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雖然正值盛暑,但林圜里夜風拂過竹林,拂面夜風如水,硬是消除了幾分暑意。
她想,這座湖泊也是功不可沒啊。
瞧,這湖泊上搭了一座青石跨橋,跨橋上還建了一座石亭,橋下的湖荷葉田田,湖畔的風燈映入湖中,猶如星子墜湖般,襯著遠處薄霧映山林,說是人間仙境也不為過,只是……她現在在哪里?
周凌春站在石亭里,此處並非是殷府里的最高點,但也可以將殷府里幾個院落看得一清二楚。
但看得清楚對她而言一點用處都沒有,因為每個院落的建築都大同小異,全都是青色琉璃瓦雕繪白牆,最高的一幢約莫三樓高,而每個院落皆以一座林園為屏,比較特別的是這座湖泊後頭的院落。
說是特別,純粹是因為這院落燈火通明,還有不少人手看守著。
難道這里是殷遠的寢居?
她站累了,干脆往石椅一坐。這幾天趁著夜色發派四哥一些可有可無的任務後,她就趁機在府里四處走動,為的是要找出殷遠到底住在哪個院落。
她一直搞不懂,她每次都是從易福樓出門向右走,為何每次都能走到不一樣的地方?前兩天,她差一點趕不及在天亮之前回易福樓,而今晚她又走到沒見過的地方,她的經驗告訴她最好是在此收手,因為前頭院落人手不少,她要是在此打草驚蛇的話,那不是功虧一簣?
最好的作法就是先在此觀察一會,要是能看出這些人換班的時間,那更是萬無一失了。
正打定主意,余光卻瞥見有抹人影經過,她不動聲色地藏身在亭柱後頭,偷覷著那抹身影。
唉呀,那不是那天被她錯認為殷遠的男人嗎?
風燈全都集中在湖畔,反顯得石亭里黑暗,讓她得以躲在亭柱後不被發覺。直到瞧著那抹身影進入一處院落,她才踏出石亭。
那日四哥造次,這個男人立刻跳了出來,應該是殷遠的護衛,所以他會去的地方也就是殷遠的寢屋!
找到了!她開心得都快要飛上天了。
太好了,既然這樣,她就可以繼續下一步的計劃!
為了懷有子嗣,羞恥和矜持皆可拋。說來可憐,兩人明明是夫妻,別說一天到頭踫不上面,最可悲的是她竟連他的寢屋在哪都不知道,所以這幾天她只能漫無目的的在府里踫運氣。
接下來……她自懷里取出一條條紅繡線,走到那院落的月洞門外,將紅繡線綁在矮叢花草上頭。
綁好之後,她都忍不住想要佩服自己,只要沿路作記號,明天她想要夜襲可就一點都不難了。
她沿路走沿路將線綁在不起眼的矮叢花草間,但是走啊走的,她突地停下腳步,瞪著前頭綁上紅繡線的矮叢花草。
鬼打牆嗎?還是……她又迷路了?她左看右看,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看來是離剛剛的湖泊有點距離了,那……她現在要挑沒系紅繡線的路走?
還等什麼,挑沒系紅繡線的路走嘛,又不是很難的事。
她是這麼想,但真是鬼打牆了,她竟然一直在院落外團團轉,繞到第七次時,看天色已經五更天了,她牙一咬,猜想也許是老天不忍她一拖再拖,所以才會故意拖住她的腳步,為的就是要她在今夜圓房!
既是如此,她就不客氣了!
像賊般的踏進院落里,這建築和易福樓沒兩樣,寢房的位置應該是在主廳左二的位置,于是她毫不客氣的推房而入,卻見里頭漆黑一片,床上半點人影皆無,教她不禁愣了下。
難道他還沒回府?可是他的護衛……眯眼忖了下,當日她瞧見的護衛是兩個,方才見到一個,也許另一個隨他外出未歸。
那麼,她要撤嗎?
想凝聚勇氣並不是那麼容易啊,倒不如就在這里守株待兔,等他一進房就直接把他推上床!
