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看在眼里也覺得這老嬤嬤有些無禮,微微後悔剛才不該被銀子沖昏頭,也許這借宿的貴人並不好侍候,但既然已經答應了,就盡量照料吧。
她回屋拿了塊抹布,仔細把西屋炕上的草席擦干淨,然後抱了一床新被褥鋪了上去,待得剛要去燒水,就見老嬤嬤和一個高壯的護衛合力扶著一個年輕公子走了進來。
這公子身形頎長,但十分弱,石青色的錦緞長袍穿在他身上就像掛在竹竿上一般,再看他的五官極俊秀,就是臉色蒼白得厲害,顯見長期不見日頭。可是好好的貴公子,怎麼成了這個模樣?
迎春低頭掃過他的雙腿,立時就明白了,原來是有腿疾,不良于行。她眼里閃過一抹憐惜,微微退後兩步後招呼老嬤嬤扶著貴公子坐到了炕上。
老嬤嬤一直盯著迎春,見她除了乍見自家公子之時臉色有些驚愕之外,並沒有憐憫或者鄙夷的樣子,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氣。于是當她扯著迎春出門後,再開口說話也溫和了許多,「葛嫂子,我們公子衣衫濕了,還要勞煩你燒些熱水來,另外若是有清淡的吃食也勞煩你準備一些。」
「好,嬸子放心,我這就去準備。」迎春急忙回屋看了看還在熟睡的兒子,這才跑去灶間燒水,心里琢磨著做些什麼吃食給那位貴公子才好,至于那些護衛和老嬤嬤也不能餓著。
她正忙碌著,西屋里一直沉默的貴公子也在打量屋里的擺設。這是一間不大的小屋子,靠著里側搭了個能睡三、四人的炕,炕上擺了一座四扇門的木櫃。地上靠窗的位置安了一張模樣有些古怪的書桌,沒有雕刻花紋,反倒多瓖嵌了兩個暗格,書桌旁的椅子不是常見的方形而是制作成了古怪的半圓形,添了兩個棉墊子,讓人一見就覺得懶懶靠在上邊一定很舒坦。
牆角放的不是屏風,而是從房頂直接垂下來的兩扇木格窗,鏤空雕花,糊著碧綠色的窗紗,隱隱可見里面半人高的大木桶,顯見是沐浴的地方。
許是為了證明他的猜測,很快迎春就同老嬤嬤一起抬著大桶的熱水走了進來,兩人合力把水倒進浴桶,迎春簡單指點一下出水口在哪里就趕緊繼續去忙了。
老嬤嬤含笑幫著主子褪了濕衣服,一邊扶他坐進嶄新的木桶,一邊稱贊,「公子,您看這農家雖說簡陋,但拾掇得也有些野趣,這些木器擺設老奴有很多都是第一次見呢。」
那個貴公子拿起掛在浴桶邊刻了幾個女圭女圭的葫蘆瓢,眼里也忍不住閃過一抹笑意,「許多奇人異士多隱于山野,說不定我們就是遇上一位了。」
老嬤嬤倒不覺得迎春是什麼世外高人,但見主子難得露出喜色,她歡喜得眼楮都紅了,一迭聲附和,「公子說的是,老奴瞧著葛嫂子也是個利落的人,若是公子住得慣,不如多留幾日散散心?」
那貴公子淡淡應了,低頭望向水下的跛腿,水汽燻得他臉色微微泛著紅暈,倒是多了幾分生氣。
老嬤嬤心里嘆氣,轉而又尋了些路上的見聞想讓公子開心。
迎春不知貴客們有意多留,方才大寶被尿憋醒就鬧了起來,她只好把兒子背在背上去灶間忙碌。
先前葛大壯給村里人做木器的時候,各家不只給了工錢,另外又送了一些干菜和臘肉之類的吃食,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她取面粉加水和成面團, 成面皮,切成絲,下鍋煮沸騰幾次就撈出來過了冷水。昨日葛妮兒送來的野菜輕輕一焯,就變得碧綠喜人,臘肉切碎加一碗豆瓣醬炒得暗紅噴香,配在一起就是一碗滋味美好的炸醬面。至于小菜只能做熗土豆絲、酸甜大白菜、醋拌木耳和蒜香海帶絲四樣了。
