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主已經在替我醫治了。」他狡詐地說著不容反駁的事實。
「我……」她確實是在替他醫治了,可話不能這樣說啊。「爺你——」
「今日不替我去除尸氣嗎?」他又轉移了話題。
真行!見風轉舵,顧左右而言它,卻又能切中要害的本事,他刑觀影算是已爐火純清了。
噘噘唇,瞪瞪眼,她心有不甘地輕哼一聲,拿起火折子點燃石桌上的燭火,從懷中取出一張符咒夾在兩指間。
深吸口氣平息心中不滿,點燃符咒的同時,她夾著符咒的指已在刑觀影右臂像書寫字體一般寫著,並在符咒燒盡時結束動作。
他從不問她寫了什麼,也從不問她那是什麼樣的符咒,只是隨著她、依著她、任她擺布。
也許連他自己都尚未察覺,他對待她跟別人很不同,甚至已經到了縱容的地步;既縱容她,也縱容著自己。
「爺。」想來想去,她滿心的不滿最後竟化為委曲求全的一嘆。
「我听著。」他清潤的嗓似已不若從前那般淡然。
「日後,爺若心里有事,任何事,不管我能不能幫上忙,都跟我說說可好?」她這樣的要求會不會太厚顏無恥?
「任何事?」
「是。」就算無恥,她也要做。
「那明日,花主同我走一趟王爺府可好?」這是他人交代之事,他已經拖了好些天了呢。
「好。」花靜初滿口答應。
「不問原由?」
「不需要問。」
「那……」
「爺!」青山喚了聲,急急從大門口跑向前來。「爺,蘇姑娘來了。」方才在大門外乍見時,他還嚇了一跳呢。
「蘇姑娘?」
刑觀影怔了下,花靜初則愣了下。
「是啊,蘇姑娘說隨蘇老爺上京訪友,順道前來探望探望爺。」
順道?
花靜初美形的唇忍不住勾起一彎弧線,方才甫在心中升起的喜悅之情瞬間化為烏有。
順道是假,探望為真吧。
是為了「長干曲」沒得到回應,抑或為了「長干曲」收到了回應?
轉眸,她看著刑觀影那依舊讓人瞧不出端倪的神情,心里頭七上八下的。倘若是後者……
她,真能如先前說服自己的那樣,即使當妾也無所謂?
她……以能嗎?
又一個順道?
這順道之說未免也太好用了。花靜初微挑的眉眼不自覺地透出薄怒。
想至京城逛逛,順道載他們一程;不曾見過王爺府邸,順道過來瞧瞧;既然都送到王爺府了,干脆送佛送上西,和他們一塊拜訪王爺後再送他們回刑家私宅。
然後就這麼順地道、順理成章地、理所當然地膩在刑觀影身邊一整天?
她雖然不是算命的也非半仙,但她的直覺從來沒出錯過,今日的蘇夢芯必會照她方才所想的路子執行到底。
想想,她真的很不開心。
倘若立場對調,她必定會和蘇夢芯一般死命捉著能親近刑觀影的機會不放。她會如此,蘇夢芯必也如此,無庸置疑。
只是,她昨日都已經百般隱忍地讓刑觀影對蘇夢芯善盡地主之誼了,今日還不能還她清靜嗎?
她不討厭蘇夢芯,畢竟她不是一個會讓人討厭的女人。
雖無傾國之姿,卻也清麗月兌俗,加上言談舉止進退得宜,怎麼瞧都是出身名門的閨秀,但花靜初就是沒辦法喜歡她。
誰會去喜歡情敵?她又不是「我不人地獄誰入地獄」的地藏王。
「花姑娘府上何處?」豪華舒適的馬車里,蘇夢芯突然拋來這一問。
「妾住在橫塘」這句話差一點就讓花靜初月兌口而出。
頓了下,她收回因不想與蘇夢芯目光接觸而投在窗外的視線,微彎的唇又上彎了不少。
原以為這就算坐進四人卻依舊寬敞的馬車能讓彼此自在一些,至少她和蘇夢芯毫無交情,斷不需要虛假的攀談,豈知……她對人家無意,人家可沒打算放過探她底細的機會呢。
「城西的胭脂樓。」狡兔有三窟,她雖然不止三窟,但最常住的確實是那胭脂樓。
「胭脂……樓?」蘇夢芯怔了下,這「胭脂樓」可是她所想的那種胭脂樓?
