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朱富貴和高賜福好不容易在奔波幾個月後,壓著幾車的葡萄回到家,卻沒想到1入門就是一地的凌亂,看著就像是有人來鬧過事的。
黑子和二子在院子里頭收拾著,這時候看到自家老爺回來,激動得只差沒落下淚來。
雖然自家老爺平日里除了釀酒,就是幾竿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但是在這個時候,屋子里多了一個頂梁柱的男人,那心里得多踏實啊!
不管怎麼說,二子、黑子也都只是半大少年,哪里遇到過這種事?不說其它,光是那臨場鎮定的功夫,就是朱隻兒一個姑娘家,都比他們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朱富貴向來是個寡言的,即使看到眼前一片凌亂,帶著皺紋的臉上也不過是皺了皺眉,問了一句怎麼回事,看不出來有多大的緊張。
二子口齒伶俐得多,不過幾句就把一早上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一字不漏的說得清清楚楚,只要不去看他發白的臉,還會以為他半點害怕都沒有。
高賜福風塵僕僕,原本白胖的身子也因為連日奔波而消瘦許多,不過總是帶著笑的他,看起來比朱富貴年輕了許多,而除了下巴那一把短髯外,他看起來就跟高辰旭差不多模樣,只是眼里多了幾分睿智的光芒。
他同樣皺著眉頭,雖然還不能肯定到底是哪方仇家找上門,還是只是些街頭的混子胡亂找麻煩,但把一個好好的姑娘家弄得進了醫館,還差點破了相,這件事就不能輕拿輕放。
「三郎呢?人又去哪兒了?把他留在這兒就是讓他能夠幫忙扶持著隻兒的,這人都讓人打傷了,他又跑哪去了?」
黑子這時候倒是搶著回答了,「剛剛三少爺可是了不得啊,一腳就將人給踢飛了,在地上滾著喊疼呢!後來他見咱家大姑娘受了傷,才連忙帶著人趕緊往醫館去了。」
高賜福這才點點頭,眉頭略松。「那行!三郎別的雖然不牢靠,但是這看大夫也算是門清的,這一府之地,哪個大夫擅長外傷,哪個擅長看內傷的,他比誰都清楚,你也別太擔心了。」他最後幾句話是對著朱富貴說的。
多少年的交情了,他還不明白朱富貴看起來雖是個悶貨,但是對自己唯一的女兒卻也是疼在心坎里,如果不是他心里頭還惦念著後頭這幾車的葡萄還沒放好,又听說那傷就外傷不重,只怕這時候早已經往醫館去了。
只不過,本來把三郎那孩子留在這兒就是想著能夠在老朱心里改變一下他那浪蕩子又薄心的形象,現下看來,想要改變老朱心里頭對他的不待見,只怕是難嘍!
高賜福在心中嘆著氣,一邊偷覷著朱富貴的神色變化,卻只見他冷著一張臉,像沒事人一樣,指揮著兩個小伙計,仔細的把一車車的東西往里頭卸,卻不再提有人搗亂的事兒。
高賜福也跟著幫忙,只是偶爾往門口那里望一望,心里暗自祈禱著,自家那傻兒子可別真的什麼都沒做啊!
這位老丈人就看著他這回是不是能夠抖抖本事,把之前那犯蠢逃親的事情給抹過去呢,再藏著掖著,只怕到時候想要娶媳婦兒進門,可就難如登天啦!
高辰旭不知道父親已經回來了,並指望著自己好好露一手,他忙得很,先將朱隻兒送到醫館,那幾個小嘍都讓鏢局的龐大哥給送去了衙門,至于那個領頭的,則是扣了下來,用繩索捆了,跟著他一起往醫館來。
他可不是好心還讓他看大夫,而是不想浪費時間,跑來跑去的審問這個沒長眼的東西。
高辰旭看著大夫開了藥布幫著朱隻兒貼了,又把熬好的安神藥湯喂了她一碗,見她終于沉沉睡去,他又貼心的替她掖了掖被角,確定她睡得夠熟後,才起身往外頭走。
藥館後頭備著的小院子,本來就是專程給他備下的,這時候讓她睡下,他自然沒有不放心的,他走到院子里頭,那個剛剛讓他踹了一腳的男人被捆成了粽子一樣,臉色發白的跪在地上。
龐統見他出來了,咧嘴笑了笑,揮揮手沒說半句話就走了。
高辰旭知道兩個人的交情,說什麼多謝都是多余的,以後多送幾壇子好酒也就是了。
他走到那抖抖瑟瑟的男人面前,俊朗的臉上露出一抹笑,眼底全是冷得見不著暖的寒,手指輕掰著關節,啪啪作響。「說吧,誰讓你來的?直說了,我高三還能夠留你一條命。」
他這些年雖然浪蕩花叢,但真要說起來,也算是片葉不沾身,就是四處惹下的一些麻煩,讓他有些莫名其妙的闖出了些名號。
他自個兒是不怎麼在意,只是他這名號在道上,甚至是這些街頭混子的耳里,那卻是赫赫有名。
這些年誰不知道兌州有個高三,年紀輕輕卻心狠手黑,又特別愛記仇,只要得罪了他一次,就得小心他記著一輩子,所以惹誰都好就別惹上他,要不然直接死了說不得還痛快些。
男人想起道上的傳言,又想著身上還隱隱作痛的地方,暗自推測那一腳大約不知道斷了哪里的骨頭,身體就跟著發顫,心里更是直罵著那拿錢吩咐辦事的高辰恭,恨不得拿了刀也往他鋪子來上一遭。
他可從來沒提過那個讓人害怕的高三,居然就是高家二房的三少爺啊!
