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要入贅辜仲渺一瞧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會答應入贅這種有損尊嚴的事兒?開玩笑的吧?
即使繼母朱氏已經離開好一會兒了,卓蝶翼依然維持那副目瞪口呆的傻模樣,久久不能回神。
送走了朱氏,丫鬟俏兒還順道走了趟大廚房,將卓蝶翼今日的午膳給端了回來,沒想到主子竟然還維持那副呆樣,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大著膽子上前了幾步,輕喚道︰「小姐……小姐?」
卓蝶翼彷佛根本沒听到,依然呆愣愣的沒有響應。
卓蝶翼一向處變不驚,俏兒還是頭一次看到她這個模樣,不禁有些不安緊張,連忙放下手上的東西,走到卓蝶翼面前輕輕拍了拍她。
感受到踫觸,失神了大半晌的卓蝶翼這才終于回過神來,初時她的眼神還有些迷茫,好不容易清明了些,這才瞧見了一臉憂心的俏兒,不解的問︰「妳怎麼了?」
「奴婢還想問問小姐呢,小姐究竟在想什麼想得那樣入神,連奴婢喚了好幾聲都沒有听到。」俏兒沒好氣的回道,不等主子開口,又忍不住追問道︰「您還在想著夫人方才說的那件事嗎?」
卓家世代經商,是江浙一帶著名的茶商,因著幾代的累積,在江浙一帶擁有許多座茶山,旗下的茶葉鋪子和茶樓更是幾乎多到數不清了。
除了專精于茶,這幾年卓家更將生意拓展到布匹和古玩上頭,也有著不錯的成績。
而這份家業將來要由卓蝶翼接手,而她父親卓雲崖唯一的要求便是她必須招得贅婿,攜手讓卓家茶繼續飄香。
未料這個條件卓蝶翼都還沒答應,朱氏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插手了,向來不輕易踏足憐春院的朱氏親自上了門,苦口婆心地勸著她好好考慮管事辜仲渺入贅的事兒。
便是因為這句話,卓蝶翼整個人驚呆了,即使到現在還有些懵,有些不確定地朝著俏兒問道︰「方才我真的沒听錯吧,母親說的是咱們家的辜管事吧?」
「小姐沒有听錯。」
看著自家小姐的神色,俏兒心中有著深深的詫異。小姐行事一向果斷,無論做任何事總是胸有成竹,如今卻這樣一臉驚詫,詢問再三,讓她的心也被牽引出了絲絲的不安。
本來,在听到辜管事願意入贅時,她還替自家小姐高興了一會兒。
畢竟辜管事雖然沒有傲人的家世背景,但在經商之道上頗有本事,至于外貌,辜管事的長相可是足以讓人驚嘆的俊逸,而且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自信和貴氣總是令人拜服。
其實,卓家的許多下人早在私底下議論紛紛,大多都認定了辜仲渺其實是個隱姓埋名的落難貴人,否則那通身的氣勢又是從哪里養出來的?
這話自然傳進了卓蝶翼的耳里,那時她只是當做笑話,沒有認真放在心上,沒想到如今繼母竟然會有將兩人湊在一起的念頭。
「妳對這件事兒怎麼看?」
身為獨生女兒,卓蝶翼其實沒有太多可以說些體己話的伴,所以向來將俏兒當成了妹妹,很多事也不瞞著她,更會詢問她的意見。
俏兒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很是慎重的說道︰「本來奴婢對辜管事印象頗佳,只是後來想想,他既是夫人介紹的人選,小姐可得小心。」
在這個宅子里,老爺和小姐可以說是說一不二,但有些人對小姐帶著濃濃的敵意,尤其是卓家如今的當家主母,老爺的繼室朱氏。
原本的夫人過世後,老爺迎了朱氏進門,但十年來她無所出,連老爺的幾個通房和侍妾也都沒有一人有孕,所以大小姐成了唯一的血脈,老爺真真把這個寶貝女兒捧在掌心里疼寵著。