大寶許是知道娘親正在為了賺取養育他的銀子而忙碌,乖巧地一邊玩著手指一邊好奇地眨著黑黝黝的大眼楮看娘親做事。
待得那老嬤嬤侍候主子洗完澡,再趕來灶間時,見得這孩子白胖討喜的模樣,立刻就喜得笑開了臉,「這孩子多大了?長得真好啊,看著就是個有福的。」
迎春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一邊洗手一邊笑道︰「承嬸子吉言,我家寶哥兒四個月了,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倒是好帶。」
人老了就喜歡孩子,老嬤嬤越看大寶越喜愛,忍不住就把他抱到懷里逗弄。大寶的小胖手扯了她耳上的墜子,她也不惱。
迎春把面和幾樣小菜都放到托盤上,笑道︰「嬸子,飯菜做好了,是不是給貴人送過去?」
老嬤嬤舍不得放下大寶,就道︰「好啊,我們公子早晨就沒吃多少,你端著送去吧。」
迎春想了想,青天白日,倒也不用避嫌,于是就端了托盤送去了西屋。
那個貴公子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不知想到什麼,望著窗外出了神。門扇的吱嘎開啟之聲吵得他醒過神來,臉色微微有些惱意。
迎春半垂著頭,上前把飯菜擺在桌上,末了退後兩步才說道︰「農家吃食粗陋,還望貴人不要嫌棄。」
那貴公子掃了一眼青花大碗,面條又細又白,襯著碧綠的野菜和暗紅的肉醬,極能引出食欲,就連幾樣小菜也做得清清爽爽,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于是難得開口道︰「勞煩了。」
迎春抬起頭應道︰「貴人客氣了,您喜歡吃就好。」說完,她又覺得這樣有些唐突,尷尬一笑就趕緊退出了屋子。
老嬤嬤抱著大寶站在堂屋門口,笑嘻嘻接著屋檐滴下的水珠兒,正是笑鬧的時候,突然听得有婦人尖聲喝問︰「你們是誰啊,跑我們家做什麼?」
原來王氏在前院听得動靜,跑到後邊探看,隱隱見得滿院子都是男子,就以為抓到了迎春的把柄,提著裙子就跑了過來。
葛妮兒正在灶間貼餅子,見老娘這個模樣就猜到她又要跑去找嫂子麻煩,也顧不得手上還沾著玉米面糊,急忙追了上來。
老嬤嬤久在貴人身邊侍候,雖說也是個奴才之身,但還真沒被人怠慢過。這會兒見王氏這般橫眉豎目,也有些惱了,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這院子我們包下了,誰允許你進來的?」
幾個站在廊檐下避雨的護衛見此也聚了過來,手里扶著刀柄,虎視眈眈地瞪著王氏。
王氏有些怕,腳下剛退了兩步就看到迎春從屋里出來,于是立刻轉移了目標,對迎春罵道︰「你這個下賤的小娼婦,大壯不在家,你就勾了這麼多男人回家,我們老葛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迎春狠狠翻了個白眼,實在受不了王氏這個不知好歹的婆婆,平日里上門來罵幾句也就罷了,今日家里有客她還如此模樣,實在太惹人厭煩了。
「二娘,這是來村里借宿的貴客,您若無事就先回前院去吧!」到底是頭上都頂著一個葛字,迎春強忍了怒氣勸著王氏。
老嬤嬤皺了眉頭問道︰「這是你婆婆?」
