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燙死我了，你想要謀殺我嗎？」不悅的斥喝隨著杯子被重放在桌上的聲音，縈繞在原本安靜的病房中。
「對不起，我馬上去換一杯。」賴珍熙不以為忤的道歉，笑咪咪的伸出手想去拿馬克杯。
「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用不著你假好心，我看到你就心煩，你可以滾了嗎？」吳母不耐煩的用手一揮，指尖掃過杯子，不小心將杯子揮落墜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同時凍結了病房內的氣氛。
看著破碎的杯子，吳母也有點怔愣住，她並沒有想要打破杯子來發泄情緒，但又拉不下臉來承認是自己誤揮，只好硬著頭皮道︰「你看看你有多帶衰，害我把杯子給打破了。」
賴珍熙無奈的看著一地碎片跟水漬，還是露出幾抹笑意道︰「我馬上收拾。」隨即蹲開始撿拾碎片，然後又忙碌的拿起抹布擦拭地板。
吳母悄悄打量著賴珍熙蹲在地上的縴細背影。其實在那天被丈夫開導了之後，她也曾仔細思考過當年她跟賴珍熙的相處，的確，雖然她對她的身家背景有很大的意見，但在她們還是婆媳的那段關系中，賴珍熙還真的沒忤逆過她，總是對她的責罵默默承受，今天若換成另一個千金閨女，說不定早跟她對嗆起來，又或者回娘家搬救兵去了。
再說說這陣子，賴珍熙不但沒有因為自己反對兒子跟她在一起而心生怨懟，反而主動每天待在病房里伺候她、照顧她，就算自己再怎樣刁難她，她也毫無怨言，依然笑臉迎人，盡力將她所有無理的要求做到好，就連醫生護士每次都私下夸獎她是個好女孩，還紛紛很羨慕她兒子現在還交得到這麼懂事體貼的女友，等以後他們結婚，自己就可以好好享福了。
她不是鐵石心腸，賴珍熙這樣對她好，她心中早就開始軟化了，只是一直拉不下臉來善意回應，加上她弟弟跟母親的問題依然像根刺一樣鯁在她喉嚨，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來，更是讓她無法完全接納她的主要原因。
「伯母，你再等等，我馬上去倒溫水來。」賴珍熙將地上的殘渣清理干淨，站直身子朝她抱歉的笑了笑。
「哼。」吳母將臉撇到一旁，心中想的卻是被她這樣辱罵折磨，賴珍熙怎麼還笑得出來？
面對吳母的苛刻冷淡，賴珍熙說不失望是騙人的，但比起吳尚皓為自己做的那麼多，這些小事就都算不了什麼了。
她有信心，一定可以融化吳母心中的冰山。
賴珍熙垂睫苦笑，用抹布捧著碎片低頭往病房外走去時，卻差點撞上正開門走進來的身影，她連忙停住腳步，朝對方定楮一瞧，雙眼卻倏地瞪得又圓又大。
「媽？！」賴珍熙失呼驚呼，「你怎麼會來這里？！」
「呃，我問尚皓的。」賴母有點尷尬的解釋，眼角朝身後瞄了一眼。
「是我帶伯母來的。」吳尚皓跟著走進來，視線在瞥見賴珍熙手上的杯子碎片時，眉頭輕輕蹙了蹙，望向自己的母親想要說些什麼時，卻在接收到賴珍熙的警告視線時，又硬生生的吞回肚子去。
「你帶我媽來干麼？」這不是要讓兩個人吵架嗎？
「我有事想當面跟親家母說清楚，所以才硬要尚皓帶我來的，你不要怪他。」見母親一臉平靜，賴珍熙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奇異感覺。
「誰跟你是親家母？我這「老女人」可不敢當。」吳母嘲弄的笑了笑，對著兒子道︰「你是嫌我身體太好，非要找人來氣我是嗎？」
「媽……」吳尚啥無奈的想勸她幾句時，卻被賴母給打斷。
「親家母。」只見賴母突然朝病床邊走去，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之下突然蹲跪在地，朝半坐在床上的吳母用力的磕著頭。
「媽？！你在干麼？你別這樣，快起來啊！」賴珍熙的胸口就像被人狠狠重擊了一拳，整顆心都緊擰了起來，想都沒想就將手上的東西往旁邊一丟，飛撲過去試圖將母親拉起，淚水早在不知不覺間霸佔了整張臉龐。
「別拉我，你走開。」賴母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將賴珍熙一把推開，又是連續重磕了幾個響頭，將額頭都磕出血來了。
砰砰砰……每一聲都像磕在所有人心上般，讓人听來心驚。「媽……尚皓，你快阻止我媽，我不要她這樣。」賴珍熙哭花了眼，又撲上前去想拉起母親。
吳尚暗在最初的驚愕過後，也早就上前用手抵在賴母額上，不讓她繼續自殘。
