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氣氛凝重,哀淒的氛圍讓參加喪禮的每個人心情沉重不已。
喪禮結束後,一身素白的古澤健站在靈堂前,恍惚地看著前來吊唁父親的人,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叮嚀他要堅強後,一一轉身離開。
處理喪禮事宜的工作人員在身邊來來去去,他卻有一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迷茫。
驀地,肩上一沈,一雙有力的大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抬起眼,映入眼底的是父親的好友孫達仲。
「小健,是仲叔對不起你。」男人一臉憔悴,面容黯然。
古澤健看著滿臉愧歉的男人,以及他仍裹著紗布的半截手臂,許久才艱澀地開口。「我知道仲叔盡力了。」
孫達仲是父親大學時期的同窗好友,兩人因為同樣熱愛登山、攀岩等戶外運動,個性自由隨興、及時行樂,因此十分契合,經常相約出游。
而他過去也常跟著父親及孫達仲上山下海,深深感受到兩人比兄弟還要好的深刻情誼。
因此他深信意外發生時,孫達仲絕對會奮不顧身地救墜崖的父親……否則不會為了救父親而斷了半截手臂……
能得到摯友兒子的諒解,孫達仲內心激動不已,他用僅剩的單臂緊抱著古澤健,再想起摯友墜崖前曾說過希望兩人來世再當兄弟,便難掩心痛地流下男兒淚。
感覺孫達仲因為激動的情緒而不斷輕顫的身軀,古澤健心痛得流不出眼淚,木然地問︰「仲叔……喪禮過後,我會在哪里?」
母親意外往生後,只剩他和父親相依為命,可如今連父親也不在了,他獨留在這個世間的意義何在?
孫達仲拚命壓抑內心激動的情緒,抬起頭悲愴地凝視著他,心中盈滿對他的愧疚。
半晌,他沈聲對工作人員道︰「我到外頭透個氣,有事打我的手機。」
吩咐完畢,他示意古澤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靈堂。
此時正值酷夏,屋外蒸騰的熱氣迎面撲來,古澤健忍不住深呼吸,吐出一直壓在胸口的沈郁。
孫達仲緩緩開口。「你知道嗎?好多年前,那時你媽還在世,看著我和你爸玩得這樣瘋時,就曾擔心我們有一天會把命給玩完……」因為沉重,他哽咽地沉默了許久,才接著又說︰「當時我們就為了你媽這句擔心而承諾過彼此,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們會無條件照顧對方的家人。」
古澤健才十四歲,還不到可以自立的年紀,就算當年與好友沒有這樣的約定,他也打算帶他回家,讓他成為自己的小孩。
聞言,古澤健錯愕地望向他,不知道他與父親有這樣的約定,也因為心里太過茫然,不敢確定他此時說的照顧是什麼意思。
孫達仲望向他。「小健,跟仲叔回家吧!從今天開始,仲叔會把你當成親生兒子一樣照顧。」
細思孫達仲的話,古澤健垂下眼沒有說話,雖然安了心,卻又覺得心頭空蕩蕩的。
父親過世後,喪禮上不見半個古家人出現,他便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會進兒福中心……
當年,非原配所生的父親堅持娶德國妻子而鬧了場家庭革命,毅然決然放棄家族企業、自力更生,讓古家人相當不諒解。
多年來,父母從未想過也從未做過半點讓家族認同的事,但他們過得很自在。
今日失去父母的他,擁有的不是純正東方人的樣貌,更不可能回歸父親那嚴肅傳統的大家族。
只是沒想到的是,眼前這個被父親視為手足的孫達仲,會成為他唯一的依靠。
他與孫家人都熟,讓孫達仲成為他的監護人,對他的未來負責,是他最能接受、也可能是最好的結果……
驀地,他感覺有人拍拍他的手臂,抬頭一看,是孫達仲那個與他同年的掌上明珠,孫渺渺。