迎春無奈地點頭,簡略應道︰「這是我家公公的繼室,平日里嘴上沒有個把門的,嬸子不要同她一般計較。」
老嬤嬤再看向王氏,眼里滿滿都是鄙夷之意。在高門大戶里,繼室其實比小妾的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平日哪里敢對原配夫人的子女指手畫腳。農家人還是禮教不全,這葛嫂子脾氣也太好了,居然讓個繼室欺負到門上來了。
這麼一想,她也不願再客氣了,高聲吩咐兩個護衛,「還愣著做什麼呢,趕緊把這個瘋婆子扔出去!公子在用膳,小心听了髒話壞了胃口。」
「是,嬤嬤。」兩個護衛應聲下了台階,一人一邊扯著王氏的手臂就把她扔出了大門,末了還落了門栓。
王氏最擅長蹬鼻子上臉,方才听迎春說話和軟,還想著再擺擺婆婆架子,哪里想到老嬤嬤這麼強勢,直接反客為主扔了她出門。
先前那場大雨下了半日,這會兒剛剛轉成牛毛細雨,大門外的小路上積了一汪汪的小水窪。
王氏傻愣愣趴在其中,只覺得從里到外透心涼。她去年縫的新衣衫,第一次穿出來,還沒跟交好的婦人顯擺過就這麼浸了泥漿,滾得跟泥猴一般,心疼得她立時就跳了起來,臉上的橫肉跟著直哆嗉。
葛妮兒追了過來,見老娘如此模樣,趕緊上前扶了她勸道︰「娘,還下著雨呢,您不好好在家,跑出來做什麼?快回去吧,我鍋里還炖著菜呢。」
她扯了老娘往家里走,王氏一見原本就狼狽的衣衫又被閨女糊了一層玉米面糊,氣得差點吐血,一邊伸手拍打著閨女一邊罵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一個兩個都欺負我,我的新衣衫啊,心疼死我了!」
葛妮兒也不理會老娘,只是扯著老娘往家走,直到拐過牆角的時候才扭頭望了望小院,結果就見迎春正對著她擺手,也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回應。
老嬤嬤忍不住低聲稱贊,「這個姑娘懂事,比她娘強多了。」
迎春笑嘻嘻的,也不多說,轉而招呼幾個護衛,「幾位大哥想必也餓了吧,灶間里我準備了面、雞蛋和野菜,你們別嫌棄,先墊墊肚子吧。晚上我再殺雞,給諸位做頓好飯菜。」
幾個護衛見得老嬤嬤點頭,這才道謝去了灶間。
迎春接過大寶,又請老嬤嬤去用飯。
老嬤嬤卻是進屋撿了主子的剩菜端出來,又加了一碗面條,這才坐在堂屋里隨時听候主子吩咐,慢慢吃著。
迎春忍不住好奇屋里那位貴公子到底是何身分,普通的富貴人家怕是養不出這樣忠心又謹慎的奴僕。但她也不打算多探究,不過萍水相逢,她盡力招待賺點兒辛苦錢,人家也是圖個方便,如此而已。
葛大姑不知在哪里听說佷媳這里來了借宿的貴客,帶著鐵柱媳婦兒頂著小雨送了一只公雞、一塊鮮肉和兩斤豆腐過來。
迎春見葛大姑頭上的雨水順著鬢角處往下流,心里感激,趕緊要扶她去東屋暖和一下。
葛大姑卻很有眼色,笑著拒絕道︰「家里還有活計,我就不多坐了。這麼多人吃飯,想必你也忙不過來,就讓鐵柱媳婦兒搭把手吧。」
「好啊,姑母,我正愁沒人幫忙呢。」迎春笑著對鐵柱媳婦兒點點頭,末了又把用麻繩綁著的大公雞推了回去,「上次寶哥兒滿月的時候,姑母不是送了兩只母雞嗎,我殺一只就是了,您把這公雞拿回去吧,家里少了牠報曉可不成。」
葛大姑卻硬是把公雞塞了過來,嗔怪道︰「家里四、五只公雞,怎麼就缺了牠報曉?讓你殺就殺,那兩只母雞留著給我佷孫子下蛋吃。」
迎春推辭不掉,又瞧著鐵柱媳婦兒臉上也沒什麼心疼之色,這才收了下來。
