一張名片跟一把鑰匙——
「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若是想找人說話,你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這是大門的鑰匙,離開的時候把鑰匙扔到信箱或者交給管理員就可以了……至于桌上這些麻煩的玩意兒,就通通擺著吧!這個周末結束前,我一定會找到一個深諳所有家事的超萬能鐘點阿姨,來幫我搞定這些生活瑣事……就這樣嘍,掰掰。」
又一次,宋藍澤還來不及說什麼,她人就一溜煙的跑了。
砰!大門應聲關上,這回,路芸曦是真的徹底消失在門的另一端。
老半天過去,餐桌前的宋藍澤還是遲遲沒有回過神來。
屋里的空氣,除了吐司被烤焦的氣味,宋藍澤還依稀嗅得到她馬尾甩動時的洗發精香味。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名片——
游戲創樂軟體公司美術設計路芸曦
「路、芸、曦。」他反復念著這個姓名,握在手上的備份鑰匙,傳來微微的溫暖。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為什麼會願意收容一個來路不明的爛醉男人?
再者,對于初次見面的人二話不說就給了鑰匙,難道她不怕惹上麻煩嗎?還是說,單純如她壓根兒不知道這個社會有多險惡?
雖然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宋藍澤還是忍不住質疑——她到底是太勇敢,還是太天真呢?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那充滿鼓舞的笑容,給了他不少力量。
宋藍澤晦澀的眸底掠過一抹淡淡的微笑,微笑里包含歷經情變後的溫暖,因為路芸曦的心不設防。
瑜珈教室的更衣間。
關上了櫃子,好友被嚇壞的臉,震驚又氣惱的出現在路芸曦眼前。
「啥,你竟然在三更半夜,把一個爛醉如泥的大男人帶回家?」黃逸伶的大嗓門讓寧靜的更衣間無一處沒有充斥著她的驚呼。
「噓,小聲一點!」即便更衣間里沒幾個人,路芸曦還是趕緊伸手捂住她的大嘴巴,亡羊補牢的阻止災情擴大。
話沒說完,急驚風似的黃逸伶哪容阻止,扒開路芸曦的手,兩人拉扯著來到了角落,迫不及待的黃逸伶劈頭就全力低嚷——
「路芸曦,你是不要命啦!」伸手探探她額頭的溫度,「你是日劇看太多,還是說你這顆漂亮的腦袋根本是漏斗做的,竟然帶個陌生男人回家去,難道你就不怕自己有頭睡覺沒頭醒來?」
氣得差點吐血身亡的黃逸伶,激動的搖晃好友的肩膀,完全不敢相信這家伙干的好事。
真不知道,老天爺到底塞給路芸曦怎麼樣的一副蠢心肝?
唇紅齒白、靈巧可人,路芸曦天生是個超級大正妹不說,還是個天真善良、心不設防的好好小姐,那無法無天的好心腸,常常連黃逸伶都想要欺負她了,要是真的壞人遇到這種貨色,不狠狠蹂躪她一頓才怪!
「為什麼會沒頭醒來?」路芸曦困惑不解的問︰「而且,這跟看不看日劇有什麼關系?」
「日劇里不是常常有那種收留對方,然後就譜出愛情的芭樂戲碼嗎?」黃逸伶嚷嚷解釋,「我看你真是個單細胞生物!就沒想過你帶回家的男人,很可能是被黑白兩道鎖定的通緝要犯嗎?人家隨便身上掏出一把槍對著你,就可以把你可愛的小腦袋當場轟得滿地開花,而你竟然還敞開大門歡迎人家,實在是蠢透了!」
開花?嗯……這個臭逸伶一定是電玩機戰佣兵玩太多了,要不,怎麼會聯想到這麼血腥的畫面?
雖然她也是游戲軟體界的一員,可路芸曦還是無法想象,為什麼有人會喜歡那麼血腥的游戲?
「宋藍澤不是那種人。」她篤定的說。
雖然她和他相處的時問很有限,可她就是清楚的知道,他不是逸伶口中所說的亡命之徒。
他有一種強烈的存在感,無需贅言或花哨的舉動,僅僅只是出現,就會帶給人一種不嘩眾取寵、值得信賴的正面形象。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壞人會在額頭上寫著他是壞人嗎?還是他的上有刺青,上頭刺著壞人的編碼?」黃逸伶劈哩啪啦的訓了她一頓。
「拜托,他是人又不是豬肉,哪會有編碼?」微噘著粉女敕的唇,路芸曦沒好氣的說。
宋藍澤外襲十分英挺、正氣,不可諱言,他的相貌是非常出色的,但是,他不是那種仗著有好外貌,就想要招搖撞騙的男人。
打從兩人相遇起,到他今天早上完全清醒,整個晚上過去,他除了說過「玩具玩完了,好玩嗎?」這麼簡短的一句話,當中幾個小時里,他壓根兒沒再說過第二句話。
他不吵也不鬧,倒在沙發上乖乖的睡去,瞎子都看得出來,他酒品好得不得了。
再說,他連站都站不穩了,怎麼可能還有余力來傷害她?早上他醒來時,很明顯的是他比她還驚嚇。這樣的他,怎麼當壞人?
好,以常理來說,她昨天的舉動是太過瘋狂了,可是做都做了,現在去執著那些既成定局的事情,又有什麼用呢?
與其爭論她的舉動適當與否,路芸曦反而更掛念宋藍澤的心情,她在他眼中看到的疲憊與絕望她還是覺得好心疼。
「逸伶,你失戀的時候會怎麼宣泄情緒?」
「當然是大哭、大醉、大聲唱歌啊,早八百年前你不就見識過我的歇斯底里了,突然問這干麼?」
她跟男友阿邦是對歡喜冤家,分分合合好幾次了,每隔一段時間總要這麼驚心動魄的循環一遭,爭吵、分手、痛徹心扉……然後又再復合。
「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嗎?好像女人失戀的時候,就算做點歇斯底里的事情也是可以被容許的,可是,大多數的男人在失戀的時候,卻還是很壓抑。」
「你是說,那個男人失戀了?」
「嗯,所以他才會到酒吧喝得爛醉。我想,如果他能放下自尊大哭一場,是不是會比較好?」路芸曦無法解釋自己對宋藍澤的掛念。
黃逸伶雙手抱胸,挑眉,「那關你什麼事?又不是你攔著他不許哭,誰曉得他是不是天生淚腺堵塞,所以哭不出來。你不會真的把他當成是你收容的寵物情人吧?」
「我、我才沒有。」她趕緊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