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著平靜的面具,洗了碗盤,一個個擦干,擱回碗架,將沒吃完的菜用保鮮膜包起來,放進冰箱。
餐桌跟流理台都用抹布擦得亮晶晶,一塵不染。
她盡量拖時間,慢慢地做所有的事,清理完廚房,又去泡了個玫瑰香氛浴。
待她換上睡衣、吹干頭發,己是兩小時後。
她又回到廚房,很慢很慢地煮了壺香濃的女乃茶,將煮好的女乃茶斟入茶壺,和精致漂亮的瓷杯一起放上托盤,然後捧著托盤來到書房門前。
分出一只手,輕輕叩響門靡,無人回應。
她等了一會兒,旋開門把。
「非,我泡了女乃茶。」
低柔的聲嗓猶如微風,很快地消逸于夜色當中,她眨眨眼,看見書桌上攤放著一疊文件與資料,可他不見人影。
她困惑地流轉眸光,這才發現他睡在沙發上,頭枕著扶手,沙發的長度不夠容納他一雙長腿,以一種迷人的姿勢單腿屈起。
他略顯窘迫地躺著,雙眸緊閉,墨密的睫毛好看地蜷伏,鼻間吐著規律的氣息。
她不聲不響地放下托盤,傾身俯望他。
他睡顏安寧,方唇微啟,帶點孩子般的稚氣,一手不安分地擱在椅背,另一手往下垂墜至地。
怎麼有人能睡得如此放肆又如此可愛呢?
夜涼如水,她擔心他感冒,想喚醒他回臥房睡,但轉念又猶豫,悄悄拿來一床薄毯,蓋在他身上。
她以為自己動作很輕,卻仍是驚醒了他,掀開眼簾,墨深的眼潭映照她離他很近的容顏。
她心跳乍停,尷尬地彎彎唇。
「抱歉,我沒想吵醒你。」
他默然不語,依然用那雙她參不透的眼盯著她。
她勉強揚笑,「我只是想幫你蓋被子而己,你……繼續睡吧!今天在醫院忙了一天,明天還要幫病人開刀,你一定累了,我不吵你。」
語落,她轉身就要離開,甚至不打算邀請他回房。
因為她猜想,他八成會找個理由推托,她不想將場面搞得難堪。
她忽然想起什麼,停步回頭。
「對了,我煮了女乃茶,你如果想喝……」
一只大手突如其來地擒住她手腕,她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己經被他拉進懷里,上半身壓在他身上。
她嚇一跳,心韻評然加速。
「你、做什麼?」
他沒說話,雙手定住她,不許她掙扎。
「楚楚。」
他喚她,那低沉沙啞的嗓音令她沒來由地酥麻。
「干麼?」
「我不想喝女乃茶。」
「那你、想喝什麼?我去幫你泡。」
大手撥弄她秀發,那粗礪的掌膚彷佛在按摩她的頭皮,一道電流倏地由頭頂竄下,直抵她蜷曲的腳趾。
他在干麼?
她想問他,言語卻梗在喉嚨,就在她心亂如麻時,他忽地按壓她後頸,不由分說地親吻她的唇。
他吻得很急,迅速加深,一點也不從容,好似怕機會稍縱即逝。
可他為何要急呢?
她不懂,在昏沉迷蒙間,與他激烈地相吻——
她是他的妻啊!只要他願意,她不介意與他吻上一整個夜晚。
他急促地吻她,灼熱的唇沿著她臉緣向下蜿蜒,一路烙下印記,她圓潤的耳垂、優美的頸弧,直到被他咬開蝴蝶結的酥胸。
感覺到他滾燙的唇舌正在她胸前肆虐,她羞紅了臉,又忍不住期待。
「非,我們……一定要在這里嗎?干麼不回房間?」
她嬌柔地問,其實沒什麼用意,只是想床上比較舒服,但他听了,卻似被冷水澆醒了,霎時恢復理智。
他用力推開她,她防備不及,微微跟蹌。
「怎麼了?」她不解地問。
他沒立刻回答,斂眸似是深思,再揚眸時眼神己判若兩人,冰封如極地凍原。
「你回房睡吧,我還有事要做。」
這算什麼?方楚楚怔住,不明白方才還熱情如火的丈夫怎麼會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她依然半偎在他身上,他眉峰一擰,從沙發上躍起身,順便將她推得遠遠的。
「我要你回房睡!沒听見嗎?」
他嚴厲的口氣剌傷了她,排拒的動作更傷她。
「你這是……做什麼?」她止不住嗓音發顫。
「你討厭我嗎?」
他一凜,下巴緊縮。
她瞪著他面無表情的俊容。
「你說話啊!韓非,我哪里做錯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沉默兩秒,「別無理取鬧,我只是要你自己先回房睡而己。」
是,他只是要她回房而己,只是在兩人前一秒還熱情擁吻時,下一秒就冷漠地推開她。
她想問清楚原因,這就算無理取鬧?
「我一定是對你太好了……」她自嘲地低喃,水眸瑩瑩閃爍。
她方楚楚真正無理取鬧的時候,他還沒見識過呢!
