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餐點,杰明跟哥哥炫耀。
「哥,你知道我們智英是天才嗎?」
「嗄?」
「畫畫天才。」
「沒錯。」智英偏頭一笑,比了個YA。
杰明催促。「快,讓我哥看看你的畫,他是美術系的,很懂畫。」接著又跟任憑生解釋。「我們智英的夢想是要當一個畫家,她畫畫很厲害。阿英,挑一張最得意的作品。」
「OK!NOproblem!」智英找出手機相片秀給他看。
任憑生瞄了一眼,嗤地笑了。
嗤什麼嗤?智英凜容。「你笑什麼?」
「對不起……」靠向椅背,任憑生清清喉嚨。「這是你最得意的作品?」
呃,不好嗎?杰明又催女友。「換別張,上次那張玫瑰的很不錯。」
「不用了。」瞪著任憑生,智英問︰「覺得我的畫很好笑?」
對,照片中,她畫的是古厝,筆觸粗糙,結構不對,雖然用色大膽,但覆色方式差勁,看得出缺乏專業指導。
「喝咖啡吧,你的畫,我不想評論。」
任憑生伸手拿咖啡,手腕乍熱,被她的小手扣住。
「什麼叫不想評論?你已經評論了,你剛剛那樣嗤的一聲,表情里寫著不屑。」
「阿英?」杰明緊張了,阿英一副要干架的樣子。
「把話說清楚,你在笑什麼?你覺得很爛嗎?那就專業地說明白,不要用那種不屑的態度羞辱人。」
「不是啦。」杰明搶答。「我哥愛開玩笑,他是故意鬧你的。哥,你覺得她畫得很棒對吧?你也看得出來,她很有潛力。」
杰明用力眨眼,暗示哥要好好回答,誰知智英卻轉頭罵他——
「我沒問你,我要听他說!」
嗚,好委屈,杰明縮回座位。
任憑生說︰「你沒才華,這只能算涂鴉,我說真的,不要浪費時間,你不是那塊料。」
「因為我弄壞你的墨鏡你就——」
「跟墨鏡無關,喜歡畫畫跟成為畫家是兩回事,就好像不是愛吃的人都能當廚師。」
瞎眼了吧你?「你真的是美術系?」
「我——」
「是美術系沒錯但他讀七年還瀕臨退學,他說的話只能當參考。阿英,要不要再來片吐司?」
「你閉嘴。」
嗚——杰明二度縮回座位,垂頭喪氣,我們阿英生氣了。
江智英松開任憑生的手。「你知道嗎?很多人看過我的畫都贊不絕口。」
「我相信很多人說過你畫得很好,我還相信大部分說這種話的幾乎是男生,他們想取悅你勝過講真話,就像我弟,眼里只有你,失去判斷力。」
「是這樣嗎?杰明你說我畫得好,是因為喜歡我還是真的好看?」
「當然是因為你畫得真好看!」
「你發誓。」
「我們再叫一份吐司來吃好不好?」
「不要管吐司了!」智英脹紅面孔。
「親愛的——」杰明臉色刷白。
江智英瞪住任憑生,眼色爍亮,燃燒斗志。「你听好,我是不會因為你看扁我就放棄的。要不要賭?三年後我會是人盡皆知的大畫家。」
「不可能。」
「如果沒有,名字讓你倒過來念。」
「你想清楚,江智英倒過來念會很像英智『障』。」
噗——杰明笑出來,趕緊摀嘴。
智英指著他那張機車臉,發下豪語。「三年後要是我成了大畫家,我要你吞下一整條水彩,而且還是黑色的,因為你有眼無珠。」說完,她端起咖啡,瞪著任憑生,慢慢啜飲,她的眼神很殺,像在喝敵人的血。
任憑生懶洋洋地說︰「你喝到我的咖啡了。」
「啊呸——」智英吐出來。
「唉,搞什麼,喝個下午茶不用這麼殺吧?早知道就不讓我哥看你的畫了。」
「不,我很高興他看了,更高興他這樣說。你哥完全激起我的斗志,我不但要繼續畫,我還要畫得比以前更賣力,我決定明天立刻遞辭呈,不當客服員了。我是畫家,往後我要沒日沒夜地畫,絕對會讓你哥吞下一整條水彩。」
「嗄?」不用這樣吧?杰明呆住。這樣約會的時間會更少欸,而且他很快就要求婚了,他們要籌備婚禮啊。
「我很期待。」任憑生舉起咖啡敬她。「不過——你該不會想利用我弟出錢造勢,當那種假畫家吧?如果是這樣,我可不認帳喔。」
「我會憑實力。」智英咬牙切齒。
「有骨氣。」
她怒視,他微笑。
一個殺氣騰騰,斗志昂揚,一個悠哉悠哉,胸有成竹。
看著那可惡的笑容,智英跟杰明說︰「杰明,你當證人,到時候我讓你哥吞水彩,你可不要心軟,絕不能阻止我。」
「你要讓他吞一打我也不會阻止你。我跟你說,他跟我不是同一個媽生的,我們兄弟其實感情不好,我馬上跟他絕交,我跟你站在同一陣線。」他要表明立場,快快跟哥劃清界限。
果然紅顏禍水。任憑生啼笑皆非,此時,手機傳來震動,他取來檢視。
有事,快過來。譚仕振。
「我走了。」任憑生告辭。
「阿英,我跟哥講一下話,你慢慢吃。」
杰明拉哥哥到外面。
「哥,你不會說點好听的讓她高興嗎?」本來是要向哥哥炫耀他交了個美麗的女朋友,結果卻……
「我們以後會是一家人,讓她這麼難堪,以後怎麼相處?」
「關于求婚的事,我認為你下個月再跟爸和阿姨提比較好。」
「為什麼?」
