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什麼事讓您這麼開心啊?」穿著工作用的短袖和服,腰間系一塊藍布圍裙的許世坤好奇地從布簾後探出頭來。
「許君,我們的賭注是我贏啦,日野君今天走進我們店里嘍!」河間先生笑嘻嘻地往日野昭一一指。「接下來一個月的紅豆餡還是你煮啦,哈哈!」
「什麼?等等!誰是日野君?」許世坤順著河間先生的指示看過去,登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欸,不會吧,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有勇氣走進來耶。」
原來整間店里的人都發現他一天到晚路過啊……
日野昭一不好意思地想著,還是只能傻笑,一邊不時偷偷和巴奈交換著目光。
「日野君,我欣賞你的勇氣。」終于止住笑的河間先生繞過櫃台走到日野昭一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你剛剛說要教巴奈念書,那麼等巴奈下班之後,你可以過來店里,後面作坊有張小桌子可以借你們用。」
「河間先生,真的可以嗎?」被河間先生的大掌拍得差點吐出剛剛吃下的炸饅頭的日野昭一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還是你想再存好幾個月的錢才敢再次走進來?」河間先生了然地看著日野昭一手上的瓷盤,上面還留有一點自家紅豆餡的痕跡。
日野昭一反應很快地搖搖頭,連忙開口︰「那就謝謝河間先生!」
「欸,不公平啊,結果只有我要煮一個月的紅豆餡?」
「小子,願賭服輸啊。」
學徒許世坤跟河間先生好像斗起嘴來,但之後的對話都沒有進到日野昭一的耳里,因為他正和巴奈交換著羞澀又甜蜜的微笑。
真糟糕,線索完全斷了啊……
紀海藍將昭一爺爺的日記隨手放到床頭櫃上,仰倒在旅館的單人床上看著天花板的壁紙紋路發呆。
這是他們第二次來花蓮了。兩個禮拜前,兩人經歷了被多困在這里一晚的強台,當晚她因禍得福地在表哥耿霽監督下跟淺見時人正式簽約,到了隔天,果然除了澎湖金馬之外全台都放假一天,而他們也在當天下午平安回到台北,雖然一路上淺見時人跟耿霽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對盤。
回到台北後,她試著打了從邱爺爺那里拿到的萩乃堂學徒許世坤的電話,花了她兩個禮拜的時間才聯絡上。
前幾次電話都是他的孫子或孫媳婦接的,她老是被當成詐騙集團掛電話,她又不死心地再打了好幾次,才剛好遇到他的兒子接電話,但得到的答復是——
許世坤在五年前就過世了,而他的兒孫對那麼久遠以前的事一無所知。
也是啊。就算是她,自己的家族長輩年輕時的風流韻事都不知道了,就更別說家族長輩的朋友的故事,會知道才奇怪。
還好淺見時人是個滿通人情的雇主,上個禮拜雖然沒來花蓮,但因為知道她有努力打電話聯絡,仍照著合約付給她不錯的薪水,不然她真的一度擔心在聯絡到人之前自己又要斷炊了。
雖然許世坤這條線算是斷了,但在淺見時人的堅持下,他們這周末仍是來了。先去拜訪許世坤的兒子在市區開的一家兼賣台式與日式糕餅的傳統餅鋪,當作是謝謝對方在電話中願意回答她的問題。
許世坤的兒子年紀比她爸爸還大一些,紀海藍于是尊稱他許阿伯。許阿伯在電話里听說他們是要幫淺見時人的爺爺找初戀情人,便答應要替他們問問看有沒有哪個長輩听過巴奈這個人的,可惜直到他們今天白天去拜訪,依然一無所獲。
現在關于巴奈的線索,又只剩下昭一爺爺的這本日記了。
明天該去哪里尋人才好呢?實在是毫無頭緒啊……
紀海藍隨手撈過那本綠色絨皮日記,打算再多翻幾次尋找可能線索時,房間里的燈忽然全部熄滅,接著便听到左右跟樓上樓下都有打開房門的聲音。
「停電?」正當紀海藍從床上坐起身來,便听到敲門聲。
「紀小姐,你沒事吧?」是淺見時人低低的聲音。
雖然知道這只是出于他的日式禮貌,但忽然停電時馬上听到他的聲音,還真令人莫名心安。
紀海藍模黑下了床,想走去打開房「l回應一下他的關心。
「我沒事……噢!」
僅有一扇面防火巷小窗的房間視線太差,她被自己放在床邊的小行李箱絆倒,左膝不偏不倚撞上一旁木制茶幾的尖角,還沿著落地之勢在她七分褲露出的小腿上劃下一道口子。
要命!超痛的!紀海藍在心里低咒一聲。
「紀小姐?」淺見時人也听見她跌倒發出的聲音,低沉嗓音詢問式地揚起。
「淺見先生,請、請稍等一下。」忍過第一波椎心刺骨的痛感,紀海藍深呼吸一口氣,奮力單腳跳到門邊開門。
「……你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在只有緊急照明燈的昏暗走廊下,她看不清淺見時人的表情,但有種他是皺眉說出這句話的感覺。
「啊哈哈,剛剛不小心跌了一跤……」她話還沒說完,淺見時人已蹲拿出手機照明,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左小腿血流得比想象中還多,下一刻便看見傷口上被壓上一方手帕。
「還有哪里受傷嗎?」淺見時人抬頭看她,問話聲還是一貫的平靜。
「呃,膝蓋撞了一下。」
「先坐下,我檢查看看。」他扶著她在房門旁的梳妝台前坐下,替她卷起左邊褲腳時,貼身的褲管跟腫脹的膝蓋難免摩擦,她痛得忍不住發出嘶嘶聲。
「你需要冰敷跟消毒傷口。」淺見時人彷佛醫生般地下了診斷。「在這里坐一下,我去一樓櫃台借急救箱跟冰袋,傷口自己壓好,盡量抬得比心髒高。」
淺見時人將壓住傷口的手帕交給她之後,便轉身往樓梯走去,腳步聲一下子便消失在樓梯間。
淺見時人的應對太過迅速確實,她一時間都忘了問他要怎麼跟飯店人員溝通。飯店櫃台人員應該通英語吧?
