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周念霜懷里抱著剛滿月的娃兒,徐澤淵則一臉陰沉的跟在後頭。
再後頭,跟了幾名內監、十多名宮女與一群禁衛軍,這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城郊一處老舊窄小的月老廟。
一干在皇後、皇上後頭跟著的人,氣也不敢喘得太重,全安靜低著頭,連腳步都放得好輕,生怕皇上一個不開心,哪個倒霉鬼就要被放出宮喝西北風去,近來已有好幾名宮女、內監被放出宮了。
宮里無人不知,皇帝已經不開心許多月了。自從皇後被太醫勸誡,懷著身孕房事不宜過重後,皇帝便不開心了……
這皇帝就是個愛吃肉的,而且別的肉不吃,只偏好皇後這塊肉。
小皇子誕下後,情況未見改善,剛出生的小皇子是個黏人的,而且頗有乃父之風的只黏皇後,皇上找了幾十個乳母,小皇子說不買賬就不買賬,寧願餓也不肯喝口乳母的女乃。
于是,王宮里上演了一出奇怪的劇,便是皇上日日同皇子「爭寵」的戲碼。可憐的皇上時常爭寵失敗,但最可憐的,還是他們這些被遷怒的下人……唉。
這一年里,轅朝復興了,雖仍不如昔時轅朝聖祖延康帝在位時昌繁鼎盛,但如今轅朝百姓日子已比安熙帝在位時好過上許多。
一年前,新帝即位之日,他昭告天下自個兒身世,眾人方知東北死王原是轅朝皇家血脈,本應繼承帝位。是以新帝繼位,即下旨恢復轅朝國號,律法稅制大致依轅朝舊制,並修除了偽朝時期的擾民稅法。
新帝即位不久,新立的南國即傳來降書,東北自然也劃入轅朝國境,安熙帝在位時僅剩十五省,轅朝最盛時有三十二省,轅朝在徐澤淵手中短短一年時間,歸降的南國與東北勢力讓轅朝恢復到二十七省。
如今轅朝商人往東北、南國營生較先前容易許多,百姓多頌贊新帝英明,有聖祖之風。
可……威風凜凜、英明威武又俊帥的新帝有個死穴,那就是皇後。
在宮里當差的奴才們,最近大半年莫不哀怨,皇上最疼寵的皇後被小皇子霸住後,皇上成了深宮怨夫,老拿他們當差的出氣,好一些的還能發配到浣衣局之類的地方,運道差的,只能落個被遣出宮的下場。
新帝、新後都是厚道的主,就算被分去洗衣服、刷恭桶,至少在宮里當差,好吃好住的,每天能吃飽穿好住好,強過在宮外營生。況且皇上、皇後好伺候,甚少杖打責罵,因皇上皇後不愛責打,其他主子亦不敢管教過甚,在宮里日子算是十分好過。
話說回頭,這日皇後要上城郊月老廟,皇上今日取消早朝,天一亮便跟著皇後出皇城,路上皇後抱著小皇子,皇上跟在後頭,偶爾碎念兩句,後頭人听見了又得全當沒听見。
「皇後一路上抱著那團肉,有比讓朕抱著舒服?哼。」
「自然沒有,還是讓皇上抱著舒服。」周念霜非常清楚哪根軟肋掐得好,能讓徐澤淵服服貼貼的。抱著小皇子的她,趕緊退到徐澤淵身邊,聲音又軟又低,听得人骨頭酥麻。
「哼哼……那妳一路抱著肉團做啥?也不讓朕抱抱!」
「臣妾若是不抱皇兒,一會兒皇兒又哭,皇上惱了臣妾,該如何是好?」
「哭就讓他哭,還不成嗎?」徐澤淵瞪著那團肉,巴不得搶下來丟給奴才們照應,可惜他不能。他實在是不懂,小小一團肉才一月余大小,怎就精得懂何時該哭、何時該笑?
離了霜霜懷抱立即哭得呼天搶地,回霜霜懷抱馬上破涕為笑……呿!跟他搶霜霜,長大後,看他怎麼整治這團肉!
