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一六!」見歐依露被埋在鷹架下,狀似奄奄一息,陸參昊心急如焚地對著無人工地大吼,「救命!救命啊!」
喊了數聲,無人回應。
現在若回去叫大人過來,恐怕來不及。
陸參昊立刻做下決定——徒手救人。
他一一拉起網子、鐵桿、三角架……等等壓在歐依露身上的對象,一樣一樣推到旁邊去。
他忙得滿身大汗,一雙美麗的手傷痕累累,終于,將歐依露挖了出來。
「依露!依露!」他不敢隨便移動她,只敢輕拍她的臉叫喚。
「唔……」歐依露發出申吟聲。
「太好了!你還活著!」陸參昊欣喜的掉淚,「你等一下,我去附近找電話叫救護車,你一定要撐著喔……」
話還沒說完,令人恐懼的鋼鐵摩擦聲再次傳來,陸參昊沒有任何猶豫,抱著歐依露的頭,以他的身體,替歐依露擋住再次的意外,一只沉重的三角架砸中他的後腦勺,登時血流如注,人在剎那間完全失去意識。
楊舫竹听著歐依露以平板的臉色敘述著過往。
「我在醫院清醒時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了。」她低著頭,雙手幾乎是扭在一塊兒。「姑婆說,陸參昊一直沒醒過來,他媽媽有來看過我,恭喜我清醒時,眼淚卻一直掉。我想,她一定希望醒來的是陸參昊吧,我也是這麼希望的,可偏偏,事與願違,一直到我出院,他都還昏迷不醒。」
「那不是你的錯。」楊舫竹握住歐依露已經扭得快解不開的手。
「當然是我的錯啊,」歐依露激動抬頭,「那個鬼說過,他是想帶走我的,所以是我害陸參昊昏迷了十年!」
「這怎麼能怪你,」楊舫竹不以為然,「今天若是鬼想帶走陸參昊,而你為了救他陷入昏迷,你會怪他嗎?」
「我們兩個的價值不同,該死的本來就是我。」
「你在說什麼!」楊舫竹可是最討厭這種自卑又消極的說法了。
「你听說過,姑婆後來趕走我的原因嗎?」
楊舫竹僅是定定看著她。
「姑婆生病了,她得了癌癥。」歐依露眼一眨,悔恨的淚水便落下,「是我害姑婆生病的。」
「癌癥怎麼可能是你引起的!」最好她有這麼大的本事。
「誰跟我好,誰就會倒大楣。我的爸媽、姑婆、陸參昊,都因為我變得好慘好慘,所以我不能跟任何人太好,我也不該有朋友的。」她看著楊舫竹,「所以你也不要跟我太接近。」
楊舫竹以悲傷的眼神望著她。
是多深刻的惡意,才會造就今日的她?
那些在她耳邊洗腦的人實在罪大惡極!
「不好意思,讓你听我說這些。」歐依露抹掉淚水,「我先下去了。」
「依露!」楊舫竹叫住站起來的她,「我認識你姑婆的。」
「你是她的房客,當然認識。」
「把這間房子給你的主意,是我提的。」
歐依露充滿不解地望著她。
「你知道你離開後,你姑婆的生活嗎?」
「我听說她住進了贍養院。」很高級的那種,一個月要好幾萬的,有個人看護,又有二十四小時專業照料,萬一發病也不怕求救無援,非常適合姑婆這樣的單身女士。
「她晚期住進了安寧病房,我媽也是病房的患者,我是因此跟她認識的,所以我早就听過你的事。」
「那麼,姑婆將這棟房子給我,代表她原諒我了嗎?」
「不是的,是她希望得到你的原諒。」
「怎麼會……她干麼要我原諒?」是她害了姑婆的啊。
「你那時候剛出事沒多久,她就發現自己得了癌癥。老人家最怕病跟死,就算平常表現得再灑月兌,一旦死神接近了,誰都會腳軟。你姑婆就是一例。就在那個時候,在親戚那邊有謠言傳來,說她會得癌癥,是你害的,說你專克長輩。她因為心情低落,沒出口發泄,便將責任都推到你頭上,過了幾年後她才知道,原來是親戚怕你獨吞了她所有的財產,想盡辦法離間的。」
「我怎麼可能獨吞姑婆的財產?」那是多大一筆天文數字啊!
