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的閨房里,有個年約十六、七歲,長得蛾眉皓齒、標致妍麗的小姑娘,正在專心一致,一針一線的繡著一套大紅鴛鴦戲水被褥。
那是禮部尚書的掌上明珠白若霜,身為獨生女的她,可說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白府上上下下都很疼愛她,現在她正為了出嫁親手繡著嫁妝。
白若霜有著一雙明燦靈巧的雙眸,看得出她的性子極為好動,不時抬起頭來,望著窗外的陽光和粉蝶,她也坐得腰很酸,想出去走走,但仍是忍了下來,手上的被褥還完成不到一半,她希望新房用的是她自己親自繡的被褥。
說到刺繡,白若霜可真慶幸娘親從小逼著她學,她手指頭挨過不少針才硬學起這功夫,要不現在哪有辦法自己繡嫁妝呀,比起刺繡,她更喜歡捉蝴蝶、踢毽子,搭馬車出去玩。
可是,娘說她要嫁人了,說為人妻子後不能再毛毛躁躁,會被笑話的,還說女子學著端莊賢慧,才能得夫君喜歡,所以她只好收斂她活潑的性子,不再貪玩,在房里繡著嫁妝,一方面學著修身養性,讓性子沉著些。
白若霜一邊繡,一邊想著她未來的夫君,嬌俏的臉龐也躍上待嫁的羞怯。
這不是夢,她是真的要嫁給他了!
思緒回到了過往,白若霜想起她十歲那年,爹爹帶他們一家人進宮,她愛玩,和陪同的宮女走散了,在皇宮里迷了路,就在她害怕得快哭出來時,有個青年一身白衣的出現在她面前,他面冠如玉,帶著溫潤和煦的笑容,讓她傻傻盯著他看,他親切的蹲問她是哪里人,還牽著她的手幫她找到爹娘,在那時候,小小年紀的她便喜歡上他。
後來她才知道,他是皇上最小的弟弟,排行第十的十王爺鳳澤,從此,她便少女懷春的注意著他的任何事,對他念念不忘。
而她自十二歲起,爹娘就開始為她議親了,有許多人上門提親,她一心想嫁給鳳澤,都拒絕了婚事,但皇親國戚豈是她能高攀的,爹娘知道她的心思,都搖頭說她傻,要她斷了這念頭,她卻怎麼也不願意放棄,直到她已經十七歲,婚事不能再拖了,爹打算要她嫁人時,皇上天外飛來的賜婚讓她圓了這個夢。
說實在的,鳳澤現在都二十七、八了,皇室子弟在這年紀早娶妻生子了,哪輪得到她,但鳳澤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淡泊,道骨仙風又不近,身邊連一個妾室都沒有,這幾年來一直有十王爺將遁入空門的傳聞,皇上對于他這個最小的弟弟是不甚關心的,會過問他的婚事也是恰巧有日喝得微醺,不知怎地興頭一起,竟問起臣子們誰有適齡閨女,她就幸運的被選上了。
能嫁給他,白若霜不知多麼歡天喜地,心里想著他是否還記得她?當年的她才十歲,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但她現在已經十七歲了,是個大姑娘了,她真期盼他見到她時會感到驚艷,希望他覺得她變美了。
終于,在皇上賜婚後,她再次見到了他,他變得更加俊逸挺拔,揚著和當年一樣溫潤的笑,送給她一只玉佩當見面禮。
白若霜看得出來,鳳澤對于兩人曾在皇宮里巧遇的事並沒有太大印象,比起她對他愛慕的心思,心髒為他狂跳,他看著她的眸底是一片清澄,對她的美貌沒有流露絲毫驚艷之色,就是待她很客氣,笑容雖溫和實則疏離。
她不能說她不感到失望,但她早知他心性本就淡泊,因此又馬上振作起來,要努力讓他喜歡上她,在之後的二次見面,她听了娘親的囑咐,在他面前表現出最端莊、完美的一面,好讓他對她懷有好印象。
她始終相信,只要她肯努力,她就會得到他的喜愛,成親後,他們也會成為一對恩愛夫妻的。
白若霜想著都害羞起來,連忙拍了拍臉,又繼續專心繡著。
丫鬟錦兒來了,手上端著蓮子湯,關心的道︰「小姐,歇歇吧,妳已經繡了一個時辰了,先喝點冰糖蓮子湯吧。」
白若霜連抬頭都沒有,手上仍是忙著,「不成,我繡太慢了,得快點……」
錦兒望向窗外,鼓吹道︰「小姐,今天天氣很好,妳不想出去玩嗎?」
白若霜當然知道天氣多好了,可是……「再兩個月我就要成親了,我得趕工……」
「小姐現在滿心滿眼都只有十王爺,一顆心都飛向十王爺去了,完全只記得替自己繡嫁妝這件事!」錦兒打趣的道,兩人自小一塊長大,情同姊妹,在沒其他人在時,錦兒總是如此沒大沒小。
