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住明月,簫聲漸漸淡化在颯颯風中,趙平瀾連著吹了半個多月之後,等候的人終于現身了。
「主子,我們終于找到你了!」李炎赫咚一聲跪了下去,剛硬如岩石的臉上露出難得的激動,在成國公府上下百口的尸首中找不到主子,接著透過宮中的眼線查到主子被皇上藏在刑事房,便開始悄悄動員宮中的勢力營救。
可是,想將人從宮中的刑事房弄出來何其艱難,一個不小心,很可能毀了國公爺和主子多年在宮中布下的勢力,他與先生步步為營,沒想到用了近三年的時間才讓人將主子從宮中弄出來。
這還只是第一步,偷渡主子出宮的公公只能護到城外,主子得憑自個兒的本事南逃,一路上,主子留給他的暗號相當紊亂,不難猜到主子幾次在生死之間徘徊,若不是抱著活著見人,死了見尸的信念,他很難堅持到現在。
趙平瀾上前扶起李炎赫,關心的問︰「有多少人活下來?」李炎赫和先生一武一文,負責他的暗衛隊還有他私下的產業,這也是他手下最有可能活下來的一群人,不過,難保他們不在營救他的過程中因為暴露身分折損。
「暗衛隊的人都活下來了,可是其他人……」李炎赫搖了搖頭。
「暗衛隊能夠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皇上直接派近衛軍圍困成國公府,說是接到密告,成國公府勾結北邊的韃子,接著便從外書房搜到他通敵的書信……成國公府莫名其妙被栽贓陷害,事前宮里一點消息也沒有透出來,父親與他根本不可能及時對身邊的人做好安排,而暗衛的存在原本是為了幫他打探消息,或是他奉旨出任務時躲在暗處護衛,也因此他們才能逃過一劫。
「這一次我們在宮中的勢力大部分都被鏟除了。」
這回為了救他,勢必犧牲了不少人。「我不會讓他們白白犧牲!」
「先生請主子給他一年時間,宮里的勢力就能重新建立。」
「叫先生別急,安穩至上。」
「是。」
「暗衛隊的人都在一處嗎?」
「除了幾位管事,其他人都分散在先前安排的地方。先生為了安全起見,認為找到主子之前,大伙兒還是分開行動比較穩妥。」
趙平瀾同意的點點頭。「先生行事一向謹慎,你與他們保持連系,教他們暫時按兵不動,一如往常,各司其職。」
「是,主子何時要見他們?」
「暫時不要,在確定皇上派來追殺我的人已回京赴命之前,我留在這兒。」
李炎赫微皺著眉,不太放心。「主子待在這兒,我們無法隨侍身邊保護。」
「你來見我之前想必在這附近打探過了,覺得這兒如何?」
略微一頓,李炎赫不能不坦白承認這是個好地方。「這個村子的人都姓張,外人一靠近這兒就會引起注意,想從這兒打探消息並非易事。」
這兒果然如張姑娘所言是最安全的藏身之處。「此地隱密,又住了一個大夫,我還能找到比這兒更適合養傷的地方嗎?」
「可是,主子待在這兒總是不便。」李炎赫仍不死心。
趙平瀾擺擺手,雖然他恨不得立刻動員手上的資源籌謀劃策,為成國公府上百條人命討回公道,可是他更清楚要對付的人是當今皇上,即使皇上在他看來蠢笨無能,也絕對不是他可以輕易撼動的……他的復仇之路只怕是漫漫長路,可是,再艱難也不能教他退縮,曾祖父隨著太祖皇帝一路打下大梁江山,趙家的家訓始終是「忠君愛國」,怎能死得不明不白?
「不急,往後就辛苦你常跑這兒。」
「這兒藏了許多高手,我不便經常出入這兒。」
「初一、十五各來一回,若是遇有緊急,我會留暗號給你,還有,先生是否查出皇上為何要栽贓陷害成國公府?」當今皇上早在太子之時就與他不對盤,滿朝文武只怕無人不知,有一回他隨工部侍郎去江南巡視堤防,半路遇到暗殺,父親便懷疑是太子派的殺手,因此給他弄了一隊暗衛,不過在這之後,他也不曾再遇到暗殺,暗衛便以在各處為他布下眼線打探消息為主。
「先生一直打探不到此事,不過先生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此事之後,皇上不但沒有牽連世子夫人的娘家,還讓齊家送了一個姑娘進宮。」
目光一沉,趙平瀾若有所思的挑起眉。「齊家送了一個姑娘進宮?」
「是,是齊家四房的姑娘。先生親自去齊家老家一趟,听說這位齊姑娘自幼體弱多病,一直未訂親。」
他感覺得出來此事透著詭異。「成國公府遭罪,禍不及齊家尚能理解,但齊家從先帝時期就未見出色子弟,齊家何必急于送姑娘進宮?」
「先生對此也相當不解,更教人想不明白的是,齊家姑娘榮寵後宮,可是不見齊家受到皇上重用,而齊家四房也繼續待在老家,並未進京。」
「齊家四房一直待在老家?!」
趙平瀾的眼神更銳利了,後宮往往牽連前朝勢力的消長,受到皇上寵愛的妃子惠及父親兄弟,這有皇上的私心,更是帝王之術,藉由後宮平衡前朝。可當今皇上任性無能,不會懂得用帝王之術,寵愛一個女人很可能就是單單喜歡她,不過,因為喜歡更會不知輕重的抬舉她的父親兄弟,不是嗎?