「你姑婆的確打算讓你成為她的繼承人,好好的栽培你的。」
這事她從未曾听姑婆說過,故詫異極了。
「老人家什麼沒有,就自尊心最強,她有偷偷打听你的狀況,知道你升上高中後,就獨自生活,過得挺辛苦的,但就是拉不下臉面去叫你回來。後來,她病況惡化,想把財產都留給你,又怕親戚會想方設法從你那邊騙走。你人老實又怯懦自卑,恐怕人家說個幾句,你就全數送了。後來我跟她討論,決定把一些小型房產分送給佷甥,死後剩余的現金捐給慈善機構,而最有價值的這間百年古厝就留給你,但對外一律眨低這房子的價值,以杜絕親戚的覬覦。」
歐依露萬萬沒想到,姑婆竟然為了她,費了這麼大的精神。
楊舫竹從一旁書桌上的圓形木盤中,拿出一把小鑰匙,轉身打開後方抽屜,再把抽屜拉出來,從里頭的暗格拿出一紙文件,交給了她。
「這是……」
「藏寶圖。」楊舫竹眨了眨眼,「你姑婆把一些多年來收藏的古董,分藏在這房子的庭院各處,你低調點挖出來,有需要就拿去拍賣行或是銀樓販賣,別被人知道了。」
「古董?」歐依露一愣,「燈壺!」
「你怎麼會知道燈壺?」這件事應該只有她知道吧。
「陸參昊之前曾經因為我沒錢修繕壞掉的馬桶,所以叫我去挖了一個燈壺出來。」
「哇,那小子鼻子真靈,我這樣費心藏著,也被他發現了。」真是「家有內賊」啊。
「我把燈壺拿去當鋪當了一百萬。」
「什麼?」楊舫竹吃驚地抓住她的上臂,「那個燈壺拿去古董拍賣行拍賣,至少三百萬的耶!」
「三百萬?」跟一百萬也差太多了。
「你現在馬上去把燈壺贖回來。」絕不能白白損失兩百萬。
「可是我已經提出五千塊來花了。」不過好家在水電工那邊才付了訂金,所以還有九十九萬五千元在賬戶里。
「吼,你真的是!」楊舫竹又回身從暗格里掏出一迭鈔票,「還好我也有得到一些遺產。」還是白花花的鈔票呢。「看缺多少我先幫你墊著,等賣出高價,要還我喔。」
「可是,」歐依露有些難為情道,「你這個月的房租還沒給我。我手上的錢加上房租,應該不用跟你借錢了。」好歹她已經領薪水啦。
「……」她壓根兒忘記這件事了。「我現在就把房租算給你。」她數了七張紙鈔遞給她。「你姑婆生病,跟你爸媽的意外,還有陸參昊的昏迷不醒,都不是你害的,知道嗎?」
「嗯。」
見她咬唇猶豫的模樣,楊舫竹就知道這心魔也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消除。
「你明天有課嗎?」
「我明天溫書假。」快要放暑假了,目前是期末考時段。
「那我們明天九點出發,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要去哪?」
「秘密。」
楊舫竹帶歐依露去了靈骨塔。
看見姑婆的牌位跟照片,歐依露頓時熱淚盈眶。
「姑婆,謝謝你對我這麼好。」她雙手合十,誠摯道謝。
「她有份遺書,」楊舫竹打開櫃位的玻璃門,從骨灰壇下拿出一張折成五角形的遺書,「要我交給你。」
歐依露攤開來,果然是姑婆的筆跡。
依露,姑婆一直很想跟你道歉,當年因為生病將你送走,恐怕在你心里留下不可抹滅的傷痕。姑婆真的是做錯了,希望你原諒我。古厝是我最喜愛的房子,我把它留給我最喜愛的佷孫,希望往後它能陪伴著你,一起度過美好的未來。你一定要開心,要不然,姑婆在九泉之下,可是沒法安心的。
我將更詳細的遺言交代給舫竹了,你今日會看到這封遺書,必定是舫竹將我的心意傳達給你了。
接受它,那是屬于你的。
「姑婆……」歐依露捏著信紙,哭得不能自已。
楊舫竹輕拍她的後背,「知道了吧?沒有人怪你,不是你的錯。」
「嗯。」歐依露點點頭。
「那我們再去一個地方。」
這次去的地方,是醫院。
「你一定猜到了,陸參昊就住在這。」楊舫竹手掌擱在額上遮擋十點的燠熱陽光,昂起下巴,看著十二樓的位置。
「我……能見他嗎?」歐依露有些心慌。
「若他醒了,我相信他一定在等著你去。」楊舫竹盯視著她,「你只要告訴我,想看他還是不想?」
「我當然想,可是……」她有種近鄉情怯的不安。
「其它事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在受傷的事上,陸參昊沒怪過你。」
「你怎能肯定?」
「他如果恨你,在見到你時,一定會惡狠狠的報復在你身上,但他有這麼做嗎?」她看到的是,一個站在她身後守護著她的大男孩。
歐依露微張著小嘴,恍然明白了。
「走吧!」楊舫竹二話不說,拉著歐依露便走。
楊舫竹經年累月在外頭帶團,力氣跟男人有得拚,歐依露完全被拖著走,沒有任何抵抗的余裕。
來到十二樓的單人病房,楊舫竹直接將人推進去後,便把門關上了。
「楊……」
「少嗦!」外頭的楊舫竹以不耐煩的口氣道︰「若你還是覺得是你的責任,就把他照顧到好。昏迷多年醒來的病人,一定要經過長時間復健的。」
「原來不是醒來就能活蹦亂跳?」
「哪有那麼好的事,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