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顧茉莉第一次見到杰斯羅時,她是先聞鋼琴聲,後見得本尊。
那年,她十二歲,他二十一歲。
本來,她和幾個女僕正在打掃城堡內的會客廳,總管吩咐必須兩小時以內掃完,她們互有分工,彼此協助,誰也不敢偷懶。
後來她肚子疼,就去廁所方便了一下,去之前還經由一位比她資歷較深的姐姐指路,她順便找到了地方,但回去的時候,就在大得嚇人地城堡里迷失了方向。
她繞來繞去,分明記得會客廳就在走廊上,卻已記不得是哪一扇門。
她實在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求那個姐姐陪她一同上廁所,是否的話,也就不會發生這種糗事。
就在她懊悔萬分之時,前方的某間屋子里恰巧傳來了鋼琴美妙的彈奏聲。
她當年只有十二歲,正如所有孩子一樣,注意力極易就會被完全吸引。
很自然的走到那間屋子,便看到一位長相俊美之極的男人正坐在鋼琴前,投入的演奏著。
動听樂曲聲自他的指尖緩緩地流泄而出,無論是演奏者還是琴聲本身都是那般的悅人耳目日,兩者相結合,自然更是魅感非常。
她听的如痴如醉,甚至都忘了自己是要盡快趕回會客廳的。
坐在鋼琴前的男人簡直就是個從畫中走出來的人,周身還都隱約散發著一道耀眼的光彩。
男人悅目,琴聲悅耳。
顧茉莉感到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已被奪去,面對此情此景根本難以自拔。
直到一曲終了,男人抬起頭,對她淺笑,「好听嗎?」
她仍是像入了迷一般,傻兮兮的點頭。
「過來。」男人向她招招手。
她乖巧的走過去。
「會不會彈鋼琴?」傻兮兮的搖頭。
男人下一刻竟然將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拉起她的手,觸向琴鍵,「我教你。」
當琴鍵被她的手指敲出當……的一聲後,她才突然夢如初醒,觸電似的從他腿上跳了下來。
「不……不用了,我……我還要回會客廳去!」
男人溫柔的笑道︰「會客廳在琴房斜對面,要我送你嗎?」
顧茉莉還沒把拒絕的話說出口,男人已拉著她的手,走出琴房,送她來到會客廳的門口。
「謝謝。」顧茉莉紅著臉道謝。
「進去吧。」男人說完就準備返回琴房。
「等一下,」顧茉莉叫住他,「請問,您、您是……」根據他的穿著、氣質,顧茉莉肯定他絕對不會是個下人。
「杰斯羅。」男人回過頭,彎下腰,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吻了一下她覆蓋著劉海的前額,「但願你會記住我的名字。」
顧茉莉臉紅紅的,被他的吻惹失了神,像畫中走出來的男人是什麼時候走的,她甚至都沒有注意。
琴房巧遇杰斯羅的第二日。
顧茉莉經過一早的新人培訓後,和三個年紀都要比她大上一截的女僕在花園里晾曬被褥。
雖然她還未成年,身單力薄,總管對她也比其他人更多關照,但同樣是領薪水。做下人的,有能力的勝任的工作,她還是一樣也不能少做。
被褥晾曬到一半,一位男佣走到她跟前,「顧茉莉,總管找你,在花房。」
顧茉莉急忙放下手邊工作,奔去花房。
由于花房她已並非第一次前去,無需再請別人指引。
路上,她走得較急,不料在轉角處卻與一具迎面而來的「銅牆鐵壁」相撞。
對方沒有怎樣,倒是她重重跌了一跤。
對方不但沒去扶她,反而還譏諷︰「你走路不長眼楮的嗎?」
顧茉莉有些委屈的抬起頭,當看清面前的人時,眼楮瞬間閃閃發亮,「杰斯羅?」
這個撞倒自己的男人,居然就是昨天她在琴房見到,那個叫做杰斯羅,像畫中人一般的男人。只有他現在穿了一身休閑的運動裝,耳上帶著一副耳機,腰上還別這個四四方方的隨身听,額上有些汗,像是在晨練。
杰斯羅看上去好像已經忘了她,一臉陌生,「小女僕,你認錯人了。"
他對她的冷漠態度令顧茉莉莫名傷心,而他的話更是令她感到非常不置可否。
認錯人?怎麼可能?一樣的金發,一樣的五官,哪有可能會認錯?