「請先生派人留意齊家四房,女兒被送進後宮,還榮寵後宮,豈願安安分分待在鄉下過日子?」
「是,不知皇上派誰追殺主子?」
「你知道皇上還是太子時的幾個心月復侍衛嗎?」
「知道,我會解決他們。」
趙平瀾搖了搖頭。「不可以輕易動他們,一旦驚動京里那一位,反而將危險引上門,你只要確定他們已經放棄追殺回京赴命即可。」
「我明白了。」
「炎赫,代我向先生他們致謝。」趙平瀾恭敬的對李炎赫彎身行禮。
「主子!」李炎赫驚叫道。
「理當如此,這三年來為了營救我,你們冒著危險四處奔波。若沒有你們,成國公府上百條人命永遠死得不明不白。」
「我們會做好準備,隨時听候主子差遣。」
趙平瀾拍了拍李炎赫的肩膀,揮手示意他該離開了,半晌,他緩緩繞著竹林走了幾圈,漫步返回小屋。
自從與趙平瀾成了對手,偶爾過上幾招,張柏斌就不再要求張水薇來竹林必須帶上自己,且趙平瀾以鴻叔遠房外甥的身分在眾人面前亮相,宣稱來此習醫,也不再成日困在竹林,漸漸融入這兒的生活,張柏斌對他的防備當然淡了幾分。
再說了,趙平瀾宣稱來此習醫,還住在種滿草藥的竹林小屋,跟在張水薇身邊也是理所當然,張柏斌若是再對他充滿敵意,反而教人起疑,于是張柏斌開始學著對他展現笑容,不知不覺,他的存在就如同莊子里其他人。
趙平瀾為了讓自個兒的存在不要過于突兀,平日除了習武、看書練字,他都會走出門,跟莊子里的人打交道,不久之後,就見到他有時候幫忙砍柴,有時候幫忙曬草藥,有時候幫忙喂馬洗馬,有時候幫忙撿雞蛋,有時候幫忙擠羊女乃……總之,他仿佛生來就是這兒的一分子,即使豎著耳朵偷听人家說話,也不會教人察覺。
「妞妞,我瞧見何縣丞從這兒離開,他找你何事?」張柏斌的動靜一向很大,一路沖進涼亭已經撞了好幾個僕婢,還好眾人早就習慣了,總能護住手上的東西。
「他請我驗尸。」炎炎夏日,張水薇最喜歡待在竹林的草藥園,可是如今有人住在那兒,她也不好頻頻往那兒跑,只能將消暑的地方改在荷花池邊的涼亭,而招待上門的客人也是在此。
輕風吹來,原可散去幾分暑氣,可是張水薇在涼亭弄了一個紅泥小火爐煮茶,不喝茶也覺得熱。
「這種事讓衙役過來說一聲就好了,何必親自登門?」當官的不是就愛擺架子,跑腿的事從來都是丟給下面的人嗎?
張水薇倒了一杯茶,問張柏斌是否要來一杯,張柏斌皺著眉搖搖頭,她只好獨享,喝了茶,方才不疾不徐的道︰「這一次驗尸是在應州。」
「什麼?」
「這是個大案子,已經死了好幾個女子了。」
「應州那麼大,幾個仵作都是你的前輩,哪用得著你?」
「死者皆為女子,劉刺史便找上了吳知縣,想請我出面。」
「你不能去,應州太遠了。」張柏斌皺眉。
「我已經答應了,明日就跟何縣丞一起前往應州。」
「妞妞,若是為了救人性命,還可以商量,叫你去看死人……難道不能交給其他人?這太可笑了,應州那麼大,仵作有三個,為何他們不能驗尸,非要你出馬?」張柏斌的性子再急,也不敢對張水薇疾言厲色。
可是這會兒完全顧不得了,父親和兩位兄長不在,妹妹就成了他一個人的責任,她少了一根頭發,他都會月兌了一層皮,若是她傷了病了,他還要活嗎?平日他可以由著她到縣衙驗尸,一是張家在宜縣是大族,又有張家鏢局護著,她不小心落單,也沒有人敢打她的主意;二是來回不過幾個時辰,不至于太過折騰。
「我不是說了,死者皆為女子。」
「我怎麼記得你說過——死人就是死人,不分男女?」
頓了一下,張水薇只能堅持道︰「我已經答應了。」
「我待會兒親自進城找吳知縣,代你回絕他。」
「我們平日受吳知縣照顧,今日他找何縣丞求到我這兒,我豈能不管?」
「父親有言,妹妹出遠門必須有兩人保護,我得看著武館,兩三日就要去一趟鏢局,無法跟著鴻叔陪你一起去應州。」三年前妹妹雖然逃過死劫,可是,不但喉嚨傷了,身子也傷了……說不定她的身子比起那個撿回來的趙遠還糟糕呢!總之,父親格外保護妹妹,倒不全是擔心她遇到危險,更害怕她過度勞累染上風寒……這很可能要了她的命。
「我可以代替三少爺跟著鴻叔陪小姐去應州。」趙平瀾跳出來道。
張柏斌一時怔住了。這個家伙從哪兒蹦出來的?