想起秘戲圖里各種咸濕彩繪,她不禁臉紅心跳,干脆坐到錦榻上演練待會要怎麼霸王硬上弓,逼他就範。
這得要好好想想,畢竟不容易,要是能夠一舉得子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雖然很羞恥,但她可以忍,為了振興周氏當鋪,其它都不是問題。
一刻鐘後,一個男人打開房門,余光瞥見坐在錦榻上打盹的身影,微愕了下,隨即快步退出房門,繞過長廊轉折處,停在一扇門前,還未開口門內已傳來——
「羅硯?」門內陰滑嗓音低喚著。
「是屬下。」
「不是要做回房休息了?」
「屬下房後發現夫人在屬下的房里。」話落,面前的糊紗門打開,露出一張極具魔魅氣息的俊臉。
「你是說周凌春在你房里?」他似笑非笑地問。
「是,夫人在榻上睡著了。」
「哦?」殷遠只著中衣倚在門板上,夜風拂面而來,他嗓音低滑地問︰「羅硯,你猜周凌春想做什麼。」
「屬下不知。」
「那倒是,連我也猜不出她到底想做什麼。」他一臉無所謂地笑著。「她喜歡在府里打轉,由著她去,但絕不能讓她踏進長壽居。」
「可是今晚夫人已經發現長壽居了。」羅硯抬眼,只為確定好行事。
「她要是敢靠近……」他笑了笑,毫不猶豫地道︰「就地格殺。」
「屬下明白了。」
「還有,把她的護衛找來帶她回去,她沒資格待在我的院落里。」話落,他隨即掩上了門。
羅硯領命直朝易福樓而去。
周凌春從一大早就苦皺著臉,眼看已經皺成一顆小包子樣了,周呈煦依舊沒打算放過她,進了當鋪之後繼續魔音穿腦,嗓門大得連周錦春周繡春,甚至周呈陽都听得一清二楚。
丟臉、好丟臉!可是,她又不能說什麼,誰要她在人家房里睡著了呢?
問題是她臉都已經快要垂到地上了,可不可以放過她了?
好不容易周呈煦念到口渴跑去喝茶,以為可以歇口氣時,周春立刻接棒上場——
「凌春姊,我知道你向來是隨遇而安的,但你哪兒不去,偏巧進了人家護衛的房,這不是存心要害人嗎?」
「我……」
「四哥都說了,那日你還誤認人家就是相公,結果昨兒個睡到人家房里,你到底是看上了那人,還是要逼你家相公殺了他家護衛?」
「繡春,別胡說了,凌春姊肯定是迷了方向,走累了挑一間房歇息,不小心睡著了而已。」周錦春低斥了聲,替周凌春挽回些許顏面。
周凌春驚詫地望著她,從不知道錦春這般了解自己,猜得雖不中亦不遠了啊。
好吧,看在大伙都沒發現她是打算做偷襲她相公這般不容于世的丑事,她就任憑他們圍剿。
是說真的好丟臉,她以為那間房是殷遠的寢房,誰知道竟是那名護衛的,不知道殷遠會不會真以為她在挑釁,最終還害了那名護衛?
沉思的她壓根沒發現周呈煦喝完茶後又劈頭開始罵起,徑自盤算今晚的計劃,驀地察覺有道視線看著自己,順著視線望去,就見周錦春正忙著手上的工作,而站在她身旁的周呈陽淡睨她一眼後便收目光。
嗚……三哥還是不打算跟她說話嗎?
她喪氣的垂下臉,覺得自己真是內憂外患一起來,沒人知道她內心有多苦,以往總是三哥和她分擔、听她吐苦水的……余光瞥見周錦春不著痕跡地靠近周呈陽,她撇了撇唇,無奈的直朝內院而去。
「我還沒說完,你是要去哪?」周呈煦像罵女兒般的追了過去。
「四哥,誰當家?」她冷著臉回頭。
「當然是你。」
「那就給我閉嘴。」她好歹是個當家的,留點面子給她會怎樣嗎?
「問題是你三更半夜不睡覺,還跑到人家房里去,你到底有沒有想過要是對方心懷不軌,你會落得什麼下場?你是打算要害姑爺大開殺界,甚至成為周家第一個被休的女兒?你要知道——」
噢!周凌春氣到跺腳,干脆用跑的。
嗚嗚,她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哭一哭!