葛大姑瞧了瞧把守在院子四周的幾個護衛,又囑咐道︰「你們家里就三間房子,怕是住不下,不如晚上你同鐵柱媳婦兒回我們家住,也讓這些後生們睡個熱炕。春雨寒涼,都澆了一日了,別落了病根。」
迎春知道葛大姑也是有些想要她避嫌的意思,畢竟村里人都知道大壯不在家,她自然點頭說好,俏皮應道︰「那好,我晚上就抱著大寶去姑母家,到時候大寶發水把姑母沖跑了,我可不負責啊。」
葛大姑被逗得笑了起來,末了親親大寶的小臉兒,「大寶就是把姑女乃女乃沖到天邊去,姑女乃女乃也高興。」
又說了會兒閑話,葛大姑就挎著籃子回去了。
幾個護衛比平常人耳目要聰慧許多,方才那番話都被他們听得清楚,待葛大姑也就多了三分敬意,不但上前幫忙開了院門,還行了一禮,比之方才對待王氏可謂天壤之別。
鐵柱媳婦兒聰明又勤快,這一下午幫著迎春殺雞、泡蘑菇、切酸菜和煮土豆,忙得不亦樂乎。
迎春幾次讓她歇一歇,她又抱了大寶哄著,惹得迎春心里過意不去,琢磨著若是真得了賞錢,就分她一些或者給她買塊好料子做衣衫。
許是老天爺覺得春種的雨水足夠了,傍晚時天色終于放晴,還有霞光沖破雲層,給洗過澡的大地又披上了一件橘紅色的彩衣。別說幾個護衛,就連老嬤嬤都替主子開了窗子賞起雨後山景。
迎春卻是無暇顧及,她把大鍋里的蘑菇炖雞肉盛出來,鍋邊的餅子也收進藤籃里,轉而又炸了肉醬均勻澆在搗好的土豆泥上,一旁小爐子上的米飯也已經蒸好了,待得砂鍋里的酸菜白肉凍豆腐滾沸幾次,晚飯就算準備好了。
老嬤嬤進來灶間掃了一眼案板就笑道︰「葛嫂子這手藝是哪里學來的,吃食做得真是好,我們公子中午都多吃了半碗面呢!」
鐵柱媳婦一手抱著大寶,一手把最後一把柴火填進爐灶,也是附和,「就是啊,我也想著跟嫂子學學呢。先前嫂子這修房子的時候,那些鄰居回去都在稱贊嫂子的好手藝。」
迎春墊著抹布把砂鍋端到托盤上,趁著湯汁還在翻滾就又撒了一小把蔥花,末了才應道︰「許是我嘴饞吧,平日琢磨多了就會做了。」
老嬤嬤和鐵柱媳婦都笑了,一同幫著拿碗筷,老嬤嬤端了砂鍋,迎春端了剩下的飯菜送去了西屋。
酸菜砂鍋的酸香很快就盈滿了小屋,貴公子正在遠眺山色,嗅著味道就扭過了頭。
老嬤嬤見此就笑道︰「公子,葛嫂子做了幾道好菜,正好車上還帶了一小壇子的桂花釀,要不要老奴溫上一壺送來?」
迎春揭開了砂鍋的蓋子,熱騰騰的蒸汽瞬間沖出,女乃白的湯汁里翻滾著細細的酸菜絲、蜂巢一樣的凍豆腐塊、雪白的肉片還有翠綠的蔥花,賞心悅目。迎春又把金黃的土豆泥、炖得噴香的蘑鞋炖小雞和鮮紅油潤的辣椒油都往前推了推,勸道︰「雨天寒涼,公子吃些熱的,晚上也能睡個好覺。」
那貴公子點了頭,應道︰「桂花酒給我燙一壺,剩下分給趙牧他們吧。」
老嬤嬤大喜,立刻拉了迎春出去燙酒。
護衛們奔波一日,听得有酒喝又有肉吃,齊齊對著屋子行了禮,這才聚在灶間里一邊商量著晚上輪班值守,一邊大口吃喝起來。
鐵柱媳婦兒看得咋舌,倒有些縮手縮腳,不敢隨意說話了。
迎春見她這個模樣就早早燒了炕,囑咐老嬤嬤兩句後就背著兒子,端著一碗雞肉和幾個餅子去了葛大姑家。
葛大姑一家人也是剛剛吃過飯,見他們過來就上前招呼。
鐵柱媳婦兒拍拍胸口,同婆婆說著那些貴人如何規矩森嚴,卻被瞪了一眼,囑咐她出去別同村里人傳閑話,末了就抱著大寶上炕玩耍。
迎春招呼鐵柱媳婦趕緊吃飯,然後又挑了碗里的雞肉喂鐵柱家兩歲的小鐵蛋吃著,心里忍不住感慨,這麼明理的老太太怎麼就不是自己的婆婆呢?