「不行,你的身子不好,不宜出遠門。」張水薇反對道。雖然鴻叔再三確認,未見可疑人物在查探他,可是,如今不過是過了一個多月,追殺他的人只怕還沒撤退,他還是盡可能不要在外人面前出現。
「他的身子不好?」張柏斌忍不住跳腳。他還不樂意這個家伙陪她去應州呢,她干麼當成矜貴的人兒袒護?如今他們已經可以過上百招了,這個家伙哪有病人的樣子?
「每日吃你炖的藥膳,身子再不好,其他人還要活嗎?」
經過她細心調養,再加上趙遠本身勤于鍛鏈,身子確實已好轉許多,不過,這並非她不讓他出遠門的原因。「……我比三哥哥清楚他的身子是否禁得起折騰。」
張柏斌惡狠狠的瞪了趙平瀾一眼。「我瞧他身子好得很,你何必為他操心?」
「他是我的病人。」
「你這個大夫就喜歡大驚小怪。」
「大驚小怪又如何?難道我應該輕賤生命嗎?」
「我……我哪有教你輕賤生命?我只是教你不必對他太好了,好吃好藥養著他就夠了,用不著當成金絲雀呵護。」張柏斌激動得臉紅脖子粗。不過是一個撿回來的麻煩人物,有必要如此護著嗎?
「小姐,我的身子自個兒很清楚,陪小姐去一趟應州不至于過累。」趙平瀾趕緊出聲緩和他們之間的爭執。雖然見到李炎赫了,可是他從不會被動的靜待人家遞送消息,他要主動掌握京城的局勢,因此他不能錯過進城的機會,特別是應州城這樣的大城,更容易打听到京城的消息,而張姑娘因為驗尸與官府多有接觸,經由官府可以打听到不少朝廷的事,刺史可以取得邸報。
「听見了嗎?人家好得很,哪用得著你當成金絲雀看著?」
「我一直覺得自個兒在這兒白吃白住的,很過意不去,當小姐的護衛,我應該可以勝任。」
張柏斌哼了一聲。「還算識相,知道自個兒不應該在這兒白吃白住。」
張水薇懊惱的一瞪,示意張柏斌閉上嘴巴,轉而直視趙平瀾,暗示道︰「每次去應州我總要待上三四日。」
「我早想一游應州城,這是個好機會。」若能在應州待上三四日,他可以打听到的消息一定很多。
見他顯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只好說得更明白。「你不擔心遇到‘熟人’嗎?」
趙平瀾一頓,反應過來了,伸手模了模臉上的胡子。「我如今這個樣子不會遇到熟人。」
雖然她早發現他留起胡子,但沒想太多,原來他是有計劃的藉此改變面貌……乍看之下,確實月兌去貴公子的俊逸風采,可是他那雙眼楮特別深邃明亮,很容易引人注意。
「出門在外,總是多了幾分危險。」
「若小姐信得過我,我可以向小姐保證,我的威脅已經解除了。」根據李炎赫送來的消息,那幾個追兵已經返回京城了。這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們想必不樂意為他遠離皇上太久,就怕他們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被其他人搶走了,不過,他們會不會向皇上坦白追丟他,或者索性扯謊騙說他掉落懸崖之類,這就不得而知了……他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否則差事沒辦好不但沒了功勞,還落下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
張水薇有許多疑問,但是她從不過問。「若是你覺得妥當,你就跟著鴻叔陪我到應州城吧。」
「不知小姐明日何時出發?」
「明早城門一開,我們就上官道與何縣丞會合,何縣丞會護送我們去應州。」
這個情況好像不太對哦……張柏斌看著他們完全不理會自己的達成協議,後知後覺的想起一事,他根本不同意趙遠陪妹妹去應州,這個家伙在他眼中就只有兩個字——危險,可是這會兒說什麼都來不及了,只能交代她出門在外一定要住最好的客棧,還要有單獨的小跨院,別省銀子,一切安全至上。
從宜縣到應州要半日以上的車程,張水薇他們一進應州城,就先去府衙拜見劉刺史,在府衙稍作休息,便到了建在西郊的停尸館驗尸。
張水薇當仵作一兩年來,這是第一次接觸女性的尸體,還是青樓女子,死狀極慘。其實劉刺史請她驗尸之前,已經讓應州其他仵作驗過尸,皆言遭到鞭打凌虐致死,可是遭到鞭打凌虐,總會掙扎,她們身上並無任何掙扎痕跡,劉刺史才會派人到宜縣找吳知縣幫忙,請她前來解剖驗尸。
