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目相對的當下，不僅舒志橋愣了下，紀巧菲也同樣呆了呆。
他不會誤會她是跟蹤他而來的吧？
這種可笑的質疑，她很快就拋諸腦後。
雖然目前心上對他有些不太爽，但說句公道話，幾次相處下來，紀巧菲發現這個男人其實神經有點粗，拐彎抹角他是听不懂的，直率的思考方式便是有話就說，藏著或是想用暗示的方法，最後也只會讓自己一肚子火，他還如墜十里雲霧，不懂對方莫名其妙在生什麼氣。
知道個性之後便更容易相處了，而且這人也不會對你暗中使壞使詐，還挺值得信任的。
所以，紀巧菲相信，他應該不會胡思亂想什麼她是跟蹤他而來，而事實也就是巧合，誰知道他會選在同一間餐廳相親啊！
他並不知道她就住在這附近，但是紀巧菲知道他家離她家其實不遠，畢竟客戶資料里頭就有他家住址，一開始她還很怕偶然在路上遇到他，行走時皆膽戰心驚，還好那種轉角遇到討厭鬼的事從沒發生過。
不過對于他過度注重美色一事，跟花痴一樣到處一見鐘情，還是令她挺不以為然的。
她抬起手搖了下，算是打過招呼。
看到她的招呼，舒志橋並沒有回應，反而是左顧右盼似在確定什麼。
干嘛，怕她被誰看見嗎？
莫非是怕他的相親對象誤會？
紀巧菲頓時覺得更沒好氣。
她跟他可沒有任何曖昧，而且一開始是她想躲開他的，並不是她糾纏著他的！
然而就在她又忍不住胡思亂想臆測時，舒志橋忽然起身，並朝她走過來了。
他想干嘛？
紀巧菲略略瞠直了眼。
舒志橋直接在她對面落坐，還把椅子拉近了些，上身又前傾，一副要說悄悄話的姿態。
「舒先生，你怎麼了？」近看，才覺得他面露苦惱，眉間兩道皺褶夾得死緊，不知道在煩心什麼。
「怎麼辦？」舒志橋撓了撓頭，這是他在不知所措時的習慣動作。
「什麼怎麼辦？」紀巧菲莫名被他的困擾感染，放下手中卷義大利面的叉子。
「我現在在跟我朋友介紹的女生相親，是他看護的女兒……」
「我知道。」前因後果她很清楚，不用再重復一遍，浪費篇幅。「『林志玲』怎麼了嗎？」
對于她的調侃，舒志橋沒有任何反應。
女孩子上廁所時間會有多久，他心底完全沒個譜，所以只能盡快將他想說的話說完，求取意見。
「我本來打定主意，跟她以結婚為前提做交往。」
「這我也知道。」
他的決定讓她咋舌，對于結婚一事也未免太過草率，是有這麼急嗎？
又不是家里有個重病的老人家，急著看孫子結婚才能瞑目，干嘛這般趕火車？
紀巧菲知道舒志橋的個性就是一旦決定了目標，便會一心一意勇往直前，心無旁騖，所以才會年紀輕輕就闖出一番事業，卻不知道也因眼里除了事業以外，看不見其他，才會三十多了還是王老五。
現在呢，他決定立了業就該成家了，充滿沖勁的他現在的人生目標就是結婚、結婚、結婚。
個性圓融，不與人計較的他，看似跟任何人都能相處愉快，所以他認為，只要相親的對象對他有意，那麼要建立感情不是件難事。
他沒有父母，不知道夫妻之間情事有多復雜的千絲萬縷，還以為就跟朋友一樣，處得來便能當麻吉。
然而他現在遇到一個難題了。
「來相親之前，我也滿擔心害怕的，我怕人家不喜歡我，這樣我想結婚的事就得延後了，而且想找到下一個相親對象也沒有那麼容易，實在很怕我四十歲了還是沒法生三個孩子……」
「舒先生，可以麻煩你直接說重點嗎？」他不怕被相親對象看到他在跟一個女生說話，當場拂袖而去？「那位相親對象出了什麼事？」莫非人家一開始就言明不喜歡他？
「你要听我說完。」
「好吧。」她做出請的手勢。
反正相親失敗也不是她的責任，她可是有告知提醒過了喔。
「總而言之就是，只要對方不挑剔嫌棄我，我覺得成功機率就會大增，順利的話，今年我就可以請你喝喜酒了。」
「你這不是把自己放在被人挑選的位子嗎？」對于他把自己當成菜市場內的白菜任人挑選一般，紀巧菲不表贊同的噘了噘嘴。
又不是條件比人家差……
平心而論，他的條件還是不錯的，至少一間四千多萬的房子眼也不眨的便答應買下，就等屋主親自過來簽約了，可見其財力應該不錯，也是金字塔的上端了。
論外觀呢，身材高大健壯就有七十分了，他的五官有些過于剛毅，可清澈的眼神軟化了硬質的線條，第一眼普通，第二次便順眼了，第三次之後覺得還挺好看的，是屬于深緣型的長相。
以現實條件來論，這樣的男人應該意氣風發的，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女人才是，怎把自己放上桌讓人秤斤論兩了？
「欸。」他又困窘的撓頭，「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發現我做不到。」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嗯哼。」總算知道自己的想法太不切實際了喔。
輕輕的一個哼聲，其實沒有什麼負面意思，但是卻讓舒志橋覺得臉龐燥熱了。
他知道自己這樣根本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且不巧就在他曾經喜歡……其實現在看到還是會心動的女人面前，他覺得丟臉，所以很是難為情的臉臊紅。