「皇上別同孩子計較,過兩年孩子大了,臣妾一定……」周念霜笑著踮起腳,附在徐澤淵耳朵邊悄聲說話。
不消多時,他臉色立即好看許多,嘴角揚起微微的彎弧。
跟在後頭的宮人們看了,無不暗自吁氣。果然,能哄住皇上的也唯有皇後娘娘了。
俊俏的皇帝向來是宮女們暗暗戀慕的對象,不過宮女們也只敢暗暗想著,說是絕對不能說的,否則下場很慘的,新帝損起人來,比刀子還割得人肉痛、心痛。
拿個例子來說,皇後懷皇子後幾個月,肚子大得幾乎走不了,久站更是別說了,侍奉皇上自然不可能。
那時有個剛選入宮的宮女,憑著國色天香的樣貌,出身又好,因而被近身服侍皇上的湯公公挑至御前奉茶。
某日皇上看折子看得晚,那宮女竟穿了薄紗罩衫,微露香肩給皇上奉茶。
唉……在宮里當差當得久的,回想起來仍覺那宮女是個笨的,沒見過世面,不懂辨察眼色、不曾見過美男子,著實是胡涂了。
皇上哪是個好哄的,那晚茶喝光後,立即叫那宮女將薄紗罩衫月兌了……然後命衣衫不整的她在皇城里跑兩圈,若不從則杖打致死。
皇上極罕見的動怒,小宮女哭著求饒,沒料到他竟說︰「覬覦國母之夫,當杖責百下。然國母仁善,令朕不得責打女人,朕只好罰妳這個奴才月兌了難看的罩衫在皇城里跑兩圈。不想跑也成,下去讓湯公公杖打百下。
「喔……對了,妳這奴才以為自個兒多好看嗎?在朕看來,妳就是菜市口販賣不出去的隔夜肉,又腥又臭,快滾出朕的視線。湯武!下回再找這種不長眼的奴才,連你一塊兒打。」
那夜皇宮熱鬧極了,奴才們全擠在邊道上看國色天香的丫頭,露著香肩跑皇城。
也是從那夜起,再也沒宮女膽敢過于靠近新帝。
皇上是好看得緊,可也給自個兒掛了個「生人勿近」的牌子,只差沒明寫「朕乃國母獨佔」
幾個大字罷了。
皇上那夜說的話傳遍王宮上下,尤其是「國母仁善,令朕不得責打女人」……皇後竟能命令皇上啊!
後來眾人都猜,皇上之所以那樣暴怒,八成是太久吃不到皇後這塊香肉,才心浮氣躁狠罰了宮女。
那夜,小宮女只跑上半圈,皇後便得了消息走出毓芳殿,喊了宮女讓她回去穿上衣服,小宮女跪在皇後跟前,哭著說不敢。
皇後勸半天不果,只好走到朝陽殿找皇上。
沒多久,皇上便抱著皇後出來,一臉不甘願地問著皇後,「讓她跑完又怎麼了?才半圈。」
皇後嘆氣,貼在皇上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見怒極的皇上,轉眼竟笑得好不燦爛。
「皇後說真的?」
「真的。」皇後軟軟靠著皇上的厚實胸膛撒嬌。
「皇後替妳求情,妳可以滾了。湯武!讓她明日一早出宮,朕不想再看到她。」
最後皇上樂呵呵地抱著皇後去了毓芳殿,隔日,只見皇上精神飽滿、神采飛揚上早朝。
那日後,全宮里再不明白的,也全明白了,能哄住皇上的,只有皇後。
「皇後根本不必來還什麼願,有朕護著妳,那個心機鬼不敢拿皇後如何。」得了周念霜的保證,徐澤淵這才面色稍緩,邊說邊睞著她懷里的娃兒。
「別說什麼心機鬼,那是神仙。」周念霜給了徐澤淵一個眼色,徐澤淵不搭理。
「皇後說什麼就什麼,還願後快些回宮,皇後身子得多休養。」
「休養近兩月,已經足夠了。」
「那……」徐澤淵眼色清亮,貼在周念霜耳邊問︰「可以了嗎?」
周念霜笑了笑,知道他忍了許久,多少煩躁,但仍忍不住想逗逗他。
「太醫說可試試,但若是疼,就得再忍忍。」
徐澤淵臉色垮下來,半晌沒說話,試試……萬一她疼,他舍不得!
