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面包師傅和店員小妹們陸續打卡離開,原本熱熱鬧鬧充滿面包香的空間,在大家都離開後,只剩溫潤的木頭味混著淡淡的果茶味。
葉品妮習慣在面包店打烊後,為自己沖一壺果茶,放幾片喜愛的大提琴和吉他演奏的CD,坐在角落落地窗前那個位子上結算一日的營業額。雖然外面的鐵門已經拉下,只剩一道小門,這個時候從落地窗看出去也只能看到丑丑的鐵門,但她習慣坐在這里。
今晚,她依舊沖一壺果茶,但平日喜愛的大提琴與吉他CD卻收起,換上了兩個小時前買來的流行歌曲專輯。
往常,桌面上一定有計算營業額的帳本、筆記本、計算機、原子筆,今晚卻是只有一張CD外殼。
女歌手輕柔的嗓音充斥在這個不算大的空間里,一盞暈黃的燈光、一壺果茶、一片CD、一首歌,還有一個女人。這是孤單的滋味嗎?
她輕閉雙眼,淚藏于長睫中,很多回憶畫面掠過她腦海。她跟著哼起歌,左手停在半空中,細白的手指舞動著,似在彈奏某樣樂器。跟著右手也舉至半空中,一筆一畫,對著空氣寫起字來。
獨奏的綠袖子,是我一支鑰匙,鎖著想你的住址。
從昨天在電視上看到他之後,她鎖在心間的回憶被打開,思念如滔滔江水滾滾襲來。再遇上澤欣後,她被喜悅沖刷全身。然後,過多的思念與過多的喜悅,將她思緒拉進一個極度哀傷的情境里。
她想念他,又悔恨自己。她懷著欣喜的心情期待見到他,又因為沒見著而失望落寞。是給她的懲罰嗎?懲罰她一聲不響的離開她,所以今夜她才見不到他?
她跌入歌曲帶給她的回憶里,淚流滿面,沒發現身後不遠處那未鎖上的小門被推開來。
透過落地窗反映的影像,閻靖碔一進門,就看見久違的女人一臉哀傷,閉著雙目默默垂淚的模樣。
心髒一個抽緊,他差點就忍不住上前緊緊擁抱她。
他本來早就該到的,卻因為音教小姐李芳文打電話給他,說她家里臨時出了點事必須趕回家,他只好先擱下想見心愛女人的念頭,折回顏音顧店,直到打烊。
回旋的綠袖子,音符還不休止,繞成永遠的戒指。
是「綠袖子」啊。她也愛上這首歌了嗎?
心念一動,他語音低啞地開口︰「原來,我買不到這張CD,是因為被你買走了。」他眸光溫柔,深深地凝視著那縴細的背影。他當然不知道CD真是被她買走的,他只是找不到更適合此時此刻的開場白。
那熟悉的低柔嗓音在身後響起,葉品妮瞬間愣住。她緩緩張開雙眸,從落地窗上看到他的影像。依舊儒雅俊秀,依舊頎長挺拔,依舊有著難以忽視的憂郁貴族氣息。
眨動眼睫,她確定自己並未眼花,他當真在她身後,如此之近。她慌亂地轉轉眼珠,直到想起自己尚未回應他的問話時,視線才又回到落地窗反映出的影像上。
她咬咬唇,囁嚅著開口︰「你。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借你。」她、她在說什麼?她不是想說這些的。
他唇畔含笑,眸光醉人,「你打算對著窗跟我說話嗎?」
「不,當。當然不是。」她急忙站起,旋過身子,半垂雙眸,她盯著他襯衫上的衣扣。
不算大的空間內,除了女歌手的歌聲外,只剩下兩人溫熱的氣息。他睇著她半垂的臉容,她繼續看著他衣上的扣子。
「嗯,沒話想跟我說?」靜默半晌後,閻靖碔先開口,依舊是醇厚醉人的嗓音。
「不、不是。」她雙手負于身後,擰絞著。
「那是。不想看見我?」他目光幽深,情意繾綣。
「。不是。」她還是沒抬眼看他。
「也不是啊。」他沉吟半晌,揚著煦暖的笑容道︰「那我猜不出來了。」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繞了繞,「傍晚我去了顏音,沒等到你。」視線回到他的衣扣,彷佛衣扣比他有魅力。
他輕訝,沒想過她會主動找他。「我不知道。」澤欣在電話中,只轉述他們的對話,並未提到她會來找他。
「我一路走回來,看到三只漂亮的發箍,本來想要買,結果听到隔壁唱片行在播現在你听到的這首歌,我走進唱片行買了這張專輯,然後就忘了要買發箍。」她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像是在掩飾自己的不安與緊張。
閻靖碔聞言,相當詫異。回想起發飾攤老板娘和唱片行老板的話,他才恍然明白,原來他們說的是同一個人。
他心愛的女人。
原來,他們曾經錯身而過嗎?
