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只有在過年才會休息的悅客來,因為今天李儒新鬧了一場之後,被砸得一團亂,最終也只能關上大門,謝絕來客。
在靜塵居里,一直傳來葉初雲深受打擊的喃喃自語,「真是虧大了……虧大了、顧大了……」
于樂柏沒有理會心疼銀子的舅父,細心的吹涼燕窩,一小口一小口的喂著半臥在床上、臉色顯得蒼白的顏亦嵐。
她被越王一刀殺了馬的那一幕給駭住,久久還回不了神。這些日子雖然她什麼話都沒說,但眼底的陰影和了一圈的身子顯示出她這些日子的憂煩,于樂柏看在眼里,滿心愧疚。
「這些人真是瘋了!」突然,葉初雲用力的一拍桌面。
顏亦嵐嚇得幾乎跳起來。
「舅舅!」于樂柏連忙伸手安撫性的拍著顏亦嵐的背,並瞪了葉初雲一眼。
「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該動我的悅客來。」葉初雲雙手背在身後,走到顏亦嵐面前,「你給我有出息一點,才那麼一點小事就嚇得魂不守舍,這死小子將來是要做大事的人,若你膽子這麼小,以後怎麼當他後頭的支柱?」
顏亦嵐怔愣了下。
「你這顆球,這幾天給我算出悅客來今日的損失,听到沒有?」
這個時候,還要顏亦嵐做事,于樂柏忍不住說道︰「舅舅,嵐兒正病著。」
「閉嘴。她沒病,只是被嚇到而已。」葉初雲瞪了于樂柏一眼,「我在跟這顆球談家里事,要做大事業的人滾一邊去。」
于樂柏嘆了口氣,悅客來今天被砸,葉初雲的怒火是料想得到的,識相的話實在不該再惹他。
「球,今天的損失全都算你的,拿你的嫁妝來賠。」
拿她的嫁妝賠?顏亦嵐原本失神的目光注入了些精神,「拿我嫁妝賠?」她沒听錯吧?
「當然!」葉初雲指著于樂柏,「今天的事全是這個死小子搞出來的,不拿你的錢賠,難不成要拿我的錢嗎?」
「可是……」說到錢,顏亦嵐可也計較了,她搖著頭,「這可不行。舅父別想打我嫁妝的主意,我現在可盡得舅父真傳,不把那錢當錢,而是當成命一般,所以舅父不要作夢了,我一毛都不拿。」
葉初雲啐了一聲,「死丫頭,你是這個死小子的口水吃多了,所以也跟著他一起來氣我。」
「不管,」顏亦嵐把頭給撇開,語氣很堅持,「不關我的事。」
「不是說夫妻一體嗎?」葉初雲直嚷,「平常時候恩恩愛愛的摟在一起,惡心死人了,現在要你拿點銀子出來,就斤斤計較。」
顏亦嵐的目光看著于樂柏不動聲色的晃出了內室到花廳,擺明了不管這件事,畢竟跟葉初雲繞到錢事上頭,是怎麼也說不清、道不明的。
「好啦、好啦。」顏亦嵐不太情願的說道︰「我最多只拿我的嫁妝賠一半損失。」
「一半?!這沒良心的話虧你講得出來,有誠意的話,就全算你的。」
「不要。」顏亦嵐嘟起嘴,拿起于樂柏放在一旁的燕窩,一口氣就喝完。
「瞧瞧、瞧瞧,拿我買的好東西,喝得理所當然,要你付出一點,卻不干不脆。」
「舅父啊!什麼一點,你擺明了要吭我,要我付全部。」
「你這是什麼態度?竟然跟如天一般的舅父這樣說話。」葉初雲指著她的鼻子直罵。
于樂柏斜臥在花廳的炕床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會心的笑容。
舅父雖然愛錢,但也還不至于真要拿顏亦嵐的嫁妝賠,他這麼說無非是要她打起精神來罷了。
他緩緩的閉上眼,今日越王冷絕的殺了他的坐騎,他心里明白越王心中已經不念情分,可能隨時要向他下手了。
耳里听著舅父和妻子為了悅客來的帳目爭執不下,這是家人,管他外頭如何風雨,關上門來,就是他們一家人的和樂。
他不自覺的放松了身子與心情,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擔憂無用。
不知多久,聲音靜了,他也沒起身,然後他感到有一只手輕柔的撫著他的臉。
他眼楮沒睜開,只是勾起了嘴角。
顏亦嵐在他的唇上輕吻了下,「別在這睡,小心著涼。」
「燒著炕,不冷。」于樂柏睜開眼,將她圈在懷里。「舅舅走了?」
她靜靜的窩在他懷里,點了點頭。
「可有結論?」