她長得很漂亮,肌膚白皙,五官精致,個性卻一點都不溫柔。
一如他們的父親一樣,她也熱愛戶外運動,頭發剪得比男孩子還短。
只要她一開口或露出笑容,四周的氣氛會瞬間明朗,讓人難以轉移目光。
兩家人聚會時,同年紀、同喜好的兩人自然很容易玩在一起,兩人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
此刻出現在眼前的她顯然是哭過了,眼眶紅紅、鼻頭紅紅,即便如此卻無損她的美麗。
「小健……」
見她用一雙水汪汪的烏黑水眸定定瞅著他,他的心莫名一悸,粗聲粗氣地回道︰「干麼?」
她朝他伸出手,豪氣地拍拍胸口。「听我爸的話,跟我回家吧!我會照顧你!」
古澤健定定看著她攤在面前的白女敕掌心好一會兒,心暖暖的,卻不想承認地開口反駁。「一向都是我照顧妳,不是嗎?」
秀白小臉一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縴肩頂了下他的手臂。「干麼這麼計較啦!」
「一直在妳後頭收拾妳闖禍留下的爛攤子,太辛苦了。」
她是真心同情他的狀況,他卻一點都不領情,害她有些尷尬。
「呿,不給照顧拉倒!知不知道我們班上,有多少人奢望本姑娘給予滿滿的活力療愈?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听同學說過,孫渺渺是班上的維他命B群,是大家的正面能量來源……對他來說亦是如此。
但關于這一點,他是不會承認的。
「那是他們沒見識過妳闖禍的能力,小麻煩!」
听到他叫她小麻煩,孫渺渺氣得連搥了他好幾下,在他耳邊嚷嚷——
「古澤健!你真的好過分!」
女孩生氣的臉龐紅得像綻放的玫瑰,那帶著怒意的清脆嗓音在耳邊回蕩,沒多久竟連成一串悅耳音符。
那樂音好熟……他的心一凜,猛地驚醒,側眸看向床頭櫃上的時鐘——八點零五分。
古澤健接起不斷發出清脆鈴聲的手機,听到司機忐忑地問︰「古總……您還沒起床嗎?」
「該死!」他彈坐起來。「等我十分鐘。」
掛斷手機,他繃著臉沖進浴室梳洗,依照平常規律的步驟,迅速將自己打理到可以出門的完美狀態。
十分鐘後,他將行李箱交給司機上了車,司機忍不住問︰「古總,那……還要去機場嗎?」
古澤健接下老爺子的公司已有五年,他深知古澤健是極端的完美主義者,對生活細節的要求超標,對周邊的人事物有很強的控制欲。
簡而言之,古澤健的生活不允許一丁點超出計劃的閃失,所有的事都得在他的控制當中。
因為如此,他為古澤健今天會睡過頭感到吃驚。
古澤健緊擰濃眉,下意識壓著胃。「按照計劃。」
前天,他接到干爹孫達仲的命令,要他去中國逮人。
他要逮的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與他整整有將近十年沒見的孫渺渺。
父親過世後,他住進孫家,卻是謹守本分,努力充實自己,以求日後回報孫達仲。
多年後,他在國外拿到商學碩士的學位,而這段期間就讀歷史系、對古文明國家有極高興趣的好命千金孫渺渺,在研究所畢業後,成為旅游專欄作家。
她的專欄以古文明國家為主,上面分享的旅游信息及經歷全是她親身的體驗,累積一票熱愛古文明的熱情粉絲。
一開始,孫達仲並沒有約束女兒,而是讓她盡情做她想做的事,但隨著女兒年紀增長,孫達仲的想法改變了。
他要他想辦法把孫渺渺帶回台灣,並讓她留下來,不讓她再四處亂跑。
或許正因為孫達仲把這樣的重責大任交給他,他昨晚才會作關于過去的夢吧?
想到制造出這一團混亂的女人,他那向來平穩的心跳在瞬間失了控地怦動。
他不得不承認,即便這失去控制的突發事件讓他的腸胃發了瘋似地糾絞著,讓他不得不拿出電子行事歷重新規劃他因為一時失誤而打亂的行程,可他的心卻涌上無限期待。
他……終于要再見到那個麻煩得要命,卻也讓他掛念得要命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