「就是那種胭脂樓。」光听蘇夢芯的語調也知曉她心里想了些什麼。
「啊?!」
露齒一笑,花靜初重將目光落向窗外,這下子蘇夢芯應該不會再想與她交談了吧?
那些所謂的名門望族都有一個自以為高高在上的毛病,動不動就分什麼上流、下流的層級,自以為清高地看不起低層的人。
只要一提及青樓、賭場、當鋪等場所便避而不談,仿佛光談及便會污了他們的身分地位一般,但誰不知曉光顧這些地方的通常都是那些自詡為高尚的達官貴人?
「嗅?」青山詫異地看著花靜初,難得今日的他不需要充當馬夫。「花主為什麼住在胭脂樓里?」那里不是花娘住的地方嗎?
「我不住胭脂樓,該住哪?」花靜初美眸一轉,刻意將話說得露骨︰「天天窩在爺房里嗎?」
「呃……」
「果然,有人不禁嚇呢。」
而與花靜初相處久了的青山對她的大膽言詞早已見怪不怪了。「再怎麼說也不能住在那種花娘住的地方啊。」他很在意這點。
「胭脂樓是我的,我為什麼不能住?」這青山還真是單純得可愛。
「真的假的?」青山怪叫一聲。「那花主不就是老老老……」
「老鴇。」花靜初琺了聲。這麼簡單的兩個字都說不全,真是的。
「怎麼會……」青山仍是一副無法置信的模樣。「爺可知曉?」
此話一出,已偷偷往旁移了移的蘇夢芯跟著抬眸望去。
「嗯。」他低應一聲,落在書冊上的眸抬也未抬。「我去過。」
頓時,有兩個人呆若木雞,花靜初則是打從心底歡喜,為了他那坦然不避諱的口吻。
「刑公子……去過胭脂樓找花姑娘?」蘇夢芯備受打擊地不得不再次確認,巴巴地看著刑觀影的眼中水花閃閃。
「是。」抬眸,刑觀影看的卻是花靜初,清雅平和的嗓音依舊︰「胭脂樓的庭院很美,屋宇建造也別出心裁。」
「爺有所不知,那兒的美人湯才絕呢。」花靜初全然不在意蘇夢芯分出的界線。
「蘇姑娘若有興趣,隨時歡迎到胭脂樓泡泡湯,我必好好招待,讓您賓至如歸。」
「我……我才不會去那種地方。」她口氣中的嫌惡明顯得任誰都听得出來。
「是嗎?」花靜初聳肩一笑,笑得太美、太媚。「那就不勉強。」
氣氛一下子冷凝起來,既尷尬又沉悶。
呵呵,花靜初在心里自嘲一笑。
她啊,總是與那些身分高貴之人格格不人呢。
到底是她太難相處,抑或是那些人難以高攀?
再這麼僵下去任誰都不會好過的,何況說不定大伙兒今日都得處在一起一整天呢。
她自己一個人是無所謂,但也得顧及爺的感受吧,替誰幫腔都不是的局面,多難熬呀。
一唉呀,瞧我這記性,總是忘東忘西的。」她佯裝懊惱自責。「爺,我有些東西忘了帶了,就這麼去王爺府可白去了,我回頭拿去,您先行一步,我稍後趕上。」
這話,當然是假的。
善意的謊言,雖然依舊是謊言,但應該值得被原諒吧?
