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櫃見屋里沒有人了,這才詳細說道︰「東家,您和陳老爺雖說相識,但到底不算親厚。如今他喪命在惡賊之手,您去報官也無濟于事,不如借勢除了葛家,得了他們的鋪子才是。」
「你說說,如何借勢?」
「這伙惡賊既然這般歹毒,想必是什麼惡事都敢做的。不如咱們找他們合作,讓他們出手綁了葛大壯,贖金要高一些,到時候那村婦一著急必然要賣鋪子,咱們就趁機把鋪子買下。再付些銀子,要那些惡賊把葛大壯殺掉,事情就天衣無縫了。那些賊人能得兩份銀子,一定會同意的。」
沈東家越听眼里喜色越濃,心里盤算了半晌覺得這計劃可行。原本葛家只是擋了他的財路,但一次兩次設計都不成功,他的火氣也被勾了起來。不把這一家子除掉,他就連喝酉都覺得不痛快。
「好,這事就交給你了。你明日就去找那些賊人商談,萬一事情不成,哼,你也不用回來了。」
「這……」老掌櫃原本還想攛攝東家找個伶俐的小管事上山,但是听得這話只得硬著頭皮應了下來。沒辦法,為了保住這掌櫃的位置,只能冒險了。
盤踞在二龍山上的這伙賊人也是剛在這里落腳不久,原本聚在五百里外的翠屏山上,結果不小心錯綁了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被幾百名護衛像喪家之犬一樣攆來了這里。
前幾日里干了一票,得了不少金銀,眾人正歡喜三兩個月不必為了衣食犯愁。這一日望風的小嘍報信,說山下有個老頭兒邊喊邊爬上來了。
三位當家跑去看個究竟,結果就見一個穿著錦緞衣衫的老頭兒,一手舉著栓了白布條的樹枝,一手提著一個鼓鼓的荷包,一路磕磕絆絆穿過樹林子爬了上山。
三位當家互相對視一眼,都有些好奇,其中一個示意兩個小嘍動手。
老掌櫃身子肥碩,一路爬來,累得半死,突然被人家壓在地上,他半點兒也沒有反抗,甚至送上了荷包。「大王饒命,我是給你們送銀子來的!大王饒命!」
大當家是個長了滿臉胡子的黑大漢,聞听這話就彎腰扯了老掌櫃手里的荷包,打開一看,果然里面裝了四個五兩的銀錁子。
他想了想就遞給了一旁面色蒼白、身形瘦弱的二當家,小聲道︰「二弟,你看看,這老頭兒倒沒說假話。」
二當家開口問老掌櫃,「說吧,你怎麼知道我們在山上,不會好心到只為了送銀子吧?就不怕我們殺了你?」
怎麼會不怕呢?老掌櫃手腳哆嗦得厲害,但依舊掙扎著坐了起來,高聲說道︰「小老兒是特意給諸位兄弟送一筆生意的,這二十兩只是訂金,事後還有厚禮送上。」
「左右無事,不如听听他說什麼吧,大哥。」三當家是個獐頭鼠目的年輕人,一向對銀子有瘋狂的喜愛。他生怕兩位大哥斷了這送上門的財路,一把抓了荷包,抬手吩咐兩個小嘍扯著老掌櫃進了山洞。
大當家和二當家無法,搖著頭隨後也進去了。
老掌櫃見那山洞角落堆著一些箱子,空氣里還殘存著淡淡的血腥氣。他猜那些必定是先前陳老爺隨身的行李,于是更加恐懼,不等人家發話就跪了下來。
山賊們多是些不肯安分謀生,又存了一夜暴富野心的窮苦人,見身穿綢緞的老掌櫃這般乖巧,心里隱隱都覺得解氣,所以倒也沒對他拳腳交加。
老掌櫃也精明,不等人家發問就迅速把來意說了一遍,末了又說道︰「我們東家說了,只要你們抓了葛大壯,贖金完全歸你們,他另外再付一百兩。唯一的要求就是,事後要殺了葛大壯滅口。」