「妳真的壞死了!」白若霜擱下針線,生氣的鼓脹起雙頰,那模樣就像松鼠吃著栗子般雙頰鼓鼓的,可愛又俏皮。
「奴婢又沒說錯,小姐總愛把十王爺送的玉佩隨身帶在身上,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小姐對十王爺的情意真是綿綿到天邊!」
白若霜低頭看著那只戴在胸前的碧玉玉佩,臉都通紅了。
不知是湊巧還是特別挑的,鳳澤送她的玉佩形狀剛好就像只蝴蝶,美麗極了,她很喜愛,總是每天戴著。
「妳還敢說,好啊,我要教訓妳,別跑!」她從椅子上跳起,追著錦兒繞起桌子跑。
錦兒還大膽的回頭笑她,「小姐記得要端莊呀,十王爺才會喜歡妳!」
「妳真是討打!」白若霜又追著她跑。
跑了幾圈後,主僕倆都氣喘吁吁了,錦兒接著把蓮子湯端起,笑著說︰「小姐,起來走走很好吧,妳先把蓮子湯喝了再繼續吧。」
「妳真是……」白若霜白了她一眼,然後噗哧一笑,她知道錦兒是關心她,「知道了。」她接過蓮子湯,吃了幾口後遞給錦兒,「給妳吃吧。」
「謝小姐!」錦兒愉快的吃著蓮子湯,總是這樣,白若霜有什麼好吃的都會分給她。
這個午後很愉快,這時候的白若霜以為,她會每天縫著這一套鴛鴦戲水被褥,等待著婚禮到來,成為鳳澤的新娘。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命運卻這般作弄了她,瞬間將她從雲端打入地獄。
當天晚上,她正想入睡,娘親慌慌張張的跑來她房間里,要錦兒馬上替她打包簡單的包袱,塞了好多銀票珠寶給她,還命人去牽馬,要她們從後門逃走。
白若霜覺得情況很不對勁,她怕得聲音都發抖著,任由娘親親自替她著裝,「娘,家里出了什麼事了?」
白夫人看到擱置在架子上、繡到一半的鴛鴦被褥,心酸不已,但也只得說出這悲慘的事—
「霜兒,皇上派兵來搜咱們家了,說是妳爹和叛黨勾結造反,正在書房里搜證物,好像真搜出什麼來了,妳快點逃!」
不久前,白夫人在廚房里下廚,正想為在書房里辦公的丈夫做點小菜吃,曾總管突然跑來通知她這件事,說老爺正在想辦法拖延時間,要她帶著女兒逃走,要是被捉到的話,皇上要抄家,連她們母女都會被牽連。
白若霜听得耳邊轟轟作響,什麼反叛黨,什麼勾結造反,她腦袋一團亂。
白夫人理解女兒的心情,她也一樣完全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她並不認為丈夫會謀反,一定是被栽贓的,但為了女兒的安全,她必須離開。白夫人握住女兒的肩膀,朝她喝聲道︰「霜兒,妳爹是逃不了的,但是妳可以,妳一定要逃走,不能被捉到,要是被捉到的話,下場不知多慘,當官婢還是好事,就怕淪為官妓,那可是生不如死!」
白若霜被喊回了神,听出娘親只要她逃,惶恐問道︰「娘,妳不一起走嗎?」
「娘這雙腿哪跑得動,娘不能拖累妳,而且,娘也放不下妳爹……」白夫人悲傷的說,慈愛的模著她的臉龐,宛如這是最後一次看著她,「霜兒,妳快逃,曾總管會帶著妳往黃江縣逃,那里有娘的熟人,他會幫妳的,一定會把妳藏在安全的地方,然後往後……妳一定要好好堅強的過日子!」
白若霜知道娘親這話是打算尋死,娘和爹的感情很好,若爹出了什麼事,娘絕對無法獨活,這一次很可能就是死別。
「娘,我想跟妳一起……」白若霜哀慟的流下眼淚,她哪有辦法獨活,她寧願跟爹娘一起共赴黃泉。
「霜兒,妳不能死,妳是爹和娘的心肝寶貝,一定要好好堅強的活著,不要懷著仇恨,可以的話就找個好男人嫁了,過著平凡知足的日子,知道嗎?」白夫人流淚道,幾乎是在苦苦懇求她。
白若霜無法拒絕母親,只好點了頭,和曾總管等幾個護衛、丫鬟一起往後門的方向跑去。
娘親淚流滿面的臉,是她看見的最後一眼。
她還瞥到娘親身後那一大件還沒繡完的大紅鴛鴦戲水被褥,那是她的美夢,嫁給鳳澤是她這一生的美夢,但她永遠都無法完成這套被褥了,從此她是罪臣之女,她再也配不上鳳澤,她的夢在今晚破碎了,在她眼前是一片漆黑的逃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