至少,蘇夢芯絕不會怪她。
語畢,她不等刑觀影開口,也沒讓馬車先停,車門一開、腳一跨,施了輕功的身影已落在馬車後一丈之外了。
「花主!」青山將頭探出車門,只來得及見著那漸行漸遠的縴細身影。
那身影,不知道為什麼竟讓青山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落寞呢。
張口,「爺」這個字讓青山硬生生梗在喉頭。
是他錯看了,遺是他一時恍神?
他怎麼覺得他家爺方才的眸光好似閃過些什麼,閃過些無法形容的……疼惜與懊惱……
「喂喂,你看到和刑大人一起來收鬼的姑娘了嗎?」六王爺府的僕婢房里,熱鬧滾滾。
「和刑大人一起來的姑娘有兩位,你說的是哪一位?」長工小沈方修剪完庭院花草回房,便被一群人指著鼻子問話。
「吼!你眼楮長哪里去了!那位看起來嬌滴滴的千金小姐能抓鬼嗎!不要被鬼嚇昏就阿彌陀佛了。」吳嬸白了他一眼。「看也知道來收鬼的是另一位笑起來很媚,連人的魂都會被她勾走的那位啊。」
「那位啊……」小沈恍然。原來那位姑娘真會勾人魂啊,怪不得方才他一見著她的笑,整個人便輕飄飄地踩不著地似的。
「原來是來收鬼啊,怪不得連顧大人都來了。」誰都知曉顧大人最愛湊熱鬧了。
「我听說那姑娘還是顧大人千方百計請來的,很厲害的。」有人說著听來的小道消息。
「之前到府收鬼的道士、仙姑,哪一位不是頗負盛名,哪一位不是夸下海口說有他在,妖魔鬼怪就無所遁形?」吳嬸口氣一變,「結果呢?個個打退堂鼓不說,有的還連滾帶爬地奔出府去,深怕一個跑慢了便走不出王府似地,看得我都想踹他們一腳幫他們一把了。」
「嗅?」小沈認真地看著吳嬸。「那大嬸的意思是那姑娘根本收不了鬼嘍?」
「我原先也這麼認為。」吳嬸不否認。不是她愛以貌取人,而是那姑娘實在太年輕了。「哪知那姑娘一見到夫人,連聲招呼都不打,蓮花指一掐便直往夫人眉頭額心按去,還張口說了個‘定’字。」
「這麼大膽?」有人驚呼出聲。
「就是這麼大膽。」吳嬸當時也頗為吃驚。「不過,說也奇怪,她說‘定’,夫人便真的定住了,眼楮連眨也沒眨一下,瞧得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伸手撫了撫胸口。
「若不是顧大人死命拉著王爺,而刑大人又有意無意地擋在那姑娘身旁,那姑娘肯定讓王爺一掌打飛。」
「噢——」眾人同聲一呼,仿佛親眼見著一般。
「咱緊張個半死,那姑娘卻鎮定極了,對那混亂的場面瞧都不瞧一眼呢。」
「再來呢?」
「接著只听見姑娘又說了聲‘出來’,蓮花指隨即往右一劃。」吳嬸動作學得有模有樣的。「隨即仿佛有甚麼東西從夫人身上抽離一般,讓夫人雙膝一軟,撐不住地跪了下去,嚇得王爺臉色都變了。」
「是什麼東西從夫人身上跑出來了?」
「別插嘴,我還沒說完呢。」吳嬸不愛人打亂她說話的步調。「你們沒瞧見王爺將夫人摟得有多緊,不僅如此,還對那姑娘撂下狠話,說她若膽敢再踫夫人一下便別想活著出府。」
「這麼狠?」眾人听得都揪心了。「那姑娘怎麼說?」
「那姑娘說的話可有意思了。」吳嬸偏頭細思,努力地想著方才听見的對話……
「不踫也沒關系,損失的可不是我。」花靜初甜甜一笑,不怕死地再補上一句︰「若不是刑爺要我來一趟,我才不來呢。」
好膽識!顧生雲在心里頭贊嘆一聲,看來這花主氣死人的本事與刑觀影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