大當家和三當家對視一眼,都覺得這買賣可行,但兩人也知道自己頭腦簡單,于是又轉而看向二當家。
二當家捏著下巴琢磨半晌,末了招手喊來一個屬下,「把他先拉出去。」
直到一個嘍扯著滿頭大汗的老掌櫃出去了,那二當家才低聲說道︰「大哥,三弟,這票買賣能做,這葛家顯見是擋了人家的財路了,咱們干完這票,最少能得個幾百兩銀子,到時候再打探看看,若是這老兒背後的主家沒什麼勢力,咱們手里攥著這事當把柄,說不定以後手頭緊的時候也能找他再訛個幾百兩。若他靠山硬,咱們大不了再換座山頭落腳。」
「二弟說的有道理。」大當家听得眉開眼笑。
倒是三當家開口問道︰「萬一,那葛家是個厲害的呢?」
二當家覺得被質疑,沉著臉反問︰「他家若是有勢力,怎會在路旁開個小食肆,還讓女子拋頭露面賣吃食?」
三當家趕緊干笑兩聲,「看我這狗腦子,還是二哥聰明,就听二哥的。」
大當家一巴掌拍在老三頭上,罵道︰「不懂就別說話,到時候多出力就是了,少不了你的銀子!」
二當家這才覺得滿意,揮手示意小嘍又把老掌櫃帶了回來。「回去告訴你們東家準備銀子吧,我們後日晚上到。你們記得找人指認葛大壯,若是你們膽敢耍花樣兒,哼!」
大當家抄起一旁的柴刀,嫻熟地耍了幾個刀花,勁風刮過老掌櫃的脖子,驚得他差點兒尿了褲子。
「不敢,不敢!」老掌櫃腿一軟又跪了下來,也顧不得顏面了,磕了頭就連滾帶爬地下了山。
等候在山下守著馬車的小管事見他模樣狼狽,一邊伸手扶人一邊暗笑。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平日里狐假虎威的老掌櫃居然也會這樣。
這一日天氣好,鋪子門前的椅子連同小凳子都租出去許多,待得晚上都收了回來,眾人價掇後關了鋪門就開飯了。因為家里有迎春和唐招娣這兩個孕婦在,飯菜很豐盛。
鐵柱媳婦性情爽利,喜歡說笑,吃飯也不拘束,一邊挑著魚刺一邊說起前日承接的酒宴上一個客人吃雞骨頭卡了喉嚨的趣事,惹得眾人笑個不停。
葛妮兒偶爾扭頭看到迎春不停模眼皮,忍不住問道︰「嫂子,你怎麼了?」
見葛大壯聞聲也立刻看了過來,迎春趕緊笑道︰「沒什麼事,就是眼皮總跳,許是昨晚沒睡好。」
葛妮兒笑著瞄了一眼唐招娣的肚子猜測道︰「老話說,眼皮跳,喜事到,該不會是二嫂要生了吧?」
唐招娣被眾人看得臉紅,嘴上卻堅持說道︰「這孩子是個慢脾氣,估計還要等個十日半個月才能生。」
迎春瞧著她神色有些僵硬,隱隱有些膽怯,猜得她是不願意提前回去葛家待產,于是笑道︰「慢性子才好呢,這孩子有福。」說完,她轉而就說了一件小事把話題岔開了。
唐招娣暗暗松了口氣,越來越感激大嫂。若是早早回去老宅,別說能這樣好吃好喝,整日里說說笑笑,怕是王氏連個好臉色都不會給,更別說照顧她了,至于葛書成根本指望不上。
再說葛書成,這會兒正畏畏縮縮地走在山路上。這幾日在家里躲著,他吃睡不香。一則家里的飯食沒有鋪子的油水足,二則在鋪子還能听人家喊他一聲葛掌櫃,心情很好。可是在家里就只能躲在屋子里,走出院子就會被村人指指點點,哪怕他臉皮再厚,也實在有些不舒坦。
方才吃完晚飯,他琢磨著兄嫂隔了這麼久許是消了氣了,他只要豁出臉皮求一求,再不濟在夜色里跪上那麼半個時辰,一定就能重回鋪子了。
這般想著,他又恨起那個騙了他的「好兄弟」。先前他去找人算帳,結果人家早跑得沒了影子。若是老天有眼,被他再遇見那個人,就算拚著斯文掃地,也要痛打那個人一頓。