雖說兩個人的名字從來都沒有遮掩過,但是誰會想得到一個曾經的富家公子會是那樣的心狠手辣?又有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看起來溫文俊朗的少年郎,也是個見過血的狠辣人?
「行行!我說我說!」男人這時候可沒有什麼道義了,一股腦的就把背後的指使人全都供了出來。「嘿嘿!高三爺,小的都說了,這事是不是……能夠……」
男人的頭磕了好大一個血洞,臉色煞白,又沾滿了土,狼狽得不行,不過再狼狽也比不得小命重要啊!如果狼狽些能夠把小命保住,就算要他去滾豬圈他也肯。
高辰旭听到是高辰恭讓人做的事,心中倒沒有什麼意外,只是嘴角一抹笑,冷得讓人害怕。
雖說他本來就沒打算隱瞞多久,但這麼快就找上門來,還真是有違那父子倆喜歡像毒蛇一樣慢慢潛伏的慣例。
呵!不過不管怎麼樣,既然都已經惹到他頭上,還動到了他最寶貝的人,那麼他也不會就這麼算了。
他看著跪著的男人,陰惻惻的笑了笑,慢條斯理的吩咐下去,「為了好好的將功贖罪,現在就有件事情讓你去辦。」
跪在地上的男人哪里有不答允的,就只怕答應得慢了,還有人搶了這差事,猛點著頭,怕表現不了自己積極想戴罪立功的誠意。
「你就……」吩咐完後,高辰旭替他松綁了繩子。「把我交代的事情給辦好了,我自然會考慮考慮要不要讓你戴罪立功,但若是沒辦成,又想跑了……呵!你該知道是什麼下場。」
男人被他狠戾的眼神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連連點著頭,捂著自己的傷處,一跛一跛的往外小跑的逃開。
院子里又恢復了平靜,高辰旭回到屋里,看著即使睡著也隱隱皺著眉的朱隻兒,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握著她的手,放到唇邊,低喃著,「好好睡一覺吧,醒過來就等著看那些人的好戲吧。」
他輕吻了吻她的手,細細的看著她沉睡的面容,單眼皮的眼楮、小巧秀氣的瓊鼻加上粉粉的櫻唇,清秀的面容少了故作嚴肅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個還沒及笄的孩子,卻總能在某些時候爆發出讓人難以相信的力量來。
「唉……你這樣執拗的性子,有時候連我都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了,你說要分得清清楚楚,我听了真的很氣惱,可是你也真的狠心,居然連見我一面也沒有,讓我整天的想,從打算原諒你到想著你來原諒我也行,這中間磨掉的可是男人的自尊啊!」他不停歇的喃喃自語著,看著她的表情,滿是無奈的溫柔。「可是我又能怎麼辦?我想我也是個傻瓜,才會看上你這個執拗的死板性子吧,因為我直到剛剛看著你在我懷里暈過去的時候,我才明白,我有的不只是孩子氣,不只是獨佔欲,還有一顆我從來沒仔細看過的心。」
屋子里的炭火突然啪的一聲響,他笑了笑,沒再說下去,只是微動的唇似乎把那說不出口的答案散在風里。
原來那顆心,早已全都寫滿了——我心悅著你。
有時候,看清楚自己的心只是一剎那的事情。
不需要太多的長篇大論,不需要反復論證,只是那一瞬間的清明,就足以讓高辰旭明白自己以前因為太過幼稚而做了多少傻事。
扶著朱隻兒回到朱家,高辰旭愕然地看見父親站在院子里,眼色不善的瞪著自己,他忽然想起父親許久之前對他說的話——
「你總有一天會因為你逃婚這件事情而後悔!」
他那時候還不明白為什麼,只想隨著自己的性子做事,結果到了今日……他是真的後悔了。
後悔明明在那麼早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動了心,卻偏偏到這個時候才完全看明白自己的心意,白白浪費了這許多年不說,這幾年來還做了不少混帳事,不只惹怒了心上人,連岳父都順便給惹惱了。
唉!他這是自己給自己造孽啊!
高賜福看著自家兒子臉上帶著的悔意,心中不免自得的想著,臭小子,當初就知道你會有今天!
想想自家是做酒水生意的,什麼最重要,自然是釀酒的人才最重要,偏偏這小兒子整天無所事事,除了在外偶爾逞凶斗狠,要不然就是風花雪月、琴棋書畫,還真沒看出未來有什麼指望。
那時候就想著,高家再怎麼說,也有他這個老子還有長子可以庇護著他,讓他娶一個能干些的媳婦兒好挾制著他過日子,沒想到他自己個兒、年紀小小時,就追著老朱家的獨生女轉,那姑娘打小他就喜歡,看著是沉著穩重的,雖說待人有些冷清,但是跟著老朱學了那一手的釀酒技術,也讓老朱都說了這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這樣的好姑娘要真成了自己的兒媳婦,那可真是太好了!
本來都想著這兩個小的打小培養的感情,等長大了就提了婚事,正好是一好又一好,雙好的事兒。
結果呢?他這個當老子的,先是把人給贖身出去,讓他們當了平頭百姓好為他以後鋪路,又接著替他岳父家掃屏障礙,替他做了一堆的人情,好不容易人家姑娘點頭願意嫁了,他又不知道鬧什麼別扭,居然在大喜之日給逃了,想起這樣的好兒媳婦兒就這樣飛了,他這個心呦,是不揪都疼啊!
高賜福想起當初那份揪心,看著站在面前的兒子就越不高興,哼了一聲,干脆轉過頭去關注著朱隻兒的傷勢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