他沒提起這段插曲,只是噙著笑弧看她,靜待她的下文。
「這首歌也叫 綠袖子 。」她愈說愈小聲。
「還有呢?你應該還有其他的話想告訴我?」他看出她的不安,柔聲誘哄她。
葉品妮眨動眼睫,片刻後才細聲說道︰「我。我想哭。」她音量極小,但他仍是听到了。
他微愕,卻還是伸展雙臂,笑道︰「可以,到我這里來。」
她抬眸,見到那張讓她思念多年也讓她心痛多年的俊顏時,她掩住嘴,然後泣喘一聲,埋進他寬闊的胸懷。他身上一樣有著好聞的清爽氣味!
兩具身軀毫無縫隙地相貼著,當一觸及彼此的身體與對方傳來的氣息時,兩人皆為這樣的親近而撼動著。原來,他們都是那麼渴望彼此的體溫啊!
她雙手緊緊環住他精瘦結實的腰身,小臉埋在他胸前,而他只是輕撫她的發,任她淚水沾染他胸前。
她淚水奔流,難以遏止。她一面掉淚,一面喃語著︰「對不起。對不起。碔哥。我。」
「沒關系,都過去了。」閻靖碔半垂首,鼻端摩挲著她的發絲,一樣是淡雅的清香。
「我不是故意傷你心的。那天我听到你和澤欣的對話,以為你瞞著我和那些人踫面是要談判,所以。」
「我知道,沒事了,澤欣都告訴我了。」他愛憐地擁緊她。
「我不是存心不跟你聯絡,只是媽媽需要我照顧,又覺得也許我在你心底,其實不是那麼重要,所以我。」她仍試著解釋。
「品妮,不要緊,真的不要緊。」想起她家中曰鏹巨變,他卻沒能陪在她身旁,他心底萬般自責。「我早該從我媽身上看到女人的執著和一心一意,是我做得不夠好,所以讓你沒安全感。」
深深嘆息後,他又說︰「當時我發現你情緒不對,就應該了解原因,而不是先趕去赴約。如果我能老實告訴你,你就不會那麼擔心、那麼不安,我以為不讓你知道對你才是好的。」心疼她啊。
听著他的心跳聲,葉品妮倘下了心情,「我們是不是太在乎彼此,所以才老作錯決定?」
「也許,但沒關系,我們可以將它視為一種學習,從學習中成長。」任何事都需要學習的,愛情也是。關于愛情,或許他們都太懵懂。
「碔哥。」大哭過後,她鼻音濃重。
「嗯?」他輕撫著她的長發。這個為他淚流滿面的女人,永遠讓他心疼不已。
「你肩膀再借我靠一分鐘好不好?」又想哭了,再給她一分鐘就好,只要再哭一分鐘,她就能平復了。
「不好。」輕刮她臉頰,閻靖碔語音低柔,「我的肩膀是要給你靠一輩子的,要嗎?要就來,不要就。」
泣喘一聲,葉品妮縴縴雙臂緊摟住他的頸項,「要要要,就算你現在反悔也沒用了,我要靠一輩子。」雙眸含淚地閉上眼,她臉上浮現出小女生的嬌憨樣。
見她如此,飽含愛憐的低柔笑聲,讓他胸膛起伏著,「我不會反悔。」他不反悔,也不讓她反悔。愛都愛了,就停不了了。
「碔哥。」她將臉頰貼在他散發著淡淡清涼味的頸項,像小狗輕輕磨蹭,溫柔依偎著。濕熱的長睫中,淚水緩緩滴落,淌進他的頸窩。
今晚三度錯身而過,從這一刻起,只有甜蜜糾纏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