葛書成一邊盤算著一邊趕路,很快就到了鋪子附近,偶爾有相熟的鄰人見到他,遠遠打了招呼,「葛掌櫃,這是從老家回來啊?」
「是啊,老家有些事,又怕耽誤鋪子里的活計,這才趕回來了。」葛書成抬著下巴,一副得意的樣子,似鋪子就是他的一般。完全不知道,這句話根本就是一根索命繩,牢牢地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遠處,埋伏起來的七、八個大漢,听得兩人對話,就扯了一旁半垂著頭的老掌櫃問道︰「就是這個人嗎?」
老掌櫃本就眼力不好,這會兒夜色昏暗,他又怕露出臉來被熟人發現,于是匆匆掃了一下,覺得很眼熟就點頭,「就是這人,你們趕緊綁了他。記得要兩三百兩贖金就好,若是太多了,葛家人可能就報官了。」
「這不用你說,大爺們自有主意!」大當家狠狠瞪了老掌櫃一眼,末了瞧著周圍再無旁人,一揮手就帶著幾個屬下沖出去,迅速跑到葛書成身旁,直接捂了他的嘴抬進了不遠的山林深處。
葛書成驟然被綁,嚇得手腳亂抓亂蹬,但抓著他的幾只大手好似鐵鉗子一般,根本不容他動彈。
好不容易等到眾人腳步停了,葛書成被重重摔在了地上,他還沒大喊,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雪亮的柴刀。
「你若是敢叫喊,我立刻就砍斷你的脖子!」那賊眉鼠眼的三當家惡意地動了動刀鋒,嚇得葛書成立時尿了褲子。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綁我做什麼,我沒銀子啊!」葛書成哭了出來,極力向後仰著脖子,生怕那刀刃歪一歪就會割破了自己的脖子。
大當家隨意找了個木樁坐了下來,借著樹枝間灑落的月光見到葛書成的孬樣,忍不住冷笑道︰「虧我們還如此勞師動眾,原來是個膽小鬼。得了,葛大壯,明人不說暗話,我們兄弟最近手頭緊,正好你家里又得罪了人,所以我們要卸你一只耳朵送去鋪子,換幾百兩銀子花花了。」
三當家起了促狹之心,舉著刀一會兒在葛書成左邊耳朵上踫踫,一會兒又挪去右邊,嘴里還嘟囔著,「割哪邊好呢,要不然割個鼻子送去算了。」
葛書成嚇得眼楮都直了,所有心思都跟著刀刃亂轉。好在刀刃落下的前一刻,他終于想起了一個關鍵詞。「住手!我……我不是葛大壯,我是葛家老二啊!饒命啊,我是葛書成!」
一眾賊人听他喊完都愣住了,大當家立刻站起來,一腳把他踢得躺倒在地,罵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敢給老子裝傻,我看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煩了!」
「我沒有!我真的是葛家老二,那鋪子是我哥的,你就是殺了我,我嫂子也不會交贖金的,大王明察!」葛書成生怕眾人不信,趕緊扯開衣衫露出瘦弱白皙的胸膛,「你們看,我哥是木匠,身板好。我以前專讀書,根本和他不一樣。再說,他在鋪子里,我才剛從老家過來啊!」
大當家和三當家對視一眼,都有些相信了。
三當家用力把刀插在地上,氣呼呼道︰「那老不死的眼瞎了,連認個人都能搞錯。」
大當家也是惱火,極後悔沒有帶著足智多謀的二當家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三當家想了想就道︰「不如把這人殺了,然後再找機會綁正主吧。」