按理,仵作不能解剖尸體,可是華神醫驗尸老愛提出要解剖尸體,有一回吳知縣受不了她纏磨,便答應了,不料那一回因此順利破案,幾次之後,吳知縣遇到華神醫和張水薇提出解剖尸體也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不過,其他仵作還是不會要求解剖尸體,這也是無計可施的劉刺史找她的原因。
由于尸體腐敗程度太大了,只能根據尸體各個內髒不同程度的出血狀況判斷是中毒,但具體是哪一種毒物,不能確定。換言之,幾位青樓女子皆中毒而死,再遭鞭尸,嫌疑犯從其他仵作原來認定的男性變成男女都有可能。
「若能早幾日驗尸,就可以更詳細的辨別。」雖然知道抱怨沒用,張水薇還是忍不住提出看法,套一句師傅的話——不說,就不會有機會變成常理。
應州刑獄判司楊判司無奈苦笑,上頭不願意,他又能如何?
離開停尸館,住進一進城就請劉刺史安排的客棧,張水薇在伊冬的侍候下洗去一身塵土疲憊,便推說太累了,不想用膳,直接倒在床上,可是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索性坐起身斜倚在床上看醫書,直到伊冬的敲門聲響起。
「小姐睡了嗎?」
張水薇隨手將醫書擱在床頭,下了床,開了房門,就見伊冬笑盈盈的舉起手上的食盒,走進房內,將食盒里面的點心擺上桌。
「我想小姐應該沒睡,這會兒一定肚子餓了。」伊冬很了解她,知道她驗尸之後需要沉思。
張水薇坐下,舉箸吃了一塊酥餅,便道︰「折騰一日,你也累壞了,去睡吧。」
略微一頓,伊冬點了點頭。「小姐有事再去敲隔壁的房門。」
「用不著擔心我,你好好睡上一覺。」張水薇起身送走伊冬,卻沒了胃口,便披上外衣出了房間。
今夜月色很美,可是她的心情異常沉重……是因為那幾具女子的尸體嗎?看著那些尸體,想著她們曾經如何美麗燦爛,想著她們面對死亡那一刻的脆弱無助……一切皆不由己,如同她一樣,不過,至少她重得活下來的機會,而她們已經成為腐爛的尸體……師傅總是說,無論生前多麼美艷,身材如何完美,死後都只是一副雙目怒睜、唇舌外翻、面目猙獰可怕的「大頭鬼」,她無須太過感傷。
「小姐還未安置?」趙平瀾走到張水薇身邊,遞了一包東西過去。
張水薇見了一怔,兩眼在聞到那撲鼻而來的香氣瞬間一亮。「灌糖香!」
「是,灌糖香。」趙平瀾取出一顆栗子,兩三下就剝開,遞給她。
張水薇將栗子放進嘴里咀嚼,栗子的香甜在口中散開來,感覺胸口的沉悶也隨之散去。
「你上哪兒買的灌糖香?」
「我請掌櫃買的。」住進客棧,首要與掌櫃打交道,他先從吃的下手,接下來就可以慢慢打探其他的事。
張水薇拿起一顆栗子,可是指甲戳了又戳,怎麼也剝不開,趙平瀾伸手拿過來,兩三下又剝開了,遞給她。
「你為何輕而易舉就剝開了?」張水薇稀奇的取過栗子吃下。
「小姐的指甲太短了。」趙平瀾看著她的手,細致白皙,指甲並未涂上蔻丹,這與他過去接觸的女子截然不同,她們喜歡用各種美麗的色彩為自個兒增艷,可是看著看著,竟成了一種庸俗。
張水薇看了他的手一眼,噗喃一笑。「你的指甲還真長。」
「我不會剪指甲。」從小,他身邊的小廝和丫鬟就是最出色的,他們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而他要做的是大事……是啊,也因為如此,竟然連這點小事都不會做。
「我……剪指甲無須技巧,剪短就好了。」她對他是不是太缺乏防備了?她差一點就月兌口說要幫他剪指甲。
聞言一怔,趙平瀾笑著搖搖頭。「是啊,剪短就好了,我竟不知道這麼簡單!」
「師傅總是說,世上的道理很簡單,只是人的腦子不簡單。」
趙平瀾細細品味一番,點頭道︰「華神醫所言妙極了!」
「師傅就是這麼奇妙的人,記得她第一次帶我去驗尸,我嚇得連吐了好幾日,後來我忍不住問師傅,她不怕嗎?師傅卻說,活人往往比死人更可怕,相較之下,她更怕活人。仔細想想,還真是有道理,活著的人可以為了私欲有無數的算計,而死人不過剩下一副由著仵作各自解讀的尸體……對了,我都忘了你,你還好嗎?」今日他堅持陪她進去驗尸,她不便當著楊判司面前說什麼,便由著他,當時她心思全在那幾具尸體上面,也沒心思留意他有何反應。
