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影,翠光,鳥聲。
陽烏依舊高掛,日頭依舊熾熱,府內的景物也依舊。翠光閃爍的池子蕩漾,水也如同想象般透心涼,可是,為什麼她就是覺得不對勁呢?
曲瑤光看著水光自掌心滑落,凝神深思。
她有忘了什麼東西嗎?她素來謹慎,應該是沒有忘了什麼才對。
可是,現在她心頭這股不祥預感又是怎樣回事?
今早听她營里的屬下通報,說有個年輕人自願投入她麾下,歲數跟亓官沂差不多,該不會是那個家伙吧?
想到那個纏她纏得要死要活的亓官沂,曲瑤光不禁打個冷顫。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甩開他的,他應該不會追她追到軍中來……吧?
心中那股不祥預感更深了。
曲瑤光甩甩頭,用手巾拭干雙手,這時府里的丫鬟翠兒小跑步地朝她跑來。
「小姐,有人來拜訪您,說什麼是新進的士兵,要來打聲招呼。」
聞言,曲瑤光黛眉一挑。
打招呼?一個小小的士兵也想見她?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家伙想見我。」她是什麼人,居然想見就來見,她倒要看看對方是誰。
曲瑤光舉步就要往門口走去,翠兒小聲的叫住她。
「小姐,老爺在大廳招呼他了。」
那個人和老爺談得好開心,老爺直說要收那人當干兒子,嗯,要不要告訴小姐呢?
走過回繞的長廊,曲瑤光無意在那精造的廳院多做停留,也沒有打算多花心思欣賞動人景色,她滿腦子就是要看看對方是誰。
她的手剛踫上大廳的門,就听見里頭傳來的笑聲,她愣怔地望著深褐色的門。
好久,沒听見爹這麼開懷的笑著了。
她一直努力想讓爹安心、開心,可是卻沒有什麼成效,這人不費任何力氣就讓爹笑得那麼開懷……
曲瑤光抿住唇,心里有些不甘。她惱怒的打開門,狠瞪向那名不請自來的家伙,但當她看清來者是誰後,臉色當場僵在那兒。
為什麼他會在這?不不,應該說他為什麼纏她纏到這里?
「嗨!瑤光。」坐在那兒兩眼笑得如彎月,不正是那個死纏著她的亓官沂還是誰!
見坐著的人臉笑笑,站著的人臉青青,曲濤撫著胡子,看這情形說他們倆不認識,打死他都不相信。
不過他們是什麼關系呢?他這個做爹的可真是好奇。
「咳,瑤……」曲濤正要開口,曲瑤光冷冷的嗓音已響起。
「亓官沂,你在這里做什麼?」刀子刀子,她要拿刀來鏟除後患。
她習慣性的模模腰側,才想起早上把刀子解下放在床頭,她只好狠狠瞪著亓官沂。
「作客啊。」亓官沂回答得好不自然。
「……」她在考慮,用拳頭是不是比較快。
「這是禮物,請息怒。」看到佳人面露殺氣,亓官沂趕緊拿出他費盡心思才買到的鐵礦石。
看到他遞來的東西,曲瑤光的怒火明顯的消下去,讓亓官沂不禁拭去額間冷汗。
好險,若再被她痛揍個幾拳,他可吃不消啊!
「爹,他說的話,十成十都是胡說,別信他的。」拿人手不短,吃人嘴不軟。收下了禮,曲瑤光仍舊不說好話。
「哪有!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真實實,哪一句是謊言?」他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哼!」曲瑤光回敬他一聲冷哼。
曲濤好興致的看著兩人,當他看到女兒向來平靜無波的臉上出現其他神情,大吃一驚。
這是他女兒……沒錯吧?
「爹?」曲瑤光看到她爹一臉怪樣,忍不住直看他。
曲濤揮揮手,「沒事沒事,你們繼續。」
曲瑤光奇怪的看他一眼,再回頭狠瞪著亓官沂。
「爹,天色暗了,我先送亓官公子回去。」雖然她心里想的可不是這麼一回事。
曲濤連忙笑著揮手。
「不用啦,這小子說他沒地方住,我記得你隔壁屋子是空的,所以我就叫他住下來,你帶他到府里認認路就行啦!」
「什麼?!」第一次,素來以冷靜出名的曲瑤光,臉色大變,吼叫聲直沖霄漢。
夏夜風涼,輕落一片葉,象征了她不再平靜的生活。
「將軍,那人不正是那個叫亓官沂的家伙嗎?」南宮謙手捧著書,眼掃過某物後忽道。
「嗯,是他沒錯。」
「就是那個倒在路上的家伙?」南宮謙眉一挑,不死心的再問。
「嗯,是他沒錯。」
「就是那個死纏爛打的家伙?」他空出手揉揉眼,確定自己的眼楮沒看錯後再問。
「嗯,是他沒錯。」
「就是那個已在京城分手的家伙?」南宮謙不敢肯定地再問一次。
「嗯,是他沒錯。」曲瑤光的語中隱隱帶著火氣。
「那……」南宮謙眼珠子溜了一回,再回到臉色冷到不行的曲瑤光身上,「屬下可以請問一下,為什麼他緊黏在將軍身後?」
曲瑤光淡淡掃他一眼,目光比雪還寒,話自牙縫里擠出,「因為,我甩不掉他!」
這家伙從早跟到晚,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甩也甩不掉,最後也只好任由他跟了……想著,心頭火又冒出來。
「是,下官知道了。」南宮謙眼角偷偷瞄向朝曲瑤光黏來的亓官沂,暗自抹去額頭的冷汗,腳步偷偷往後移動。