「你比我更清楚吧?爸最近正煩著『浩瀚新城』工期延宕的事,要是不能如期交屋,就得賠償鉅額違約金。這時候結婚,你覺得合適嗎?」
「也是出,唔——那就先忍一下。可是,等我跟爸媽說的時候,哥要站在我這邊喔,就算你跟智英處不好,但我愛她,我希望你支持我。」
「當然,我會全力支持你,雖然你剛剛已經跟我絕交。」
「唉唷,你知道我說說的而已啦。」
我知道,所以我也是說說而已。
拍拍他的肩膀,任憑生走了,下樓時,他取出手機,打給譚仕振,邊走邊講——
「所以確定在澳洲?」
「沒錯,詳細地址已經寄到你的信箱了。」
「好,立刻訂機票,我把生意安排一下,七天後出發。另外,找一間附近的語言學校,我要以游學的名義過去住一段時間,手續那些的七天內辦好。」
「喂,我只是住在你家,又不是你的助理,口氣放尊重點。」
「座位要靠走道,出入方便。」
「喂——」
「還有——」任憑生忽然停下腳步,前方有三個小孩蹲在地上,正拿著粉筆涂鴉。「先這樣,剩下見面再談。」
他掛上電話,看著涂鴉的孩子,腦海浮現那個胖嘟嘟、像小老虎的女孩,她愛畫畫,曾被他惹哭,難道……他轉身,望向二樓的咖啡館……是她?
她還坐在靠窗的位子,正在跟杰明說話,忽然,她像感覺到任憑生的注視,轉過頭,看見樓下的他。他們望著彼此,她比了個凶狠的揮拳動作,像是要揍他,又比了個「二一」的手勢,提醒三年約定,接著又做了個吞水彩的假動作,向他示威。花招真多,表情相當精采啊。
任憑生眼色暗下。是她嗎?回想起來,她們有相似的輪廓,都有一對棕眸,豐潤的嘴唇也一樣。
怎麼可能這麼巧?
智英在那兒耍狠半天,他都沒被激怒,大概是覺得掃興,她又別過頭去了,一旁的任杰明伸手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她笑開來。
任憑生轉身,邁步離開。
二樓的咖啡館內,智英又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望著任憑生的背影,忽然,她手背一暖,是任杰明覆住了她的手。
「想什麼啊?」
她微笑,搖搖頭。
杰明握住她的手,嘴里哄著。「說嘛,我們之間不可以有秘密喔。」
「沒什麼啦,只是忽然想到小時候暗戀的男生。」
「什麼?」杰明震住,大叫一聲,如遭雷擊。
干麼天打雷劈?「是你問我的,算了,我不說了。」
「我不知道你有喜歡過別人。」
「那是小時候的事。」
「我小時候只喜歡你,不對,從小到大只喜歡你。」
「你是怎麼辦到的?竟然可以一直喜歡一個人?」
「這很困難嗎?」任杰明駭住,一陣顫栗,她這樣說的意思是……
她認真答。「是很困難啊,我想想喔,我啊,小學時暗戀過一個跟我一樣會畫畫的男生,後來讀國中,跟我們班上一個男生硬是被拱成班對,高中時也談過戀愛,後來去上班也有人追,也試著跟喜歡的人交往過。所以我覺得你能一直喜歡我很不可思議,你不覺得這世上有太多可愛的人,怎麼有辦法一直喜歡同一個?」所以你會喜歡我多久?
這下杰明不只天打雷劈,還槁木死灰。他沮喪,沮喪而生慌張,慌張造成恐慌,恐慌然後混亂。
娶回家!他要趕快把她娶回家!
他抓住她的手,一臉著急。「以前我不管,以後你只能愛我,我會很努力,你不可以變心。」
「我盡量啦。」她哈哈笑。
「答應我。」
她歪著頭,皺眉。「唔,可是有時候我也不大控制得了我自己。」
靠北咧,老實到他想哭。
杰明沮喪,趴在桌上,渾身乏力。
「喂?」智英揉揉他的頭,笑呵呵。「別這樣。」
「你讓我好不安。」
「可是我現在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喔。」
現在?那未來呢?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
「智英。」
「唔?」
「我會對你很好,比全世界任何人都對你好,所以,拜托,絕對不要離開我,我們好不容易才重逢,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干麼講得這麼嚴重?」她呵呵笑,都不知他心中煎熬。
愛情不公平又好殘酷啊,他為了智英,情緒起伏劇烈,時而歡樂如在雲端,時而因她一句話墜落深淵。可是她為什麼像無拘束的鳥兒,從不因他苦惱,也不擔心他變心,甚至不像他常追問她愛不愛他?
杰明有時超嫉妒,嫉妒她可以這麼放心他。
一直以來,他在爸媽、老師和教授眼中,表現好到被捧在手心上,被放在聚光燈下,耀眼如鑽。唯獨在死心塌地愛的女孩面前,有時會覺得自己啥也不是,他的滿身光芒與渾身驕傲,全都被她稀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