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門子的公平?」他猛然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提高嗓門嚷道「爺是男人,還是堂堂一國之侯——」
「想坐擁齊人之福也行,那便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她笑臉盈盈,說不出的慧黠喜人,眼神卻強硬無比。「我風珠衣寧可將來孤獨終老,就算沒落得好下場,這一生也絕不與人共夫!」
完顏猛張口結舌地看著她,想發火,可對上她堅定中隱含一絲脆弱的眸子時,卻再也斥責不出任何一個字來。
……唉,完顏猛,你就承認你栽了吧,就算小兒再蠻橫無理,你也舍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啊!大
「下輩子換你先心悅上我,這樣你就會明白爺是熬得多苦多委屈了。」他悶悶咕噥。
她終于還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眉眼閃閃,眼神卻溫柔如涓涓春水。
「只見你霸道囂張,沒見你多苦多委屈呀!」她眼兒笑得彎彎。
「哼!」完顏侯爺繼續傲嬌地別過頭去。
「所以——你這是答應了?」她伸手硬是把他臉扳正過來,強捺興奮激動,聲音微顫地問。
完顏猛著實沒想過,自己心悅小兒,想要娶小兒為妻,怎麼就跟後院姬妾又扯上干系了?
「小兒,」他深吸了一口氣,也正色地看著她。「那些姬妾不過是小玩意兒,哪個王公貴族豪富貴冑府中沒有?你只要知道,爺心里只有你一個,日後也唯有你所出的兒女才有資格繼承我定國侯府的一切……這就夠了。」
風珠玉歡喜得發紅的小臉瞬間蒼白了,心有些發冷,笑容消失無蹤。「你有我,還不夠嗎?」
他濃黑鷹眉蹙得更緊了,骨子里貴族的驕傲和男性尊貴的本能都無法接受她這麼悖倫叛逆,有違禮教的狂狷言論,更何況她若心中有他,又怎能舍得剝奪屬于他堂堂男子的權利與福利?
定國侯因畏妻如虎,所以散盡姬妾……這名聲說出去好听嗎?
他越想臉色越沉,尤其在見她一臉「此事再無商量余地」的傲然執拗神情時,腦中驀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兒,果然並沒有如同我喜歡她那樣的喜歡我。
所以她不信我,她要與我約法三章,還冷冰冰地同我談條件……
他呼吸一窒,胸口絞擰刺痛了起來,痛得他眼前發黑,渾身發寒。
完顏猛殘存的理智告誡自己不能胡思亂想,毀了好不容易擁有的一切,可是生平初次的患得患失卻令他方寸大亂、清明盡失。
「小兒,爺只喜歡你。」他胸口悶痛苦澀,卻猶努力地深深壓抑,碧眼熾熱而真誠地注視著她。
……小兒,別逼我,別令我失望,別……讓爺像個一相情願的大傻瓜。
「我知道。」她忽然很想哭,破天荒地慌亂害怕起來……害怕剛剛鼓起勇氣迎來的幸福會轉眼成空。
他無視胸臆間依然絞得死緊,柔聲道,「那你,也心悅我嗎?」
她噙淚點了點頭,卻不明白為何心里那股不祥預感越來越擴大。
完顏猛略松了口氣,眉宇間的蹙紋終于舒展了些許,碧眼柔和地凝視著她,幾乎是小心翼翼中透著一絲懇求地道「那麼,你便信我絕對不會寵妾滅妻,讓後院中任何一個女子敢欺到你頭上,你,信爺一定會護好你,好嗎?」
風珠玉看著他真摯深情的碧眼,卻覺得徹骨的冷意自心口劇烈蔓延開來,寸寸冰凍了四肢百骸。
果然,還是奢求。
恍恍惚惚間,她感覺到自己被緊緊地摟在他懷里,感覺到如雨點般灼熱的吻不斷落在自己額心、臉頰、嘴角,可這一切卻遙遠得像發生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方才曾經在她生命中短暫燦爛盛放過的幸福,頃刻間又支離破碎了。
完顏猛以為自己已說服了他的小兒,于是乎滿心歡然興高采烈地回了邵興的府邸,自她離京後再也沒有睡過一整覺的他,一躺下就立時墜入黑甜之鄉,呼呼大睡去了。
一府之隔,一牆之別的瞿家後苑內,風珠衣靜靜佇立在湖畔,痴痴地望著眼前白霧茫茫的千里煙波。
那個漂亮少年仍遠遠地偷看著她孤寂的身影,眼露擔心,卻始終不敢再進前一步。