「我與華神醫想法一致,死人並不可怕,倒是你,應該已經習慣接觸尸體了,今日為何如此難過?」
「……何以認為我今日很難過?」她還以為自個兒沒有透露出一絲異樣,就是伊冬也沒發現。
「你看著她們的眼神很哀傷。」
她還以為自個兒面對尸體只有一個想法——找出致命的原因,沒有個人的情感,師傅說,這是對死者的一種尊重,死者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死得明明白白。
半晌,張水薇沙啞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悵然的道來。「她們如此年輕,不過才十八九歲。」
離開勤國公府,她只有十七歲,雖然沒有犯了七出之罪,卻無法擺月兌被遺棄的事實,面對未來,她不知何去何從,若非父兄和伊冬死死守著她,來到宜縣又有師傅開導,說不定她會因為郁郁寡歡而香消玉須。
趙平瀾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在他眼中,那些女子不過是卑賤的青樓女子,死了也不足惜,可是在她看來,她們是無比珍貴的生命……是啊,生命何其珍貴,他不也切身經歷過嗎?
看著她籠罩在一層憂傷的愁緒中,趙平瀾想著該如何將她拉出來,念頭一轉,正好見到她手上那包灌糖香,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一顆栗子,剝開遞給她。
「我沒事,我已經盡了責任,將她們的死因找出來。」她揚起笑容,歡喜的拿起栗子放進口中。
「你真是了不起。」趙平瀾自然而然的繼續為她剝栗子。
張水薇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嫣紅。「不是我有本事,是我有個好師傅。」
「我就是覺得你了不起。」他不曾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明明生得很嬌弱,卻透著一股強大的力量,仿佛即使死亡近在眼前了,她還是不改變自個兒的腳步,堅定不移,比男子還要剛強……他突然想起死去的夫人齊芸,比玉瓶兒還嬌貴,別說是尸體,只怕見了血就暈倒了,以前他不覺得這有何不對,女子不都是如此嗎?如今方知,巾幗不讓須眉竟是這般耀眼動人。
「因為我救了你嗎?」
「都有。」
「……夜深了,明日還要早起,該安置了。」張水薇欠了欠身,將那包灌糖香貼在胸前,匆匆轉身回房。
許久,趙平瀾只是看著那扇開了又關上的房門,感覺那顆死寂的心再度熱起來。
張水薇曾經跟著父親來過應州城幾次,來此一定會走一趟位于應州城北方的大雁嶺,大雁嶺有許多珍貴藥材,不過山路險峻,上大雁嶺采藥是很危險的事。張水薇經常上山采藥,
倒也不怕,可是伊冬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便一如往常留在城里,趙平瀾如今身為護衛,當然堅持跟著她,至于鴻叔,還是負責駕馬車看守馬車。因此隔日一早城門開了,便由鴻叔駕馬車送她和趙平瀾上山采藥。
山路難行,身上還背著藥簍,可是張水薇輕巧的穿梭在林木間,趙平瀾見了很驚奇,覺得她像只燕子。
「薺 ,又名杏參,可解百藥的毒性……地榆,又名玉豉、酸赭,涼血止血,清熱解毒……」張水薇一路上細心的為趙平瀾解說。
趙平瀾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聲音可以如此動人,其實她的聲音沙啞低沉,不像個姑娘,可是她說話方式輕緩,聲音帶著絲絲的慵懶性感,像只貓兒。
「哇!今日收獲還真是豐盛,我瞧瞧有什麼?薺 、玄參、地榆、黃芩、葛谷……紫芝?」前一刻,張水薇還一一細數藥蔞里的收獲,下一刻,已經被眼角捕獲到的紫芝吸引住了。
「紫芝?」他怎麼不記得他們有采到紫芝?
