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帶妳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被丟向馬背的成語雁驚慌得快哭了,她兩手緊捉著馬頸兩側的鬃毛不敢放,閉著眼楮趴在馬上,只求不掉下去。
驀地,她感覺到馬背上沉了一下,有人上馬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發現沒有性命之虞,這才緩緩地睜開眼,驚奇又惶恐的看著馬兒邁開長腿走,居高臨下的她看到不少平常看不到的有趣情景,譬如要踮起腳尖才能抽出的糖葫蘆變得很矮,賣豬肉的頭上插的不是木簪而是豬骨頭,賣胭脂的小販頭頂有兩個發旋,街上跑來跑去的孩子小了一號……
真的很稀奇,她從沒想過騎馬是一件這麼有趣的事。
可是她也很困擾,坐在身後的人為何要把一只手橫過她的腰,輕輕攬住,不是要用兩手拉韁繩嗎,他這種危險的行為是不是不太合宜?她一條小命可擱在他手里,輕忽不得啊。
噯!好怪,她的身子怎麼一直莫名的熱起來,好像七月掛枝的桂圓,熱得快要裂果了。
「不要動來動去,妳還太小,我不想現在就辦了妳。」澀果子要留在枝頭成熟,直到又香又甜才摘下來。
辦了妳是什麼意思?她忽然很膽小,不敢問。
成語雁瑟縮了一下肩頭,一會兒她又好奇的東瞧西瞅,捉著馬鬃的手松開,看什麼都感興趣,甜甜的嘴角彎起,襯得她明亮雙眸又大又圓,水汪汪地有如最純淨的墨玉。
在牟長嵩刻意的嬌養下,她一頭烏絲變得又黑又亮,朱唇也水亮水亮地,泛著桃紅色澤,膚白雖未勝雪卻也很是皙白,圓圓的小臉有如蒸熟的饅頭,軟女敕軟女敕的好掐,彈性十足。
半年前的她只是姿容清秀,干干淨淨,帶著一絲未長開的稚氣,呆呆傻傻地,任誰見了都想欺負。
誰知每天湯湯水水的滋補後,她真如蝴蝶般破蛹而出,小臉兒已有女子的嬌色,臉色也越來越紅潤,水水女敕女敕地,越長越好看,越有美人的資質。
她變美了,相信每個認識她的人都不會否認。
大概只有她自己毫無所覺,還以為一切如舊,別人回頭多看她一眼便以為是自己簪子插歪了,或是腰帶沒系好,完全沒想到自己也有可供他人矚目的姿色,並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我們到底要到哪里去,已經走了很久了。」還沒到嗎,她的腿磨得好痛,說不定破皮了。
沒騎過馬的成語雁僵直著身子,貼著馬月復的大腿內側隱隱抽痛,只是位于這個隱密之處,她沒好意思開口。
「快到了。」
快到了?好吧!再忍耐一下。
這個「快」又過了半個時辰,坐在馬背上的成語雁根本沒料到有人會這麼不要臉,臉皮厚度三寸,為了多享受一下暖玉溫香在懷的滋味,居然帶著她兜圈子,穿街走巷繞了一大圈,其實目標就在不遠的前方。
直到她發現一絲不對勁。「咦!這里我們是不是走過了?」
牟長嵩睜眼說瞎話的拍拍她的頭。「人有相似,路有相同,往前走走就到了。」
「可是再走就是林家鬼屋了,既然順道,我們去瞧瞧小七、可兒他們好不好?入冬了,他們的被褥也不知夠不夠暖和,我之前準備的存糧還有沒有……」她實在放心不下。
听著她對乞兒們的關心,他面上始終是淡淡淺笑,像是听慣了她家長里短的嘮叨,沒有半絲不耐煩。「林家鬼屋轉手賣人了。」
「什麼時候的事,為何我毫不知情,小七這幾個小鬼也沒知會我一聲,他們有地方落腳嗎?
都快過年了還鬧上這一攤,叫人怎麼活……」她急著下馬,奔到林家鬼屋,看看是誰買了宅子,住在里頭的小家伙們被趕到哪去了?