「我實在……」他重吐了口氣，「我公司的部屬、朋友都是男人，鮮少有女人，所以……所以我真的沒法跟一個男人結婚。」
「什麼？男人？」
紀巧菲听得一頭霧水，但是她的困惑很快地就得到解答──舒志橋的相親對象走出洗手間了。
雖是相親，但是對方穿得有點隨便，如紀巧菲所料，還真的穿了Ｔ恤加牛仔褲來相親，腳下著布鞋，活像要去哪郊游踏青似的。
因為注意到她的衣著，所以雖然沒看到她的正面，人一出洗手間，紀巧菲便知那個人就是舒志橋的相親對象。
「你的『未婚妻』出來了……」玩笑話在口中一噎。
「那我先回去了。」舒志橋連忙溜回原座。
紀巧菲終于明白舒志橋的掙扎。
要不是她胸前有兩塊隆起，紀巧菲也會以為那是個男人啊！
只看到背面時，紀巧菲便覺得她相較于一般女孩來說，肩膀太寬了些，體格類似男子，但沒想到看到正面時，她那與舒志橋不分軒輊的粗硬五官，眉宇間還有著颯爽英氣，就連臉上帶笑的模樣都寫著爽朗，毫無女孩兒的嬌氣。
其實即便如此，若是留長發修飾，上點妝，仍是有女人味的，不過這名女子似乎不這麼想，她的頭發也不過比舒志橋長一點點，臉上更是未施脂粉，熊熊一看，真會以為是個子嬌小一點的男孩。
女性的直覺告訴紀巧菲，她喜歡的可能不是異性。
舒志橋坐的位子就面對著她，可以看得出來整場相親他會有多無措。
他八成是想著這女子無法讓他產生成家的念頭，卻又跟他一開始的意向相違背，所以不知如何是好吧。
紀巧菲像個觀眾一般，慢條斯理地繼續用著她的午餐，但是她不再看書，而是研究著離她不遠的一對男女，仔細地觀看他們的互動。
☆☆☆
舒志橋這輩子沒這麼困窘過。
就連紀巧菲說出「已婚」的「真相」時，他都沒這麼不知如何是好。
紀巧菲的「已婚」代表他的毫無希望，就是逼自己一個念頭的斷念而已，就算不想斷也沒辦法，人家都已經羅敷有夫了，搶人老婆的事別說他做不出來，他也沒那個自信搶得贏。
畢竟在紀巧菲口中，那可是全世界最完美的男人，他舒志橋說不定連人家一根指頭都比不上。
而這次呢，則是一種天人交戰的為難。
記得他一開始還跟游欽信誓旦旦，他決定娶這個相親的女孩，好好的、用心的培養感情，攜手一起走進家庭，但現在他要違信了。
他是個十分注重信用的人，實在不想成為一個背信忘義的人。
「……好不好？」
他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人家說了什麼征詢他的意見，他沒有听清楚，連忙抬頭問，「你剛說什麼？」
「我去跟我媽說我不喜歡你好不好？」
「呃？」他被拒絕了？
「雖然對你很抱歉，不過我嘛……」林秋宇看向窗外，目光悠遠，似乎隱含心事，「對結婚實在沒什麼興趣。」
「噢，」他遲疑了一會兒才點頭，「我尊重你的意見。」
「謝謝。」林秋宇調皮一笑，「有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如釋重負？」
「我長得像男人，你剛看到我時很錯愕喔？我跟我媽說，要給人家看一下照片，但是她說你沒討，她就沒給了。這感覺很像騙局啊。」
「你別這麼說！」舒志橋急切道，「真的別這麼說。」
「不然要怎麼說？」她笑看不知所措的男人。
「呃……」他這個話癆今日竟有多次無語的時候。
「我看你根本說不出話來。」林秋宇拿起餐巾紙抹了下嘴後道，「我還有事要先走，這是我的部分。」她拿出錢包。
「不用了。」舒志橋立刻搖手，「我來付帳就好。」
「各付各的吧。」林秋宇還是拿出了一張五百元紙鈔放在桌上，「誰都不欠誰。」
她的態度堅決，不管舒志橋的推拒，擱在桌上便走人了。
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在舒志橋胸口淡淡地升起。
服務生送來餐後冰紅茶，他發著呆，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
再次被拒絕了。
雖然這是他希望的結局，但人家拒絕得好干脆、好直接，雖然他也欣賞這樣的作風，但就是……有種受了傷的感覺。
被遺棄在育幼院，不知父母是誰的出身，讓他充滿自卑，但也因為這份自卑，成了他前進的動力，奮發圖強，努力不懈。
就連他的身材，也是被嫌棄過後鍛鏈來的。
他一直記得，他高中時曾跟一位暗戀多年的女孩表白，結果人家冷冷丟下一句︰「等你比我高吧。」
當時身高一六一的他，足足矮了人家六公分。
所以他努力地吃、努力的運動，拼死命地打籃球，高三時身高達到一八○這漂亮的數字時，他再次向女孩告白，卻沒想到人家已經交到男朋友了，還是他所屬籃球隊的隊長。
人家鋒頭矯健，粉絲眾多，因為假日都在工地工作，曬得跟黑炭沒兩樣的他，拿什麼跟人家比呢？
後來一位工頭告訴他，男人只要有錢，還怕沒女人嗎？
可他現在也算有錢了吧，還不是一樣沒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