朱氏本想要將娘家弟弟的孩子過繼過來,卻被老爺以擔心小姐的心情為由拒絕了,所以這些年來,朱氏明里暗里並沒有少為難小姐,只是小姐也是個聰明的,從沒在朱氏手里吃過虧。
想想朱氏對小姐的惡意和性格,提起辜管事的事感覺有蹊蹺,能讓夫人開口,那辜管事也不知道是許下了多大的好處。
這樣一想,俏兒對辜仲渺的看法就差了許多,當下立即說道︰「夫人一向是個無利不起早的,若是那辜管事沒許什麼好處,夫人又哪里肯主動開這個口,既然許了好處,只怕也不是個心正的。」
難得看到俏兒這麼嚴肅,那一心為她著想的模樣倒是讓卓蝶翼的心一暖,只是對于俏兒的提醒,她卻沒有太往心上去。
其實,早在幾年前,他爹不顧她是個女兒身,總是手把手地教著她撥算盤和看賬簿時,她心里也多少有了底,知道爹有意將家業傳承給她。
她爹不僅僅只是教她算賬,也教她看人,這幾年她的眼光銳利了不少,他爹手底下的幾個管事她也都見過幾回,個個都隱隱散發著為商之人的那種精打細算的氣息,唯獨辜仲渺沒有。
他乍看之下像個讀書人,無論說話或做事都沒有那種屈居人下者的小心翼翼,而是不卑不亢,有著一份驕傲,在眾人中如鶴立雞群一般,倒讓她忍不住的對他另眼相看。
像他那樣驕傲的男人,怎會想要入贅?若非繼母說的那樣信誓旦旦,她簡直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俏兒說的沒錯,繼母是個無利不起早的,若非有好處,像她那樣眼高于頂的女人絕不可能答應替辜仲渺說話,反過來說,由此可見辜仲渺的認真,認真的要成為她的夫婿,才走了繼母的門路。
可……為什麼呢?以他的驕傲,似乎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啊!
「妳覺得他不好?」卓蝶翼含笑瞧著俏兒那一臉的不認同,語氣平常的再問。
她很清楚若是辜仲渺當真入贅,一定有許多人會認為他別有居心,畢竟連俏兒這樣單純的小丫頭都能想到的事,辜仲渺那樣聰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所以在驚詫過後,她更好奇的是他為何這樣做。
果不其然,她的話音方落,俏兒就理直氣壯地說道︰「好男不贅,若非為了卓家的好處,他怎會想入贅,這樣別有居心的人,小姐怎麼能選?」
「那若是照妳所說,我不是選不到好夫婿了嗎?」卓蝶翼有些好笑踩著她話語里頭的矛盾問道。
好男不贅,意思便是所有有意入贅的男人都是別有所圖的,既然如此,選誰又有什麼不同呢?
「這……」被小姐這麼一問,俏兒也傻了,她瞪大了眼瞧著小姐,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語。
小姐將卓家的一切當做是自己的責任,一心想著傳承家族的榮耀,小姐想這麼做,勢必一定得要招贅婿,可若是好男不贅,她家小姐就得孤身一輩子……想到這里俏兒也是臉兒一僵,到嘴的批評又全都吞了回去。
「那小姐是當真考慮著夫人的提議嗎?」俏兒心里糾結,還是有些不甘願的問道。
「考慮自然是要考慮的,但就算是要答應,我也得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總之,我得先見見他。」
終于,卓蝶翼的理智回籠了,她忖度著應該在下決定之前先見見辜仲渺,正所謂知己知彼,總得知道他所要的東西是不是她付得起的,才能做出最好的決定。
「可是……雖說辜管事是在替老爺辦事的,但終究是外男,若是見面之事傳了出去,總是于小姐的名聲有礙。」
在自家見面,唯一會傳出去的人便是繼母,既是如此……卓蝶翼豐潤的菱唇微微地往上挑了挑,毫不在意的道︰「那就安排她去廟里上上香吧!」
讓她去上香祈福?