與此同時。從另一方向,信步走來一個男子,那人先是向杰斯羅說道︰「老五,就知道你在這里。」後又朝摔在地上的顧茉莉笑道︰「嗨,我們又見面了,早上好啊。」
顧茉莉看著其後走來的男人,幾乎徹底傻掉。
驚愣的望了眼自己面前的男人,再望了眼這個後加入者,嘴巴張得極其之大。
兩個……兩個杰斯羅?老天,莫非是她眼花了嗎?為什麼她看到的會是兩個杰斯羅呢?
使勁眨眨眼,再揉揉眼,可是出現于她眼前的卻仍舊還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
第一個杰斯羅對後來的杰斯羅,道︰「四哥,找我有事?」
「也沒什麼,艾瑞克公爵約我們下午打高爾夫,你去不去?」
「去,為什麼不去?」
顧茉莉一時止不住好奇心,插嘴問道︰「請問,你們到底誰才是杰斯羅?」
帶著耳機的杰斯羅怒斥,「沒規矩的丫頭,四殿下的名諱也是你能叫得的?」
顧茉莉更傻眼了,「四……四殿下?」
沒帶耳機的杰斯羅,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幫她拍去後面的塵土,還警告意味的瞪了一眼另一個杰斯羅,「老五,說溫柔點,別嚇壞了人家。」
五王子康拉德撇撇嘴,「就你懂得憐香惜玉。」
杰斯羅滿含柔情的注視著顧茉莉,「摔疼了沒有?要不要找醫生看一看?」
顧茉莉趕忙搖頭,「茉莉不疼。」只摔了個跤就去看醫生?她顧茉莉才沒有那麼嬌貴。
杰斯羅又模模她的頭發,「對了,你想學鋼琴嗎?若想學,隨時可以去琴房找我,我免費教你。」
顧茉莉的臉又紅紅燙,他炙熱的目光讓她感覺分外羞赧,「不,茉莉……茉莉不敢勞……勞煩四殿下教茉……茉莉彈……彈琴。」她結結巴巴、極為費力的,才把一整段話講完,舌頭都好像已經無法伸直了一般。
在進宮以前她並沒有特地的對這些皇室成員們做過一番了解,有關音樂方面的新聞、資訊她也不曾特地有過留意,對杰斯羅的認識可以說是完全是零,更沒想到他會是他的主子之一。
杰斯羅責備的瞪向康拉德,「你看,都是你!把人家嚇得連話都說不流利了。」
康拉德無奈的翻起白眼,「哪里是我的錯?」
杰斯羅捧起顧茉莉的小臉,笑容似水,「顧茉莉,我準許你以後直呼我的名諱,不需要有任何忌憚。」顧茉莉听罷先是一驚愕,隨即便驚異無比。
四殿下……四殿下竟然知道她的名字耶!
好神奇!
盡管杰斯羅說他準許顧茉莉直呼其名,無需忌憚,不過顧茉莉還是絲毫不敢造次。
十來年,她一直都老老實實、本本份份的稱呼著他殿下。
顧茉莉十八歲以前,實則和杰斯羅相處的機會一點也不多,無非就是在宮里偶然踫上寒暄幾句,或者被他拉到琴房,頗有些為難地听他彈上一兩首曲子。
她極喜歡看他彈琴時的模樣,迷人的讓她不忍移開目光,可是她知道自己作為僕人,每天都有很多工作要做,時間不多,根本不允許她有空閑偷懶,听他彈琴完全就是一種奢侈,所以從沒主動去過琴房,每每她會在琴房現身,皆是由他硬逼來的。
就如同他的鋼琴彈得非常之槽糕,每次想要找個听眾,那種人必然便更會令她無限敬仰。
杰斯羅早在十六歲就獲得無數國際大獎,所有人都認為他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鋼琴奇才,當他奪得第一個國際獎項時,人們關注他的相貌和背景多過于他自身的才能,直至他獲得的獎項越來越多,人們才不得不將視線轉移到他的演奏才能之中。而當他十七歲還不到,就包攬了國際上所有的重量級獎項後,他的出色更是令家人歡呼、令外界驚嘆,亦令自己一夜之間即風靡全球、成為家喻戶曉的超級明星。
其實四年前,當四殿下提出想要她時,她的心里是竊喜的、是開心的,因為被自己所崇拜的人佔有,應該也算是一種福氣。
只是顧茉莉不會貪心的以為四殿下要了她,就是喜歡她、心儀她。或許並不討厭,但他是王子,她是女僕,他又怎麼可能會喜歡平凡無奇而又地位卑微的她呢?別自不量力了。