顏亦嵐輕笑著搖頭,「沒有,舅父要我全賠,我才不依。」
他笑得開懷,抱著她的手緊了緊,「都怪我,今日令你受驚了。」
她微驚的看著他,「怎麼突然說這個?」
「今日的事畢竟因我而起。」他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頰,若不是因為他一心幫太子,悅客來不會被砸,葉初雲不會為難,她更不會因此而受到驚嚇,且可以想見只要爭儲一事沒有落幕,危機時刻都在。
「你這話反倒令我無地自容,」她怯怯的低下頭,「我確實被越王給嚇住了,畢竟他殺了你的馬,那感覺……」那感覺就像他想一刀刺進的是于樂柏的心……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也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你。」他知道她在想什麼,立刻說道。
她微微一笑,親一下他的唇。
她的笑容就像冬日的太陽,很溫暖。他的目光一沉,將她抱起來,緊緊摟著她。他自許拼了一條命不要,也會守著她。
一個暑去寒來,一場大雪過後,天空依然陰著。
顏亦嵐算算今天是第三日——于樂柏從那日離家至今,已經三天了……
拿著賬冊,今天算好了悅客來的損失,心想舅父真的要肉疼了。她要清荷、喜菊備夜宵,等會兒拿到春暢園,希望吃點東西,胃暖了,舅父看到損失也不要太受到打擊。
推開房門,外頭好冷,她打了個哆嗦,拉緊身上的外氅,獨自走向葉初雲的春暢園。
這幾日,悅客來大門緊閉,原以為葉初雲會立刻找人來重新整頓好再開張,誰知他卻在隔日招集了廚役、掌櫃、伙計,說多年來大伙兒辛苦,趁這個時候就放個長假,回老家去看看,說完還給了不少的銀子,讓大家都感激的離開。
但人是散了,葉初雲的春暢園卻沒半點動靜,沒有來消息說要找人整頓悅客來,她心中疑惑,但進而一想到舅父這些年要擔起悅客來和其它家業,他才是真正辛苦之人,也該歇歇了,所以她也沒多問。
不過今天悅客來的損失算出來了,這可不能不告訴他了。
她才踏進通往春暢園的拱門,便發現原本守在門口的護院不見縱跡,她也沒多想,直接走了進去。
轉過回廊,一路還是沒見到人,一陣風帶來寒意,轉眼間,一年又到了尾,彷佛才與于樂柏初識,誰知轉眼她已是他的妻多時,看著悅客來從繁華到今日的冷清,她感到無限欷吁……
她在葉初雲屋前的小院看到他一身單薄,一如以往的白衣飄飄,黑發不扎不束,揚首望天,她擔心他受涼,正要呼喚他時,卻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身旁。
她微驚了下,定眼一瞧,忍不住睜大了眼,越王?!
她的腳步不自主的停頓了下來。她是怕他的——她至今還忘不了他冷絕且眼也不眨的殺了于樂柏的馬,那鮮血就濺在悅客來的石階上頭,就算伙計沖洗了好幾次,至今還見得著痕跡,現在看到他,空氣間彷佛還飄著那一日的濃濃血腥味。
「天冷,怎麼不多加件衣裳?」
「冷嗎?」葉初雲沒看他,只是看著天上原該皎潔的冬月被片雲給遮住了光芒,「我壓根不覺得冷,只覺得這片烏雲煩人,老是陰著,什麼時候才見光明?」
越干解上黑色的貂皮外氅,披到他的肩上,「在你心目中,那片該散去的雲是我……還是于樂柏?」
葉初雲一動也不動,回答對方的是一片沉默。
越干見他不說話,冷冷一笑,「你可知如今我心中欲除之而後快的人是誰?」
「我不在乎王爺想除掉的人是誰,」葉初雲斂下眼,「只要不是我的人便行。」
「那就說服他離開太子麾下。」
「王爺,那小子若真那麼听話,」葉初雲似笑非笑的一揚嘴角,「我今日也不用左右為難。」
越王的口氣沒得商量,「本王至今未動他,已經是本王給你最大的仁慈。」
葉初雲輕笑出聲,終于定眼看著一身黑色錦袍的越王,「最大的仁慈?我還以為王爺給我的最大仁慈是當年在破廟里收了我身上唯一值錢的那紅寶花鈿,給我那筆銀兩,救了我家那個死小子一命。若是時光重來,王爺應該將我們棄之不顧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