即使已經坐在自家的馬車里,朱氏還是滿心的不滿。
平素她要出個門、走個親戚,卓雲崖都是一副老大不願意的模樣,今兒卻是三催四請的要她出門上香,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最近身體不適,佛祖托夢要她去大安寺茹素禮佛三日積福。
她怎會不知道這是那父女倆想要驅走自己的借口,但老爺發了話,誰敢拂逆,就算老爺現在幾乎纏綿病榻,可仍是說一不二的。
罷了,反正就算她不在府內,府里面發生任何事,她也自有法子可以知道,更何況她出了門,若是真的出了事,她還能撇得一乾二淨。
想到這里,朱氏微微揚起了一抹笑。老爺雖然為了防她將卓家的產業據為己有,提出了要卓蝶翼招贅,可這事也未必對她不利。
她先是可以透過這件事向所有有意入贅的男人拿銀兩,只要她動動嘴皮子說能替他們美言兩句,便有一大筆銀子入賬,如今,辜管事還有風家也都各付了一百兩和三百兩給她。
再者,若是她的佷子朱安遠能成了卓蝶翼的丈夫,到時她一樣也有數不盡的好處。
想到這樣的左右逢源,朱氏的唇畔頓時笑花燦爛,倒覺得老爺如今安排她去大安寺是再好不過的,今兒個她佷子會去卓家,她早已打點好了一切,只要門房睜只眼、閉只眼的讓朱安遠進了卓家門,再「不小心」的闖進了卓蝶翼所住的憐春院,到時卓蝶翼沒了名節,也只能接受朱安遠入贅,到時不僅她的幫忙銀子入了袋,卓家偌大的家業她也有機會可以染指了。
若是卓家發生了這樣的事,卓雲崖勢必震怒,可偏偏她人在大安寺,自然沒有她的責任,認真想想,老天爺都在幫她呢!
至于那辜仲渺不過是個小小的管事,就算她拿了錢,自也可以將一切責任推給卓雲崖,說是他不願辜仲渺入贅,那麼一切都沒有她的責任了。
坐在一旁的雲嬤嬤瞧著夫人那愉快的笑容,不免好奇地道︰「夫人,您今日可真高興呢!」
換作平常,若是夫人被這樣莫名其妙的趕出家門,只怕會暴跳如雷,原本她上車前還提心吊膽的,就怕被遷怒,可沒想到夫人竟然沒生氣,反而還挺開心的。
「自然是開心,那個小賤人敢算計我離家,只怕到時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打從進門開始,她就對卓蝶翼這個自視甚高的繼女不甚喜歡,雖然明面上還勉強維持著母慈子孝的模樣,可私底下,只要一提起,她便會咬牙切齒,怒氣騰騰,因為卓蝶翼幾乎不將她放在眼里,每回見了也只是疏離的喊她一聲母親。
雲嬤嬤是朱氏的女乃娘,因為朱氏的關系,在卓家亦不受重視,心中亦與朱氏一般有著不平之氣,所以一听朱氏似有打算,便喜上眉梢急急問道︰「夫人難道已經有了什麼謀劃?」
「老爺要招贅,我們就找一個可以控制的,那麼到時卓家不是還是我的囊中之物嗎?」
「夫人可有人選了?」
朱氏滿意的接過了雲嬤嬤遞過來的茶水,輕啜了一口,這才說道︰「人選自然是有。」
「可是前幾日來找夫人的辜管事?」
「他不是我能掌握的,我拿他的銀兩不過是順水推舟,白花花的銀子放在眼前,不收的話豈不蠢笨嗎?再說了,我也不是沒替他傳達他的意思,但我真正要安排的人,是安遠。」只有自個的親佷子,才會為自家打算,外人就算捧了再多的銀子來,她也不過是順勢收下,再馬虎行事。
「安遠少爺嗎?」雲嬤嬤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安遠少爺打小就是個不上進的,長大之後更是流連花叢,是出了名的敗家子,像這樣的人老爺和小姐看得入眼嗎?」
「我自是知道他們父女倆不會滿意安遠,所以早就有了謀劃,本來還不知道要怎麼撇清自己,如今我人出了府,倒不必顧慮了,等到安遠去家里找我,然後不小心走錯了屋子,再……」到時生米煮成了熟飯,就算他們父女倆再不願意也得願意吧!
對一個閨閣小姐,這一計毒是真毒,卻是最有用的。污了人家的清白,就算想要再找旁的男人也是不行,最終只能乖乖就範。
「還是夫人安排得好,既是如此,那咱們就好好的去大安寺齋戒沐浴吧!」
「嗯。」想象著卓蝶翼那委屈得梨花帶淚的模樣,朱氏的心中竄過了一抹快意,隨著馬車輪子的轆轆聲有規律的響著,她上的笑容愈盛,隱忍了這麼多年,只要今日事成,可就徹徹底底出了一口怨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