葛大壯在城里做著活計,這次的主家很是大方,每頓飯都有肉有菜,他嘴里吃著,心里就惦記家里妻兒如何。
第二天早上,因為前一日又下雨,雇主家里的排水溝不通,淹了後花園,一時著急就請他們幫把手,葛大壯忙了半天,疲憊地靠在門口歇息,正好見得一個村里磨刀漢路過,就攔了他問起家里之事。
那磨刀漢子想起今早踫到王氏在村頭說得唾沫橫飛的話,就笑道︰「你家來了幾位貴人借宿,你那二娘不知怎麼吃了虧,到處罵你媳婦兒趁你不在家勾人呢。」
葛大壯立時就皺了眉頭,眼底閃過一抹惱火。他出門時候明明已經同老爹和妹子說過,要他們幫忙多看顧自家,怎麼王氏又跑出去敗壞媳婦兒的名聲呢,若是媳婦兒一時想不開,這可如何是好?這般想著,他就有些著急了,同村人道過謝後,就去找了管事請了半日假,匆匆回了村子。
葛家大院里,葛老頭正氣急敗壞地扯著王氏理論,他少有的發了脾氣,罵道︰「你這個老婆子,整日把活計都扔給閨女,自己穿得花枝招展出去說閑話,我也沒攔著你。但你這嘴上怎麼越來越沒把門的了,哪有婆婆出去說兒媳勾人的?大壯回來,我還有什麼臉見他啊。」
葛妮兒也皺了眉頭在一旁幫腔。
王氏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用力一扭,震得葛老頭差點摔倒,然後跳著腳罵道︰「我就說她勾人怎麼了,招了那麼多男人在家里,你當她還能清白到哪里去?就是那個憨倔頭回來,我也這麼說。好心當作驢肝肺,我是他娘,就是錯了,他能拿我怎麼著?」
她正說得得意洋洋,冷不防身後卻是有人應道︰「我不能拿你怎麼著,但是這次出工的工錢就不送過來了,我媳婦兒受了委屈,又剛生完孩子沒幾日,要買些吃食補補。」
王氏嚇了一跳,回身瞧著站在門口的葛大壯,不禁有些心虛,但是听了他的話,立時就氣炸了,「不成,書成還等著家里送錢買筆墨呢,你工錢不交我這,我拿什麼給他送去。」
葛大壯不理她,掃了一眼明顯有些羞愧的老爹和妹子,轉身回了後邊自家。
王氏還想追上去,卻被葛老頭父女趕緊拉住了,葛老頭勸道︰「你就消停幾日吧,老大正在氣頭上,等過幾日老二那里缺銀錢,我找他說就是了。」
這邊迎春突然見到孩子的爹回來,真是喜出望外,接了他到灶間坐了,這才把家里有貴人投宿的事說了一遍。
就算她不說,葛大壯瞧著院子里的護衛也心中有數,但他只問了一句,「這些人可曾為難你?」
迎春笑著搖頭,「沒有,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說話做事都很規矩,一點兒也沒有為難我。」說完,她又怕葛大壯因為她擅自留人在家生氣,低聲解釋道︰「他們是里正大伯領來的,我不好拒絕。左右下雨,給他們行個方便,咱們家也賺點兒零用錢。姑母也來過了,我晚上抱著大寶都是去她那里住的。」
葛大壯瞧著媳婦兒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頭有些酸澀,若是他能多賺些銀錢,她也不必如此設法幫襯家里生計。想到這里,他忍不住抓住媳婦的手說︰「你又受累了吧,以後我多接活計,一定讓你過好日子。」
迎春突然被夫君抓了手,還有些臉紅,慌忙去看院子里的護衛們,低聲嗔怪道︰「都是一家人,說這個做什麼。」說完,她突然想起一事,「你能在家住一晚嗎?我有件東西要你動手幫忙呢。」
葛大壯如今越來越有寵妻無度的架勢,听了這話立刻就道︰「什麼活計?我這就做。」
「也不是什麼大事,昨晚我背著寶哥兒給屋里那位貴公子送飯菜,結果咱們兒子不知怎麼就抓了人家頭上的玉簪子不放。那公子隨手就拔下,送給兒子玩耍了。我瞧著是個貴重東西,心里很過意不去。思及那公子有些不良于行,來了三日都悶在屋里不出來。便想我畫圖,你動手,咱們做個能推著走的椅子做回禮,好不好?」