「皇上好久沒彈琴了,臣妾很想听,說不定听了皇上的琴音,臣妾身子能全好。」周念霜眉眼彎彎的笑。
徐澤淵迎上那張笑臉,有些出神,彷佛被她勾走一抹魂。
「若不成……」周念霜靠著他說得很輕,「臣妾像皇上去年罰宮女那夜,讓皇上舒服可好?」
用她的小手跟那張甜死人的小嘴?他瞧著那張笑得紅艷的小嘴,呼吸差點岔了。
他臉紅地咳了咳,說︰「今兒個晚上,朕為皇後彈琴,若不成……皇後可得好好撫慰朕。」他聲音沙啞。
「臣妾遵命。皇上趕緊陪臣妾還願去吧。」
「別再抱著肉團,讓嬤嬤抱會兒,哭就讓他哭,沒事的。」徐澤淵將孩子抱來,轉眼他口里的肉團立即大聲哭嚎。
「去!抱遠了,別妨礙皇後進香。」徐澤淵將孩子塞給嬤嬤。
見嬤嬤趕緊將皇子抱遠些,周念霜輕搖頭,無奈笑了笑,走入月老廟。
一會兒徐澤淵跟進來,見狹小的廟里供著一座漆色斑駁的月老像,月老像是尊白胡子老爺爺的模樣。
周念霜虔敬的在供桌放上素果鮮花,捻香拜過,再往供桌下模,果真模出一張金箔紙還有張短箋。
金箔紙印著鮮明紅字,上頭寫著︰周念霜同意將所有女兒的姻緣全交由一零三二號地球月老作主。立約人周念霜。
她再打開短箋,上頭有幾行黑色墨字—霜霜︰最後一件事,勞妳重修這座月老廟,每年選定一日帶皇子、公主們來進香。另,大皇子夜啼,夜里于床頭置些茉莉香花即可寧神。這算是我奉送新帝的「禮物」,答謝新帝當初同意簽下契約。
金箔紙上的契約,若無疑義,吹口氣在上頭即可,咱們一個天界日後再見了。
周念霜看完,往金箔紙吹口氣,一會兒金箔紙在她手里消逝。
她蹙眉轉頭看徐澤淵,無法理解地問道︰「什麼是一零三二號地球?」
「妳不懂還簽!」徐澤淵瞪她,仍是耐著性子解釋︰「宇宙由無數平行世界交錯而生,同樣如我們現在處的地球,其實還有三千萬相同的地球,妳見過的月老負責這個編號一零三二的地球。」
「什麼是宇宙?什麼是地球?什麼又是平行世界?」怎麼他越解釋,她越迷糊,完全是她听不懂的啊。
徐澤淵一時忘記她出生在這個落後的地球,沒有先進的科學概念。
「等妳死了以後,就明白了。」他只好說。
周念霜沉默,半晌後聲音很輕地問︰「澤淵,我死了之後會去哪兒?還是下地獄嗎?」
「誰說妳會下地獄的?」
「你說的啊!」
「我哪時說了?」
「上一次我死後,你說要翻遍十八層地獄,說我害你、害勾魂的閻王爺、害你傷心,去不了西方極樂、也無法投胎。」她情緒有點低落。
徐澤淵將她一把摟進懷里,「我那時惱,妳也曉得我惱起來常亂說話,等妳死了,我們還是在一起,我不會放妳走的,妳只能永遠留在我身邊,當我的皇後。」
「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她說。
「我們永遠在一起。」徐澤淵笑了。
「澤淵……你說阿書在南國過得好嗎?」
徐澤淵嘆口氣,原想留阿書在京都,可他死活不願意,執意要走,連「依然心系皇後」這種話都說出口……明知阿書是故意說的,可他還是一時沒控制住,上了火氣,將阿書貶去南國當新王了。
至于南國原來的新王,是他養了多年的忠心部屬,如今封他為將軍,派他去打西夷。
他想,不出兩年,西夷即能平定,到時候再尋個借口將阿書找回來吧,畢竟是僅剩的血緣兄弟。
「妳就知道記掛他。」
「你明知不是這樣。」
「他很好,只是拒絕了所有我送去的美人兒。」
「那植仁什麼時候回京?」周念霜轉了話題,欠徐豫書的情,恐怕得天長地久地欠下了。
「再兩年,南將軍若仍平不了西夷,我會把植仁調回京。收他當徒弟是要讓他做正經事,可不是讓他去打仗的。」
「嗯……再兩年,孩子大一點,可以開始跟師傅跑跑練練了。」
「皇後實在是懂我心意,能明白我為何執意收李四當徒弟的,天下也只有皇後一人。」
周念霜笑出聲,想起孩子出生後,徐澤淵不時在孩子耳邊碎念,「等你師傅回來,有你受的!
朕等著瞧好戲。哭哭哭!只會哭,招人煩。」
「皇上功夫比植仁好,怎不親自教孩子呢?」
「如果皇後不擔心孩子被朕操練得早夭,朕是很想自個兒來。」
「皇上……該不會是老早想好讓植仁當孩子的師傅了吧」
「自然是早想好了。朕凡事想得遠,打朕拉起皇後的手那日起,朕就拿定主意讓他當孩子的師傅,李四資質好,學朕的功夫快,他來教孩子再適合不過。」徐澤淵洋洋得意地說。
「所以皇上拉臣妾手的那日,就想著跟臣妾生孩子了?」
徐澤淵沉默一會兒,「時候不早,趕緊回宮了。」他拉著周念霜往廟外走。
「皇上,重修月老廟的事?」
「皇後盡管放心,朕讓人一個月內重修好。」他臉色紅著。
周念霜看他俊挺的側臉,心弦微動,說︰「澤淵,我想對你說句話。」
他回過頭望她,揚眉問︰「什麼話?」
「這世上我最愛你了。」
徐澤淵因為這句話,呆愣許久許久……
這世上……不,整個宇宙,三千萬婆娑世界里,再沒有比這更動听的話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