「只能這樣了。」大當家點頭。
一旁剛剛松了一口氣的葛書成嚇瘋了,這時候他什麼也顧不得了,大喊著,「不要殺我,只要你們放我回去,我就幫你們把我大哥騙出來!」
三當家冷笑,一腳踩在葛書成手臂上罵道︰「你當我們是傻子嗎,放你回去,你就跑去報官了吧!」
葛書成連忙道︰「各位大王有所不知,我那大哥不是人啊。家里開了鋪子,不但不分我半毛,還把我當牛馬一樣使喚,前幾天更打得我滿身是傷,根本不當我是親兄弟,不信你們看我背上,還有青紫呢。」說著話,他就趕緊背過身露出後背給眾人看。
三當家低頭按了按他的背,末了應道︰「看著倒是舊傷。」
葛書成趕緊哭訴,「各位大王是在替天行道,我怎麼會去報官,做那不義之事?」說罷,他眼珠子轉了轉,又道︰「各位大王也是仁義之士,許是也不願見我葛家老少被我大哥逼得活活餓死吧。若是各位大王開恩賞下個幾十兩銀子,小的就更是感恩不盡,一定把這事辦得滴水不漏。」
大當家和三當家對視一眼,眼里都有些鄙夷之色,卻同時去了殺心。若是葛書成沒有什麼圖謀,只為了除掉兄長,他們還有些猶豫。但他開口要分紅利,這就可靠多了。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哪怕是親兄弟,涉及到錢財而反目成仇的太平常了。
「起來吧,咱們商量一下怎麼出手。」
「好。」葛書成立刻爬了起來,仔細想了一遍思路後又說道︰「二位大王,不如這樣吧,我一會兒回去把我大哥騙來,你們綁了他,我再回去給家里報信,讓家里準備贖金,到時候我帶著贖金過來,還請二位大王一定要記得殺掉我大哥!」
「這是自然,不必你說,我們也不能留著後患。」大當家應了下來,末了卻是從懷里掏出一只小瓶倒了一顆丸藥塞進了葛書成的嘴里。
葛書成嘗到那藥丸味道腥臭,就知道絕不是好東西,但無奈如今小命在人家手里攥著,只能吞了下去。
大當家見他如此識趣,更是放心了,安慰道︰「我不過是圖個心安,放心,這藥七日後才發作。買賣成了,我立刻給你解藥。」
葛書成心里咒罵不停,臉上卻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樣。
眾人很快就下了山,照舊還是躲在稍早那隱蔽處,葛書成剛要爬出去又被大當家拽了回來,再次狠狠威脅道︰「這事若是成了,我分你一百兩銀子,但你若是敢騙我們,就小心你的狗命!」
「不敢,我怎麼敢騙幾位大哥呢!」葛書成趕緊小心翼翼地應了,才手腳並用爬了出去。
這一晚正值滿月,葛家小院被月光照得一片光亮。
葛大壯閑著無事,就借著月光制作小木床,這是他特意給未出世的閨女準備的。每根木條他都仔細打磨得非常光滑,生怕有木刺會扎了寶貝閨女。
迎春哄睡了兒子,走出來見此就笑道︰「你準備得太早了,閨女要到入冬才出生呢。」
葛大壯笑道︰「趁著最近有空閑就先做好了,以後就得忙著妹子的嫁妝箱籠了。」
葛妮兒出來打水,听了這話羞得立刻就掉頭回去了。
迎春笑了,轉念想起前幾日飯桌上的事就低聲同葛大壯說道︰「我瞧著弟妹許是不願回去老宅生產,這事咱們不好說。不過我瞧著她許是到月份了,不如明日你去韓大娘家說一聲,請她這幾日別出門了,有事我們隨時去請她。要不然鐵柱媳婦這幾日有事回了娘家,妮兒是個閨女,只有我一個怕是也張羅不過來。」