葛大壯听了這話,自然連連點頭,「好,這是應該的。」
幾個護衛見葛大壯忙里忙外,先是尋了個小推車,又搬了一把椅子,擺在院子角落就忙個不停。
他們都有些好奇又防備,于是就分了兩個湊到跟前看熱鬧。
葛大壯脾氣極好,但凡他們問,他就仔細解說,偶爾還請他們幫把手,做點力氣活。
護衛們都是直爽豪氣的脾性,不過一會兒就混得熟識了。
今日鐵柱媳婦兒娘家有事,沒來幫忙,迎春早早動手做起了晚飯,好不容易忙完,天邊又見橘色晚霞了。她端了托盤送給老嬤嬤,然後就背著兒子給葛大壯送水。
葛大壯熱得月兌了汗衫,汗珠子順著古銅色的背和手臂往下淌,別有一種雄壯的美。
迎春看得臉紅心跳,忍不住扯了帕子給他擦抹,葛大壯灌下一大碗涼茶,扭頭望著媳婦兒憨憨笑了起來。大寶許是覺得被爹娘忽視了,揮舞著小手咿呀抗議不停。迎春嗔怪的扭頭在他腦門點了一記,葛大壯卻是抱了兒子逗弄,不時哈哈大笑出聲。
西屋的窗子半開著,貴公子一手執著筷子,眼楮望著院子里和美的一家卻是出了神。雖然他生來就享盡富貴,但這樣同父母親近說笑的機會卻是從來沒有過。
他的父親見到他除了考校課業就沒有說過別的話,後來那場事故發生了,更是連正眼都沒有看過他一次。在父親心里,家族永遠比他這個嫡親的兒子重要。而母親只要見到他,眼淚就會像雨點一樣掉下來,好像他不是殘了腿,而是徹底變成死人了。
老嬤嬤盛了湯又布好菜,抬頭見主子這個模樣,以為他是好奇這院子多了生人,于是低聲笑道︰「公子,那是葛嫂子的男人,在城里做木工活兒,看著是個憨厚老實的。」
那貴公子淡淡應了,待得吃過飯,老嬤嬤拾掇碗筷要出門的時候,他又交代了一句,「回城以後,記得采買些土特產送回府里。」
老嬤嬤一愣,轉而又狂喜起來,「公子說的可是真的?太好了,老奴一定記得,老奴回城就親自去采買。」
貴公子擺擺手,就重新拿起了桌邊的書本。
老嬤嬤趕緊關嚴了門扇,末了扯了帕子就偷偷抹起了眼淚。自家夫人不知道怎麼惦記公子呢,若是見到公子送去的東西,怕是又要歡喜的大哭一場。天下哪有不疼愛孩子的娘親,只不過身在那樣的大宅子,總有許多事身不由己罷了。
迎春背著大寶走過門口,見老嬤嬤眼楮通紅就忍不住問道︰「嬸子這是怎麼了?可是飯食不合公子的胃口,連累您受責罰了?」
「沒有,沒有。」老嬤嬤想起方才之事,再看看迎春身後眨著大眼楮的大寶,恨不得把這娘倆供起來才好。
她其實是不信神佛的,但這會兒卻真覺得這葛家三口就是佛祖送來的貴人啊。自從走進這座院子,自家公子用飯多了,也見到笑臉了,甚至還可能盡早解開同府里的心結,她又怎麼能不對葛家三口另眼相待。
這般想著,她順手抽了腦後的梅花簪子就塞到了迎春手里,「這幾日辛苦你了,今日的吃食公子很滿意。我看你頭上沒有首飾,這簪子就當謝禮送你了。」
迎春低頭看看手里的簪子,有點傻眼,這些富貴人家怎麼這麼喜歡用簪子打賞啊,上次她從鄭少夫人那里得了一根,如今又得了一根。她其實極想說,能不能換成銀子啊,她花用起來也方便。但這話卻只能在心里想想,開口卻是客套地感謝。
老嬤嬤很喜歡她這大方爽朗的性子,不像一般農婦那樣扭扭捏捏,小家子氣。
迎春收了簪子,想起自己找來的本意,趕緊又說道︰「嬸子,我瞧著公子這幾日都悶在屋里,想必是不願踩到塵土污泥。正好我家夫君手藝還算過得去,我就讓他打了一把輪椅,您過去看看吧。若是覺得可心,這會兒夕陽正好,可以推著公子去後山腳下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