她顧茉莉別的沒有,但最起碼的自知之明倒還是有的。
夜色朦朧。
顧茉莉倚靠窗欞,痴痴眺望著窗戶外面的世界。
月亮已經被烏雲掩住,什麼都看不到了,只能看見三三兩兩的星星以及樹影隨風的搖晃。
窗台上的玫瑰花花期已過,日趨凋零,想要等它再次開花,唯有來年。
昨天,她又收到了媽媽寄來的信件。
告知她已經準備好一切,前幾天還為她特意裝修了房子,粉刷了牆壁,就等她合約期滿回家。薇薇安上學很用功,功課也很優秀,上個月已被老師任命為班長,每次家長日都會大受表揚。
隨信還附帶了一張近期拍攝的全家福。
照片上,媽媽偎在萊爾多先生懷中,笑得很甜蜜,兩人旁邊則是她們八歲大的女兒,她同母異父的妹妹薇薇安。
不知何故,她看著照片上的三人,眼楮竟然略微發酸。
一旁單人床上的梅笛翻了個身,睜開眼。
「茉莉,你怎麼還不睡覺?睡不著嗎?」
顧茉莉沉聲,「嗯。」
「要不要聊聊天?」梅笛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我也有點睡不著。」注視著顧茉莉,「是又想家了嗎?再過兩個月你就可以一家團聚了,真羨慕你。不像我,和皇宮簽的是死契,恐怕這輩子都要老死在宮里。等你一走,我肯定會很寂寞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顧茉莉對梅笛的情況略知一二,知道她有個懼內的舅舅和一個非常潑辣的舅媽。
梅笛七歲爸爸去世,次年媽媽前幾天故,媽媽臨終前把她托付給她在多莉希米姬作木材生意的舅舅。
舅舅對她還好,可是舅媽看她極不順眼,總想著將她這個在家中白吃的人掃地出門。
後來,趕上多莉米婭皇室招女僕,她舅媽便興高采烈的要把她送到皇宮來。
她舅舅起初持反對意見,畢竟他就只有一個妹妹,他妹妹又只有梅笛這麼一個女兒,他怎能讓自己唯一的佷女去宮里做下人,吃苦受罪呢?夫妻倆為此還起了很大的爭執,不過,沒過多久她那位懼內的舅舅便妥協了。
梅笛十一歲半進入皇室,同樣是未成年,合約同樣是由她的監護人代簽。
只是不同于顧茉莉,她簽的只有十年,而她卻是一輩子。
梅笛知道她舅舅、舅媽是已經把她徹底拋棄了,想讓她在皇宮里自生自滅,死活皆由天定。
她也不恨他們,早就在父母相繼過世後,他便已經學會了堅強與自力更生。
顧茉莉伸出右手,輕輕拍了梅笛的肩膀,「就算我出了宮,有時間還是會回來看你的。」
「真的嗎?」梅笛不禁喜上眉梢。
「當然。」
「茉莉,你出宮以後一定要記得常給我寫信哦,即使交了新的朋友,也請不要忘了我。」
她楚楚可憐的道出自己的請求。「你是我認識十年的朋友,我怎麼可能忘得了你?」梅笛听她這麼說,異常滿足的笑了。
「梅笛……」
「嗯?」
顧茉莉忽而憂心忡忡的低聲問道︰「你覺得我回到家,我媽媽……她會開心見到我嗎?還有,我媽媽後來的丈夫萊爾多先生以及我至今還沒見過一次面的妹妹薇薇安,他們、他們會不會歡迎我?接納我呢?」
「你怎麼會這麼想?」梅笛只感到她的擔憂很是好笑,「你是他們的家人啊。十年不見了,終于能夠團聚,他們怎麼可能會不開心看到你?不歡迎你?不接納你?」
「可是……已經這麼多年沒有見面,她們應該也早就已經習慣了現在三個人的生活,我突然加進去。難道不會影響到他們本來已習慣的生活嗎?讓他們感到不適應?尤其萊爾多先生和薇薇安,他們都沒有和我生活過一天,對于他們,我根本就和陌生人無異,他們難道就不會對我有一種排斥?」
梅笛只是樂觀的笑道︰「茉莉,你顧慮太多了,不會的!」
「是嗎?」然而,顧茉莉卻並未有像梅笛這般的樂觀,想到照片上幸福美滿、似乎已沒什麼優愁、更已無法再有其他人加入的三個人,她依然心事重重、一臉慘淡。
之後,她把眼楮又再次移向了窗外,被烏雲遮住的月亮,看不到一絲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