「別慌,看仔細了再說。」她幾時成了急性子。
下了一半的身子又被拉回,她不快的回頭一瞪。「還看什麼,人家買了宅子準要大肆翻修一番,誰會顧及幾個小乞兒的死活,要是不趕快找到人,他們餓了、病了可如何是好」
他這人真是沒心沒肺,火燒眉毛了還見死不救,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冷眼看著孩子們一個個流離失所。
不過想想他也沒錯,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誰會管見過沒幾次面的小乞兒,商人重利,沒好處的事絕對不做,她怎能強迫別人和她一樣救危扶弱,畢竟他並不似她家破人亡,不會懂她的感受。
「小雁子,不要太早對我蓋棺論定,我還沒三壞黃土入土為安呢!我讓妳看的是朱漆大門的右側。」她這人藏不住秘密,心里想什麼全寫在臉上。
「右側有什麼,不就釘在牆柱上的石牌……咦!上面有字,回……回雁園……有個雁字,和我的名字一樣呢。」看到那個「雁」字好親切,感覺回到了家。
「『回雁園』就是南雁回歸的意思,以後這里就當是妳的娘家,大雁歸來。」牟長嵩輕笑地將她越張越大的下巴推回原處。
「你、你……是你……這里……你買……」她驚愕得說不出話來,語無倫次。
「是的,我買下林家鬼屋,高不高興?」他輕輕擰了一下她的鼻頭,指月復滑過柔軟如花瓣的唇片。
「你……為什麼買下它……」她久久無法回神,腦子里有如一團亂麻,扯不出線頭。
「因為妳在意,所以我買了。」不過是一間三進院,花費不了多少銀子,但是她會希望孩子們擁有它。
沒有家的孤兒最渴望的是一個家,不管它有多破舊,只要能遮風蔽雨,那就有令人眷戀的溫暖。
「你是為了我……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好……」成語雁雙手捂著臉,滾滾淚珠從指縫間流出。
「唉!還有一年多……」真漫長。
「一年多?」難道是要小七他們搬走才感動,馬上來了個青天霹靂,她背脊一僵。
「離妳及笄的日子。」很難熬。
她腦海中忽地閃過什麼,不由自主的面紅耳熱。「我三月就滿十四歲了。」
「還是太小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他都二十一了,而她年華正盛,如花朵般初綻。
「小……小什麼,听不懂你在說什麼。」他為她買下林家鬼屋,她好像知道了他的心意。
牟長嵩收緊長臂,讓她往後倒更貼近他。「妳一及笄我們就成親,一日也不許多等。」
「啊!」她倏地雙頰飛紅,紅得耳根都成了寶石顏色,「你不是和……和唐家小姐定有婚事?」
洗玉姊姊、琢玉姊姊不住在她耳邊耳提面命,夸著唐小姐有多美、多賢慧,秀麗清妍,是天仙般的人兒,她們做丫頭的連她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人家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
而且三小姐也不時月兌口喊嫂子,一副已經認定新嫂子是表姊的樣子,只差花轎迎過門而已。
「別听府里的八婆胡說,我的親事我做主,誰也左右不了。」他面容一肅,語氣堅定。
「三小姐和洗玉姊姊她們是八婆?」這……若是被當事人听見該有多傷心,她們明明貌美如花。
一听到洗玉,牟長嵩的眼底飄過一絲冷凝。「幾個玉年紀都不小了,該為她們打算打算了。」
「你是說要讓她們嫁人?」未免太快了,她才剛跟她們漸漸熟稔,好不容易有個能閑聊的對象,雖然說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們在對她冷嘲熱諷啦,不過總會慢慢變好的吧。
「開春後就讓她們嫁了吧,省得一個個心大。」恨嫁是吧,那他就成全她們,一口氣嫁出四名大丫頭。
愛碎嘴,自做主張,嘴巴不牢,連他的私事也想管。
「不好吧,都嫁了誰侍候你,我挺喜歡掬玉姊姊的。」雖然沒對她特別關照,但是卻是少數沒趁機欺負她的人。
洗玉表面上對成語雁很好,但卻是口蜜月復劍,看似關心的話里多有擠對,給她送來的日用品總是缺角或突然壞了,衣服、鞋子有蟲子蛀過的痕跡,甚至袖子是一邊長、一邊短,鞋底一高一低,皂角里有死蟑螂。
碎玉則是跟著琢玉,兩人明著給她臉色看,言語上多有不屑的譏誚諷刺,但也只是在口頭上傷人,倒不敢真的太過火,踩她兩腳便痛快了,得意不已的揚長而去。
「不是還有妳。」他會給掬玉找好一點的夫婿,就鋪子上的管事吧!
掬玉不曉得因成語雁的一句喜歡,日後她嫁了個不錯的丈夫,夫君性情溫和,對妻子情深意重,有自己的宅子,還有丫頭、婆子侍候,夫妻和樂,從不紅臉。
但是其他三個玉就沒有她的好運了,一個嫁了田里的莊頭,一個和莊子上管事的兒子湊成一對,另一個給了鋪子掌櫃的次子,因為都不肯認命,心中有怨,而過得相當不快樂。
「我不行,我不會侍候人,端水會打翻面盆,巾子擰得不干不濕,穿衣系帶手會抖,泡茶我是門外漢,折衣折被還行,鋪床老是鋪不平……」她扳著指頭數起自己的不足之處,越數頭越低,感到難堪。
她是個不合格的丫頭,無一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