他退、他退,退得遠遠遠,退到狂風暴雨掃不到的地方。他還年輕,不想這麼早就為國捐軀。
「瑤光、瑤光!」亓官沂很開心的拿著一盤點心,「這是我做的,你嘗嘗。」
聞言回身,曲瑤光爆筋吼道︰「我記得派你去廚房,你怎麼還在這里?」
「當然是想你……呃,不,是事情已經做完了。」看到佳人臉色不對,亓官沂很快改口,「你嘗嘗。」
不待她拒絕,他拿起一塊糕塞入她口中,然後兩只眼亮晶晶的看著她,一臉期待。四周的人則是同時倒抽口氣,為他這不怕死的舉動駭然。
「好吃吧?」他眼里閃著亮光地等著人稱贊。
「……好吃。」看著他那雙像小動物的眼楮,原本想罵的話都隨著口中的糕餅咽下,曲瑤光無法對這種眼神生氣,或者說,她已經氣到沒力氣再氣了。不過,糕餅倒是真的很好吃。
「真的嗎?」亓官沂的眼楮彎成了月亮,「那我以後天天做給你吃,吃到你不想再吃為止。」
曲瑤光瞥了他一眼,沒有拒絕他的提議,只是淡淡道︰「別再跟來,我要去辦事。」
話聲方落,她轉身走人。
「她並沒有拒絕呢,嘻!」亓官沂開心的捧著點心,快樂的回到廚房,留後一堆看得目瞪口呆的人。
冷斐冽看著他們的背影,伸手用力擰了南宮謙一把。
「痛!你沒事擰我干嘛?」南宮謙忿忿地瞪著他。
冷斐冽淡瞥他一眼,「你會痛,那這就不是幻覺了。」
「去你的!要試你不會擰自己啊!」南宮謙揉著被擰疼的地方,毫不留情的開罵。
「他沒死,手腳也沒缺。」冷斐冽點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渾身上下一根寒毛也沒掉。」南宮謙接口道。
「他強喂食,將軍卻沒有動怒。」
「也沒有拒絕。」
兩人對看了一眼,一同轉身往軍醫的地方前進。
「我們該去看大夫了。」
夕陽緩緩落下,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紅霞罩著大地,將萬物染成一片紅彩,曲瑤光牽著良駒準備回家。
亓官沂朝她走來,「要一起回去嗎?」
她挑起一眉,「你既投入這個營,就必須住在這個營里。」所以,他上次說什麼沒地方住的話,全是狗屁。
「我是偶爾兼差,所以沒地方住。」亓官沂露出好白好白的牙齒,笑得好不燦爛。
曲瑤光紅唇扯動,不理會他直接騎馬離開。
亓官沂聳聳肩,當作她是同意他跟她一起回家,只是與她之間的距離……嗯,有點遠。
他正打算邊欣賞夕陽,邊一路找路回家時,那原本已經不見影子的小黑點又出現,他抬起頭,發現來者是仍冷著張俏臉的曲瑤光。
「上來。」見他怔住,她沒好氣的開口,「你又不認得路,憑你兩條腿要找到何時?」
她絕對不是擔心他,只是怕回去被爹念而已,只是這樣罷了。
「真的?我真的可以上馬嗎?」亓官沂一雙眼好亮好亮,彷佛是高掛玄穹的星子,只是她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美食。
突然,有點後悔她所作的決定。
「你不上來也無妨。」
「不不不,當然要!」亓官沂怕她改變主意,連忙跳上馬背,然後緊緊地抱住她。
曲瑤光俏臉突然漲紅,轉首瞪著他。
「放手!」語氣有著濃濃的火藥味。
「不要,我會怕!」他眨著晶眸,耍賴的答道。
開玩笑,難得的機會,好不容易才能正大光明的吃她豆腐,怎麼能就這樣放手呢!
「你信不信我把你丟下馬?」開馬棧的會怕?騙誰!
「好、好啦!」看到佳人的臉色又變,亓官沂撇撇唇,一臉不甘的放開手。不過還是盡量靠近她,嗅著她身上的香氣。
怕他真的被她甩下馬背,所以曲瑤光沒如以往快速策馬,而是慢慢的駕著。彩霞照在兩人的臉上,向晚的清風輕拂過他們,吹起她的發絲揚向穹空中,亓官沂溫柔的看著,伸掌讓它們靜止在他手里。
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的發也是這樣飛揚著,在戰場上揮舞著大刀,面臨生死之際的小臉從沒變色,那雙眸象是一池清潭,無波無漪,但卻深深令他陷入其中。
她是怎樣的女子呢?
他好奇著,追尋著,卻愈來愈憐惜這名女子,憐惜這名外冷內熱的女子。
他知道她不認得他,但,他認得就夠了。
好不容易總算找到她,她不再只是文字間的資料,而是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眼前,他是如此狂喜。
她,依舊帶著不可侵犯的氣質,帶水的明眸像清流,每每在夜夢中總是淌流入他的心湖,原來當初的那一眼,就是他心動的開始,並隨著時光流逝愈來愈深陷其中。
他總算找到她了,找到她了……
「瑤光,事實上,我覺得能一輩子這樣和你同坐在一匹馬上,也是不錯的。」亓官沂附在她如玉潤般的貝耳,低聲傾訴。
回應他的,是曲瑤光一腳把他踹下馬。
亓官沂,堂堂「元通馬棧」的當家,生平第二次對女子深情告白,慘遭落馬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