周家女兒向來是堅強的,哪怕有淚,擦干便是,該做的事依舊不能擔擱。
夜色中,周凌春快步閃進林子里以避開周呈煦,瞧他飛步直朝前奔去,她不禁撇唇哼笑了聲。
哼,就不信甩不開他!
竟敢把她看得牢牢的,壓根不听她的話,說什麼就怕她又睡到人家床上去……
今晚她確實要睡到她相公床上,要知道這種勇氣不是常常有的,她必須一鼓作氣以免夜長夢多,她心里其實也是很忐忑的。
是說接下來要往哪走?
她環顧四周,直覺得陌生得緊,這片林子……眼前是盛夏,但入冬後肯定會綻放一片賽雪白梅吧。
唔……她這幾天有走到這附近嗎?
唉,為了甩開四哥,搞得她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跑,眼下她要上哪去找她昨晚系上的紅繡線?
不多細想,拿出懷中預藏的紅繡線,她勾彎了唇,開始比照辦理,在小徑旁的矮叢花草上系上紅繡線。
嘿嘿,至少可以不讓她迷路,對不?
要是真的空手而歸,也許她還可以早四哥一步回易福樓。
她邊走邊系,一點方向感都沒有,走得很隨性,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突地听見水聲。她眉頭微擰起,想起昨晚去到那座人工湖泊時,湖面風平浪靜得很,一點水聲都沒听見,那這水聲是——
周凌春作賊似的躡手躡腳朝聲音來源走去,就見一片高聳林木後頭竟有座高大的假山,假山上頭有竹筒引水,水在上頭蓄滿了便如瀑布般滑落池子,而池子里……她驀地抽口氣,漂亮水眸直盯著水中那雪白的果背,一頭長發如烏緞般披散至窄收的腰。
池邊懸掛一盞風燈,昏黃燈光映亮那男人的背影,教她傻了眼。
她想,她該要轉開眼,因為不管這個男人到底是誰,她都不該看,然而在這如墨的夜色里,昏黃光線映照下的身影彷佛墜落人間的仙人,哪怕一個背影都擁有無邊法力,教她怎麼也轉不開眼,直到遠處傳來細微的打斗聲,教她不由回頭望去。
她的耳力不算好,但那打斗聲還夾雜著低斥,那聲音分明是四哥的聲音啊。
這是怎麼回事?
她欲離去,下意識回頭再看一眼,就見男人已經慢條斯理的走上池岸。這一回,她終于看清楚男人的面貌,就連他的正面也瞧得一清二楚……相公啊,你真是太豪氣了,就這樣不遮不掩的,要我把眼楮擱到哪去……
嗚嗚,她看光光了,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回頭!就在她暗暗低泣時,她頓覺殷遠與她對上了眼,而後若有似無地哼笑了聲,展臂任由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護衛替他穿衣。
欸,他剛剛那眼神,該不會他打一開始就發現她在偷窺?
「小姐!」
她的思緒被逼近的腳步聲打斷,回頭就見周呈煦追著兩個黑衣男子而來。
不及細想,她朝前奔去,大喊著,「相公,快走!」
殷遠懶懶睨她一眼,身後的護衛早已如凌空箭翎竄去,幾乎同時,懸在池邊的風燈熄滅,眼前頓成一片黑,周凌春腳下踩空,直挺挺的撲進池子里。
「小姐!」周呈煦毫不猶豫地躍入池中,單手將她撈出。
「四哥,你怎麼沒去幫忙?」她喘了口氣急問著。
周呈煦沒轍地閉了閉眼,往後一指。「處理完了,你別往後看。」
周凌春沒去看,只因夜風已經吹來陣陣血腥味。「那你呢,你沒事吧?」不管自己渾身濕透,她著急地在他的臂上肩上模索著。
「我要是那麼不濟事,怎麼當你的護衛?」周呈煦沒好氣地道。
「那些人……」
「歲賜,到長壽居。」
「是。」
幾步外的殷遠淺而冷的下了命令,那護衛隨即足不點地地朝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