「你說什麼?」他沒听清。
她輕哼一聲,轉身背對他,重新拉攏衣襟,系上蝴蝶結。
「我沒說什麼,你不用在意。」
語落,她挺直背脊,逐漸淡出的背影帶著某種不容忽視的孤高,映入他眼瞳。他目送她,關上書房門,閉上眸,忍了幾秒心海翻起的驚濤駭浪,終于還是壓不住。
「shit!他暴躁地低吼,揮手將書桌上的文件掃落一地。
韓非以為夫妻倆會就此陷入冷戰,不料隔天早晨,當他梳洗過後走進客廳時,竟發現餐桌上擺著清粥小菜。
而他的妻正忙著盛粥,一見到他,便打招呼。
「早安!你起得挺早的嘛。」他愕然望她。
照理說經過昨夜的不歡而散,她不是應該擺一張冷臉給他看?
「我煮了稀飯,快坐下來趁熱吃吧。」她不但沒擺臉色給他看,還對他笑得很甜美。
他不敢相信。
「還愣在那兒做什麼?來坐啊!」她輕聲催促,主動上前推著他在餐桌前坐。
他看著桌上幾碟小菜,腌泡菜、芹菜炒肉絲、菜脯蛋,都是他喜歡吃的。
昨晚的西餐,今晨的清粥小菜,再再都令他驚奇,他沒想到她說去上烹飪班是認真的,不是一時興起。
想她以前在家可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連住院都訂五星級飯店的高級外賣餐,如今婚後竟願意親自下廚。
是因為她身上裝了曉雲的心嗎?曉雲愛做菜,所以她才對烹飪產生興趣?韓非暗暗咬牙,告訴自己一點也不感動。
「吃吃看,看合不合你冑口?」她像昨夜一般勸他進食。
他也如同昨夜端著飯碗默默地吃,一句評論也沒說。
她也不知是否感到失望,靜默了好片刻,可當他望她時,她又沖他綻開嬌笑。
「禮拜六爸跟阿姨找我們去吃飯的事,你知道嗎?」
「知道。」他淡應,「院長跟我說了。」
「那你應該有空去吧?」
「嗯,那天我休假。」
「那就好。」她笑道,舉箸挾了些菜,放進他碗里。
「多吃點,你今天要開刀得補充體力。」
他看著他碗里堆高的菜,再看向她芬芳如花的笑顏,不禁蹙眉。
她假裝沒看到他狐疑的表情,喝了幾口粥。
「對了,有件事想跟你說,我想幫爸跟阿姨辦個婚禮。」
「婚禮?」韓非驚訝,覺得鼻子有些癢,伸手揉了揉。
「嗯,我跟阿姨提過這件事,她卻說他們倆年紀都大了,大費周章辦婚禮很難為情。」
「那讓他們去做結婚登記不就好了?」
「那怎麼行?阿姨這麼安安分分地守在我爸身邊那麼多年了,也該讓她有穿婚紗的機會,至少拍幾張紀念照都好。」
「何必麻煩呢?」
「怎麼會麻煩?一點也不!你們男人根本不曉得,穿白紗可是女人一輩子的夢想!」
是這樣嗎?韓非聞言,心頭一震。
可她嫁給他不就只是辦個結婚登記而己?他也沒跟她舉辦婚禮,或拍結婚照。
察覺他凝定她的奇異眼神,她彷佛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一時有些困窘。
「喔,我們不算啦,其實我也算穿過白紗啊!雖然我跟學長的婚禮沒成功,但那件新娘禮服很美,我穿過那次就值得了。」
但那是為別的男人披上的白紗,不是為他!
韓非緊緊捏著筷子,他不知道自己在別扭什麼,但就是很不高興她提起那場沒完成的婚禮。
夜深人靜時,當她想著這些日子他對她的冷落,是否會覺得後悔,還不如當初快快樂樂地嫁給她的學長?
但,那又如何?他不就是想要她後悔嗎?不就想藉此折磨她……
他放下筷子,霍然起身。
「怎麼了?你不吃了嗎?」她訝然睇他。
「不吃了,我手術前還有個會議,得早點去醫院。」他淡漠地撂話,清楚地看見她眼里浮現失望的陰影。
他忽地不忍看,毅然撇過頭。
「我走了!」
「等等!」她喊住他,拿來一杯調了維他命C的溫開水。
「你昨晚睡在書房,一定踢被子了對吧?我看你鼻子不太舒服的樣子,可能是感冒前兆,把這杯維他命C水喝了吧,身為醫生要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
她叨念地說著,見他一動也不動,索性直接將玻璃杯遞到他唇緣。
他怔愣。
「喝啊!」
他一凜,不覺就口喝了,由她喂著喝完一整杯。
她嫣然一笑,將空杯隨手擱在餐桌上,然後伸手拉過他領帶,替他調整沒打好的領結。
「好了!」完畢後,她拍拍他胸膛,「你去上班吧。」
他用力瞪她,這女人憑什麼一副賢妻良母的姿態!
「去啊!你不是說要趕著開會嗎?還愣在這兒干麼?」
他一窒,近乎狼狽地白她一眼,這才提起公文包,大踏步走出家門。
方楚楚目送他,他才轉過身,她臉上的笑容便如煙散逸,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