「紫芝益精氣,堅筋骨,利關節,療虛勞。」她興奮的說著,「你知道嗎?其實靈芝不分年分,只要長成了都有藥用價值,反而一些時間很久的靈芝,因為靈芝孢子早就散落了,不具備繁殖能力,藥用價值也低,什麼千年靈芝,那是騙人的。」
「是嗎?」趙平瀾听得糊里糊涂。
「這是師傅說的……這株紫芝很大,應該有五寸……你在這兒等我。」張水薇動作迅速,轉眼間已經沖向那株生長在山壁腐樹上的紫芝。
趙平瀾還在消化她的靈芝論點,根本沒留意到她的舉動,待她爬上樹木,整個人懸在半空中,他才知道她口中的紫芝在何處。
「危險!」趙平瀾立刻像箭一樣沖出去,可是又不敢爬上去將她拉回來。
「不會有事,一會兒就下去。」張水薇兩眼閃閃發亮,用力伸直魔爪……不是,縴縴玉手,無聲的喊著︰紫芝,我的紫芝……
「小心!」趙平瀾不安的在底下左右來回移動,深怕她不小心摔下來。
「不會有事……瞧,我這不是拿到了嗎?」
張水薇一采下那株紫芝,笑得眼楮都眯成一直線了,可是樂極往往生悲,得意總是忘了危險,沒注意到腐朽的枝干撐不住她的身子,一陣晃動,枝干斷裂,她跟著往下墜落,趙平瀾向上一躍抱住她,卻撞到山壁,隨即往下滾落,趙平瀾直覺將她緊緊護在懷里。
滾了幾圈終于停住了,張水薇的腦子都暈了,直到趙平瀾輕聲詢問她是否安好,她才回過神。
「我沒事……你還好嗎?」張水薇抬頭一看,才意識到他成了她的肉墊,害羞的趕緊起身,見他眉頭微皺了一下,她不由得緊張的問︰「怎麼了?」
「沒什麼。」趙平瀾強忍著右後肩傳來的疼痛,先坐起身。
不過,張水薇一眼就發現那道從他右臂透出來的鮮紅。「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
張水薇趕緊轉到他後方檢傷口,右臂應該是在撞到山壁時被石塊割傷了,不過真正教他痛得忍不住皺眉的是扎進身體的尖銳石頭,而且不只一塊。
「你不要動,我去拿醫藥箱。」雖然帶著醫藥箱很麻煩,可是師傅堅持醫藥箱不能離開醫者身邊,張水薇便將醫藥箱放在藥簍里面背上山。
趙平瀾看著她急忙的找藥蔞,連不顧危險得到的紫芝掉在地上都沒有察覺,眼神不由得一柔……她就是這樣的姑娘,遇到有人需要她救治,其他的都拋到腦後。
張水薇帶著醫藥箱回到趙平瀾身邊,邊幫他清理傷口、敷藥,邊道︰「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沒事,一點小傷,不過,以後這種事還是交給我。」
「這樣的紫芝不容易尋到,我一時太興奮了。」
她的動作小心翼翼,深怕弄疼他,他覺得自個兒正被她的溫柔一點一滴包圍,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只感受到她充滿著藥香的氣息……趙平瀾的心一凜。不可,若是再不穩住自個兒的心,他的腳步很可能就此被拖住。
「你是不是只要認定的事,就會不顧一切勇往直前?」
頓了一下,張水薇看了他一眼。「好像是這樣。」
「過去我也是如此,如今不再是了,遇事先衡量輕重,再決定是否走下一步,才能立于不敗之地。」若是以前,他會不管不顧的先潛回京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嗎?可是在失去所有的家人之後,他認清楚自個兒再也沒有輸的本錢。
「凡事謹慎固然是好,可是想太多了,會不會反而阻礙前進?」她不清楚他的遭遇,無法對他的處境給予評論,只能提出自個兒的想法。
「一個人只要有決心,絕不會因為多加考慮而卻步不前。」皇上又如何?坐在那張俯瞰天下蒼生的龍椅,想要一個人的命如同捏死螻似的,可是對皇上來說,夫妻不再是夫妻,父子不再是父子,兄弟不再是兄弟……任何人都會成為他的敵人。
「也是,不過,若因為想太多了,而動搖決心呢?」
「真正有決心的人不會輕易動搖。」
「人心善變,有誰能夠保證自個兒的決心絕對不會被動搖?」
「我不會。」
張水薇不再言語,細細回味他的每一句話。他是想告訴她,他留下來是因為此時不適合跟敵人對上嗎?還有,他終究會離開,是嗎?其實,他不說,她也知道,一看他就知道是一只大鵬鳥,宜縣那個小小的地方豈能困住他?