葛大壯雖說惱了弟弟,但對這沉默寡言又勤快的弟媳卻是沒什麼壞印象,再說媳婦的話有道理,于是就放下手里的刨子說道︰「這事還是提早打招呼比較好,我這就走一趟。」說完話,他就出了門。
迎春想攔一攔,但葛大壯腳步極快,三兩步就沒了影子。迎春無奈,只得找了掃帚拾掇地上散落的木屑。
葛大壯出了鋪子後門,正要走向那片工匠聚居的棚戶區時,冷不防被人從一旁抓了手臂。他驚了一跳,定楮一瞧原來是弟弟,立刻瞪大眼楮喝斥道︰「誰讓你來的?滾!」
葛書成本來在院子外邊轉了半晌,有些猶豫。雖然他自小看不起這個大哥,最近又同他沒少起爭執,但到底同為葛家兄弟,當真要傷他性命,良心還真有些不安。但這會兒眼見大哥這般厭惡自己,又想想肚子里的毒藥,頓時也是心頭火起,一狠心就嚷道︰「咱爹方才上山回來晚了,摔斷了腿。我把他送回家就跑來找你了,你還罵我?」
葛大壯仔細一看弟弟身上沾了些樹葉灰土,神狽,倒當真有些剛從山上下來的模樣,于是就急了,「什麼?爹怎麼樣了,大夫看過了嗎?」
「看過了,大夫說爹熬過今晚就沒事,熬不過就得準備後事。」
「那還等什麼,趕緊喊大伙兒一起回去。」葛大壯轉身就要進去喊妹子。迎春和唐招娣兩個葛家兒媳還好,但老爺子若是有個好歹,葛妮兒這當閨女的是一定要在床邊侍候的。
「大哥,咱們先回去吧,爹傷得重,你進去一說一定會嚇到嫂子她們了。咱們先回去看看狀況,萬一有事再找人來報信就是了,左右也相隔不遠。」葛書成生怕露餡,扯了大哥的手臂就往外走。
葛大壯想想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又心急老爹的傷,就沒再堅持,大步流星地往老家趕。
可是沒走出多遠,葛書成突然痛呼一聲,倒在了地上,看樣子好像扭了腳。
葛大壯皺著眉頭彎腰去看,結果突然覺得腦後吹來一道勁風,想要躲避卻是來不及了。
一枝手臂粗的木棍結結實實地敲在他後腦上,昏迷前一刻,他眼里滿滿都是弟弟混雜了狠毒和忐忑的神色……
迎春掃了木屑後就坐在院子里慢慢洗著大寶的衣衫,這小子自從會走路之後就越來越淘氣了,每日都要兩三身衣衫替換。她一邊在心里甜蜜地埋怨著,手里一邊忙碌,可是直到衣衫洗完晾好,還是不見葛大壯回來,她有點擔心,走去後門口張望。
葛妮兒出來見了,就上前問道︰「嫂子,你開門做什麼?」
迎春剛要答話,就听見有人遠遠喊著,「不好了,不好了。」
葛妮兒膽小,下意識就要關門,迎春卻認出那人是葛書成,于是一把攔了她,高聲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葛書成扶著門框喘息了好半晌,末了才焦急地應道︰「我方才見到大哥,本來同他在說話,結果路邊竄出幾個賊人,二話不說就綁了我和大哥。大哥打倒了兩個人,但他們人太多了,最後大哥還是被抓走了。那些賊人放我回來報信,要家里準備六百兩銀子去山上贖人,明晚之前不送銀子,就要殺了大哥!」
「什麼?」迎春眼前一黑,依著門框就軟了下去。明明方才還在給女兒打木床的夫君,怎麼一轉眼就被綁架了?這都怪她,若不是她支使他出門,他也不會遭這毒手。
「都怪我,都怪我!」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迎春眼里流了出來,雖說她和葛大壯的小家庭,一直都是她在張羅賺銀錢開鋪子,但葛大壯卻是她的主心骨。若是沒了他,她和兩個孩子要怎麼辦?