「你們不要攔著我，這是我唯一能為珍熙做的。」賴母掙扎著想甩開他們，臉上也已布滿淚水。
「鬧夠了嗎？你這樣到底是想干麼？」一直擰著眉頭沉默的吳母，看著額頭青紫一塊的賴母，掩飾心中的震撼，不悅的開口。
「親家母，以前都是我不好，不該口無遮攔的惹你生氣，我求你不要把氣出在我們珍熙身上，看在她這樣細心照顧你的分上，答應他們兩個孩子復合吧，我這就磕頭跟你賠罪，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了。」賴母說完，又將頭往地上撞去，可卻被吳尚皓給緊緊的扯住。
「媽，不要這樣。」賴珍熙泣聲道︰「我不要你為了我這樣做，你干麼現在才表現你的母愛？我不希罕、我不要！」
「珍熙。」吳尚皓輕斥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心疼，他知道賴珍熙說出這些話時的心情，更明白她只是故意想激怒賴母，想讓賴母停止這不理性的動作。
「珍熙……」賴母傷心得淚如雨下，滿懷愧疚的道︰「是媽不好，媽單純只是以為你能力夠，所以應該要照顧弟弟，單純以為尚皓家境好，幫幫你娘家也無所謂，可沒想到這些單純的以為，卻讓你一直承受這麼多的壓力跟痛苦，甚至還間接害你流產，毀了你的婚姻。
「珍熙，媽知道錯了，是媽錯了，媽愛弟弟也愛你，只是媽愛你們的方式錯了，媽早該听你的話，不該無限制的放縱弟弟而害你賠上婚姻，媽對不起你，你不要原諒我，因為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媽……」等了這麼久，第一次听到母親終于明白自己錯在哪里，讓賴珍熙哭得更加激動，一把抱住母親道︰「我剛剛只是在說氣話，我不要你這樣委屈自己，你是我媽，不管怎樣我都不會真正的怪你的，我永遠都愛你，媽。」
看著賴珍熙與賴母跪坐在地上抱頭痛哭，讓吳母也跟著動了惻隱之心，眸底隱隱泛著淚光。
她自己也是個母親，知道母親對兒女那種割舍不了的情感，為了兒女什麼都願意做的犧牲，害她整顆心都酸楚了起來，頓時覺得自己如果還不接受人家的道歉賠罪，好像太過殘酷了……
不，不行，她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投降？吳母強迫自己甩開軟弱，朝她們低吼道︰「吵死了！你們都給我出去，要哭回去哭，不要在這邊演戲給我看。」
「媽，難道你真的一點機會都不願意給我們？」吳尚皓一臉痛心的看著母親。吳母撇開臉，不想面對兒子指控的目光，嘴硬的道︰「誰知道她們這樣是不是另有目的，說不定又在盤算怎麼從你這笨蛋身上挖錢給她們那個沒用的兒子跟弟弟享受呢。」
「不會的，以後絕對不會了。」賴母猛地抬頭，堅定的保證，「親家母，只要你願意讓他們兩個孩子在一起，我願意以後跟我女兒斷絕母女關系，從此兩不相干，永遠不再連絡。」
「不可以，我不會答應的！」賴珍熙錯愕的看著母親，斷然反對。
「你閉嘴！」賴母難得大聲斥喝女兒，言辭嚴厲的讓賴珍熙不由得怔愣住。「我絕對不是隨便說說的，我們可以找律師去辦手續，證明我們斷絕關系，然後我跟她弟弟保證會消失在她的生活中，絕對不會再打擾她跟尚皓的生活，請你相信我。」賴母從未有過如此堅定的神色，讓賴珍熙頭一次感受到母親對自己不顧一切的保護與犧牲，淚水更加無法克制的涌出眼眶。
吳母沒料到賴母會做出這樣決絕的保證，有點不可思議的轉過頭來瞅著賴母，懷疑的問︰「即便你們活不下去了？又或者你兒子鬧事得用錢擺平？！」
「沒錯，就算我兒子被捉去關，或者我們餓死街頭，絕對都不會再跟女兒女婿伸手要一毛錢。」賴母毫不猶豫的點頭。她是徹底的清醒了，她已經麻煩了女兒大半輩子了，現在該是還給女兒自由跟幸福的時候了。
吳母眯了眯眼，松了口氣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或許可以考慮考慮。」
「是真的，我們現在就可以去公證斷絕關系，以後死活各不相干。」賴母拍胸脯保證，拉著賴珍熙就要往外走去，「珍熙走，我們現在就馬上去辦。」
「夠了，我放棄，我放棄……」賴珍熙緊緊握住母親的手，淚眼絕望的看向吳尚皓，哽咽道︰「對不起。」
她曾說過要他相信她，也曾說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可當真正面對這些不可分割的血緣阻力時，她真的只能節節挫敗、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