半晌,張水薇包扎好傷口,板著臉正經道︰「好了,這幾日傷口不要踫到水。」
她明白他想說什麼是嗎?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個心思靈巧通透的姑娘,他真正擔心的是自己,深怕自己不知不覺陷在她的溫暖柔和、她的一顰一笑。
「是,小姐。」
「我們下山了。」張水薇將醫藥箱放回藥簍,收拾好藥材,背起藥簍下山。
趙平瀾趕緊收拾混亂的思緒,快步跟過去。
雖然趙平瀾所受的傷並不會影響他們趕路,張水薇還是堅持在應州城多待上幾日再回宜縣。原本張水薇準備將采到的藥材帶回宜縣,可是如今要在應州城多待上幾日,自然就地將藥材賣了,只留下了那株紫芝。
張鴻陪張水薇和伊冬去賣藥材,順道四處走走逛逛,而趙平瀾單獨留在客棧,說是養傷,還不如說是與掌櫃、伙計打交道,同時耳听八方,搜集有用的消息。這家客棧在應州城數一數二,來往的客旅有一半是京城的商賈,無論是消息或見解,皆非市井小民可以相比。
趙平瀾挑了一個不起眼,卻不會過于角落的位子,桌上一壺茶和一碟花生,再擺上文房四寶,說是見人在街口擺了灘子代寫書信,反正他閑著沒事,若有人求助,他願意幫個小忙,沒想到客棧還真有伙計來請他幫忙,不過他用左手書寫,寫得又慢,其他的人見了也就沒興趣湊上來。
「我怎麼看這事都古怪,不過是一個妃子生了兒子,皇上有必要大赦天下嗎?難道陳皇後不管,由著皇上如此抬舉齊妃?」
宮里的事……趙平瀾立即豎直耳朵,畢竟對方刻意壓低聲音,不仔細听不清楚。
「大皇子如今穩坐太子之位,齊妃的兒子還不知道能否健康長大。」宮里的皇子又不是沒有不到三歲就死了。
「听說皇上很不滿意太子,曾經當著內閣大臣面前月兌口罵太子草包,若非陳皇後,皇上只怕早就廢了太子另立儲君。」
趙平瀾冷冷一笑,當今太子確實是草包,想學皇上尊儒、崇文、拜佛,以為可以討皇上歡心,可是又有誰喜歡別人跟自個兒一模一樣,何況是九五至尊,他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沒錯,只要陳皇後好好活著,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就無人動搖。」
「皇上為何如此畏懼陳皇後?」
「依我之見,皇上肯定有把柄落在陳皇後手上。」
「若是如此,皇上又為何敢寵幸齊妃?」
「這倒是,皇上要寵幸齊妃,也不該如此招搖,難道不怕惹火陳皇後,害他的寶貝妃子喪命嗎?听說後宮有不少妃子就死在陳皇後手上。」
趙平瀾眼神一沉。他從小就認識皇上,皇上愚蠢無能,但是膽子可大了,在御花園玩弄宮女,卻栽贓其他皇子下藥陷害他,又豈會怕一個女人?至于陳皇後,看似溫和無害,可是早在她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就有謠言說她善妒,太子登基前死了不少侍妾通房,這其中不可能沒有她的手筆。
「皇上對齊妃的寵愛太過了,陳皇後怎麼容得下齊妃?」
靜默了半晌,有人忍不住道︰「我听到一個很奇怪的傳聞,關于齊妃。」
「什麼奇怪的傳聞?」
「齊妃是前成國公世子夫人。」
「什麼?」有人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唯有趙平瀾動也不動一下。
「你小聲一點。」
「這事可不能亂說,齊妃是齊家四房的姑娘,據說長相與前成國公世子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可是,不能因此就猜測她們是同一人,況且當初從和縣送入京城時,和縣的縣令還親自率著全鎮百姓送她出城。」
「乍听此事,我也不敢相信,可是從和縣到京城路途遙遠,誰能保證離開和縣和進宮的齊家姑娘是同一人?再說了,齊家四房這位姑娘自幼體弱多病,按理連上選秀名冊的資格都沒有。」
這顯然得到諸位人士的認同,頓時又沉默下來。
趙平瀾怎麼也不敢相信,可是齊妃榮寵後宮,皇上竟然沒有重用齊家,而齊家四房不爭不搶的待在鄉下過日子,似乎都解釋得通了。不過,齊妃若是他應該死去的夫人齊芸,這又是怎麼回事?他與齊芸當了三年夫妻,感情一直不錯,只是他受不了齊芸的嬌氣,又忙著朝堂上的事,夫妻兩人的話漸漸少了,然而便是如此,他不曾冷落齊芸,就怕府里的人不敬著她這個世子夫人,就算齊芸遲遲沒有懷上孩子,他也不準侍妾先生下孩子,娘還為此說了他一頓,認為他太寵齊芸了。
「我看這事必定是後宮妃子嫉妒齊妃受寵,刻意傳出來的吧。」
「無風不起浪。」
「這倒也是,成國公府遭到滅頂之災,成國公府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不可能無端扯上成國公世子夫人。」
「噓!這事切莫再提起了,小心引來殺機。」
「這事有不少人听到傳言,並非只有我。」
「無論如何切莫再提了,免得惹禍上身。」
趙平瀾同意無風不起浪,也因為他清楚皇上對齊芸的心思。皇上還是太子時就看上齊芸了。
齊芸是京城第一美人,理當配上尊貴的太子,可是先帝不但不同意太子納齊芸為側妃,還下旨將齊芸指給他,太子為此再也不隱藏對他的不滿,見了他總是咬牙切齒。不過,齊芸若是齊妃,這事絕對瞞不住陳皇後,而陳皇後一直很嫉妒齊芸,怎能容得下齊妃?