葛妮兒也是慌了手腳,一邊忙著攙扶嫂子一邊嚷道︰「這可怎麼辦,快報官吧,讓官差上山救大哥!」
「不能報官!」迎春同葛書成一起喊叫出聲。
迎春腦子里滿滿都是前世那些營救不成、反被撕票的新聞。
葛書成自然是存了私心,生怕那些官差當真抓到那群山賊,到時候他謀財害命的惡行就會曝露。「萬一那些山賊一見官差,狗急跳牆殺了大哥怎麼辦?還是趕緊籌銀子,等我送上山去,他們一定會放了大哥的。」
「你怎麼知道他們會放人,再說家里哪有那麼多銀子啊?」葛妮兒急得跺腳,忍不住反駁。
葛書成眼角掃向小小的鋪子說道︰「咱家不是有鋪子嗎,再找人湊一湊,總要把大哥贖回來。」
迎春無暇理會他們兄妹爭吵,她用兩根手指用力掐著大腿,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半晌才道︰「不行,我要進城找大哥想辦法救人!」
「嫂子,城門早關了,進不去啊!」葛妮兒連忙攔阻。
「那我就在城門外等,明日一早就進去。」迎春用力甩開小姑的手,進屋找了件大襖就往後門走。
葛妮兒無法,趕緊也跟了上去。
倒是葛書成猶豫著不想跟去,干笑道︰「我留守好了,鋪子總得有人守著。」
葛妮兒狠狠瞪了他一眼,匆匆交代聞聲走出來的唐招娣幾句就跑掉了。
唐招娣听得丈二金剛模不到頭腦,疑惑問著自家男人,「到底出什麼事了?」
葛書成極力忍耐心里的喜意,說道︰「大哥被山賊綁了,嫂子找人去湊銀子了。」
「什麼?哪里來的山賊啊!」唐招娣嚇得身子哆嗦,也顧不得肚子沉重,三兩步就跑去關了院門,一轉身卻看到葛書成從灶間抓了兩個饅頭邊吃邊走出來,難得惱火地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吃飯?」
葛書成翻了個白眼,罵道︰「你這個敗家娘們,我又沒吃你的,你心疼什麼?再說了,大哥的事自有大嫂張羅,你當我把銀子送上山去很輕松啊,那要頂著丟命的風險,我不吃飽行嗎?」
唐招娣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干脆去了迎春的屋子,守著熟睡的大寶直念阿彌陀佛。
迎春和葛妮兒姑嫂兩個一路磕磕絆絆走了十幾里,好不容易趕到縣城門下,已經是半夜了。
幾個守衛的兵卒听見動靜,從城牆上探頭往下看。
迎春想也不想就開口請他們開門放自己進去找人,可是那些兵卒哪里肯听,若是什麼貴人也值得他們破例一次,興許還能得些銀錢喝酒,但兩個農家婦人,他們探頭問問就已經是迎春心里焦灼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高高的城牆擋在面前,她爬不上也穿不過,只能蹲在牆根煎熬不已。
葛妮兒扯了大襖極力裹住嫂子,末了又把她抱在懷里,生怕她凍到了。
迎春低低啜泣著,雙手捧著已經隆起的肚子,腦子里滿滿都是葛大壯被殺頭的情景。她忍不住跪下來祈求,「求諸天神佛保佑夫君平安,信女願意用一切來換。」
葛妮兒听得心酸,一邊掉眼淚一邊陪著嫂子念。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太陽露面的時候,城門終于打開了。
迎春連滾帶爬地擠了進去,兩個眼屎都未擦干淨的兵卒差點兒被擠倒,忍不住開口罵道︰「急什麼,奔喪啊?」
這句話像利劍瞬間刺穿了迎春的心,她平生第一次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瞪著兩個兵卒,把他們的模樣牢牢記在了心里。若是她的夫君真有個好歹,她一定要撕開他們的嘴,讓他們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兩個兵卒被她盯得忍不住汗毛倒豎,還想再罵的時候,迎春已經帶著葛妮兒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