她一邊想著,一邊盡力將自己的傷腿架上梳妝台面,同時小心不讓壓著傷口的手帕滑下來。
這年頭居然還有男人隨身帶手帕……
不過,是這個一板一眼的男人的話,好像也無需太意外?說不定他家里有迭得干淨整齊的一迭手帕,每條手帕必須在規定的日子帶出門?
在昏暗房間中沒事可做、開始胡思亂想的紀海藍忍不住笑了出來。
「還有力氣笑的話,幫我把手電筒拿好。」
在一陣因停電造成的騷亂聲中,淺見時人不知何時已回到她房門前,將借來的手電筒遞到她面前,一邊將手上的急救箱及冰袋放在梳妝台旁的小冰箱上。
紀海藍連忙用空著的那只手接過手電筒,看著淺見時人動作迅速地從急救箱中找出生理食鹽水、優碘、紗布及繃帶,然後轉身將它們放到她正抬高腳的梳妝台台面上。
「手帕可以拿開了。」淺見時人靠坐上梳妝台緣,將生理食鹽水瓶口打開,接過她手上的手帕。「傷口需要消毒,你忍耐一下。」
「哎,好……」
紀海藍能幫上忙的,只有將手電筒的光束調整到讓淺見時人能看清楚她的傷口,之後她便看著他以極熟練的手法處理傷口——
他先用棉棒沾取生理食鹽水後,以從上到下的方式清理她的長條狀傷口,再以新棉棒沾取優碘,用同樣從上到下的手法,耐心地為她的傷口消毒,然後換新的棉棒沾生理食鹽水,再以同樣手法仔細擦去殘留在皮膚上優碘的色素。最後以紗布覆蓋住傷口,在她傷口之下幾公分處做環狀固定,開始往斜上方繞時,以大拇指壓住她小腿的中線,將繃帶反折後往上纏繞一圈,再重復同樣手法,一圈一圈地纏上去,不一會就纏繞出一排整齊漂亮的人字形,最後又恢復為環狀包法,在她傷口之上幾公分以透氣膠帶固定住,套上網狀繃帶作結。
他包扎傷口的手法太熟練利落,紀海藍一時間看傻了,連痛都忘了喊。
簡直就像他很常包扎傷口似的……
「房間里還有干淨毛巾嗎?」方才包扎時一語不發的淺見時人終于又開口。
「在淺見先生右手邊的椅背上有一條。」紀海藍不明所以地乖乖回答。
淺見時人打開自己手機屏幕的手電筒,利用照明找到那條毛巾,他抽過毛巾包住冰袋,然後拿起彈性繃帶將那包著冰袋的一大包毛巾固定在她的膝蓋上。
「從現在開始,膝蓋冰敷二十分鐘,之後休息五分鐘再繼續。」說完還設了手機定時。
「淺見先生……」紀海藍有些在意地開口,卻不知該怎麼問。
「怎麼了,包扎得太緊不舒服嗎?」淺見時人拿過她手上的手電筒檢視剛包扎好的傷處。
「不,包扎得很完美,謝謝你。」紀海藍索著適當的詞語問出心中疑惑。
「淺見先生曾經學過急救處理的方法嗎?你的動作非常熟練呢。」
他手上手電筒的光束似乎顫動了一下。他將手電筒橫放上梳妝台,開始動手收拾使用完畢的急救藥品跟耗材,並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
一時間,微光的房間里只有收拾的沙沙聲響。
「以前有幾年常受傷,看校醫包扎幾次就學會了。」直到扣上急救箱的蓋子,他才淡淡吐出這麼一句。「我去把急救箱還給櫃台。」
听著他逐漸遠去的皮鞋聲,紀海藍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意思是……他學生時代常受傷?像他這麼斯文的人?
想象不出淺見時人逞凶斗狠的樣子,卻也不覺得他像是會被欺負的弱者,紀海藍苦惱地嘆了口氣。
「果然是個難懂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