直待隔日一早,瞿家喜氣洋洋熱鬧非凡地迎娶高門新婦去了,絲竹鑼鼓聲喧鬧翻天,坐在府里賞嬉台後頭的風珠衣專注地一筆一畫描繪著自己的如花容顏,嬌艷嫵媚風流無雙,一顰一笑皆是勾人心魂。
她卻覺得自己已然老了。
「妹妹,你準備好了嗎?」風霞光清俊修長的身形出現在後台,低聲問。她閉了閉眼,隨即回頭對著自家哥哥一笑。「好了。」
「哥哥已經讓女乃娘他們把行李行當都收拾好了,」風霞光走近她身邊,壓低聲音道,「待一散戲,咱們馬上走!」
「哥哥?」她一震,以為哥哥知道了……
「瞿老爺想為玉小郎君求娶你為妻,那日哥哥已經拒絕了,可我怕瞿家財大勢大,會使出什麼手段來逼迫你就範,我不能冒險!」他急促吩咐道「哥哥已經讓笛女換上你的衣衫,必要的時候你趁亂先走,瞿府今日婚宴賓客雲集,料想他也不敢鬧大了行事。」
她心一緊。「哥哥……那你呢?」
「瞿家要的不是我,便是扣住我也沒用,況且我「綺流年」霞光班主說來也有幾分虛名,翟老爺還不至于當眾人前肆無忌憚。」風霞光傲然中有一絲苦澀。「哥哥敵不過權貴,可對上瞿府區區商家,還是有幾分勝算的。」
「哥哥,」風珠衣淚水盈眶,死命忍著不落下來。「我不要你有事。」
「不會有事的。」他柔聲安撫道「你別怕,哥哥也只是做了最壞打算罷了,說不定是哥哥多心多疑,最後什麼事兒都沒有呢!」
「如果瞿家真的……」她澀澀地笑了。「其實嫁給玉小郎君也不錯,起碼清靜。」
「妹妹別說傻話,玉小郎君雖然看似——」風霞光急了。「可他畢竟不是正常男兒,如何能給你幸福?又如何能護得住你?」
——可那個真正能護住我的男兒,懷里同時也護著其它女人,而且還不只一個兩個、十個八個。
風珠玉心酸如絞,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笑聲里怎麼也掩不住深深的諷刺淒涼。
「妹妹,別怕。」風霞光心疼得不得了。
「哥哥我不怕,也沒什麼好怕的。」她深吸了一口氣,脂粉下的小臉蒼白無血色,神情卻平靜得近乎冷硬。「我們沒做錯事,又何必要走?我們在東海已置下宅子,無論日後我嫁或不嫁,這里就是我的埋骨之所。」
「妹妹!」風霞光臉色都變了,不安而焦慮地低喊,「別胡鬧。」
「我沒鬧。」她淡淡地道「我已經逃了一次,絕不再逃第二次,我風珠衣這一生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活,誰都逼不得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風霞光愣愣地看著自家妹妹,一時竟無言以對。
「哥哥別怕,」她對著他嫣然一笑,目光清明而銳利。「沒事的。」
外頭,絲竹已響,琴瑟齊鼓……
這一夜,東海瞿府婚宴上猶如百花盛放,天仙降臨。
賞嬉台上六名或清艷或素雅的謳者捧著琴翩翩起舞,歌有裂金石之勢,舞有仿天魔之態,偏偏嫵媚中帶盈盈喜氣,悠揚中有笑意吟吟。
風珠衣著紅艷艷紅裳,長長水袖飄逸如雲,眉目如畫嬌笑晏晏,每唱一句賀詞,袖底高揚翻飛,五彩的花朵便憑空出現,落英繽紛,雖是盛冬,卻猶如春風吹來,滿樹桃花落,眾人皆看痴了。
而居于貴客之首的定國侯完顏猛,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台上那令人心蕩神馳的風珠玉,既深感震撼又與有榮焉,可一想到他的女人的嬌、美、媚種種姿態也被旁人看見了,又是醋意大盛,恨不得能沖上台去把他的小兒牢牢裹著搶回家,再不給旁的臭男子看見一根寒毛發絲!
「這可是爺允你最後一次上台了,」他滿心不是滋味地囔,「往後只準舞給爺看,唱給爺听!」
最後,在所有謳者柔美清亮甜媚的歌聲中,垂幕漸漸落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郎君如意,鐘鼓樂之……
……鳳凰鳳凰兮,翔翔比翼兮,蒼天之幸兮,得卿白首兮……
完顏猛心中深深震動了,俊美臉龐掠起了一抹溫柔萬千的微笑來。
「小兒,待回京後,爺定給你一個比今日排場更盛大百倍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