萬一,齊芸真的是齊妃呢?
他應該憤怒,無論齊芸如何成為皇上的妃子,她都背叛了他,可是,他只有震驚,沒有憤怒。不過,這都是次要的,他更在意的是——是誰在暗中操縱此事?
此事已傳到江南,京城不可能毫無耳語,要不,就是故意將此事傳往江南……不,應該是傳到和縣附近……對了,齊家在應州好像也有生意,換言之,真正的目的是將此事送到齊家四房耳中,想看看齊家四房有何反應……若是如此,就是暗中操縱此事的人只是猜測,想藉此證實齊妃就是齊芸……一旦證實了,此人有何盤算?
皇上失德,搶奪臣子的妻子,即使毀了成國公府與此無關,也無法取信天下,而此人費心證明此事,圖謀的當然是大事,只是多大,大到能坐上那張龍椅嗎?
不管是誰,此人不是他的敵人,不過,就不知道能否為他所用,助他拉下皇上。
應州城回來之後,趙平瀾很自然就接下護衛張水薇的責任,如同他所言,他不想白吃白住,護衛的差事他自認為可以勝任,不過,雖說是護衛,因為寸步不離開張水薇,自然就充當起助手,跟著驗尸,跟著給病人看診。
每次離開縣衙的停尸館,張水薇習慣一個人隨興在城里四處走走,說是沉思,鴻叔和伊冬也不打擾她,各自忙自個兒的事,鴻叔上鏢局,伊冬上綢緞莊和點心鋪子之類的地方,約好了時辰在城門口的茶鋪子會合。可是趙平瀾就不同了,堅持護衛不離左右,張水薇拗不過他,也只能由著他。
從停尸館漫步來到城門口的路上,張水薇一定會來一串糖葫蘆,像個孩子似的邊走邊舌忝著,趙平瀾見了很訝異,可是也不曾出聲制止。一開始,他總覺得那串糖葫蘆好像拿在自個兒手上,別扭得很,不過幾次之後,他的目光不再有他人,只有她——
她歡喜的享受手上的糖葫蘆,偶爾會被那股甜進骨子的滋味驚得眯一下眼楮,再抖一體……她,真是令人好奇,無論面對何事,總是一心一意,沒有其他想法,然而,若因此說她這個人心思單純卻不然,他至今不曾看透她,她如同一本寫得明明白白的書冊,只是其中透著令人深思的含意。
「吃吧。」張水薇硬塞了一串糖葫蘆給他。
趙平瀾愣怔地看著手上的糖葫蘆,顯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張水薇知道要他邊走邊舌忝糖葫蘆確實為難,索性指著路邊的茶棚道︰「我們坐下來歇會兒。」
兩人在茶棚角落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壺茶。
趙平瀾看著手上的糖葫蘆一會兒,終于吃了。
張水薇開心的笑了。「覺得如何?」
「很甜。」
她聞言噗哧一笑。這還用得著問嗎?糖葫蘆不甜,難道是苦的嗎?
趙平瀾顯然不知道哪兒說錯了,不知所措的看著她,竟顯得有些傻氣。
張水薇也不糾正他,很認真的點頭道︰「糖葫蘆確實很甜。」
「為何喜歡吃糖葫蘆?」他真的很好奇。
「吃甜的會讓心情變好。」
「驗尸會讓你心情不佳,為何還要驗尸?」
「我不是心情不佳,而是為了讓心情更好,驗尸之後,這種感覺特別強烈。」
「不是心情不佳,而是為了讓心情更好……」趙平瀾仔細推敲其中的含意。
「難道你沒有過這種感覺嗎?有些事,說不上難受,但是好像在你的心上放了個疙瘩,讓你的心不舒坦。」
他有,得知齊芸有可能是齊妃後,他說不上難受,畢竟嘗過家破人亡的滋味,還有什麼事看不開?可是,總覺得有什麼堵在胸口似的,他恨不得讓李炎赫立刻回京城明真相……
趙平瀾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了。難道她察覺到什麼,今日才會特地塞了一串糖葫蘆給他?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老惦記著不如意的事,日子如何過得下去?」
「吃了糖葫蘆,就能夠不惦記嗎?」
「這倒未必,可是心情舒坦多了,心境就不同,想法也會隨之改變。」
略微一頓,趙平瀾忍不住問︰「若是親近的人背叛你,你也能如此嗎?」
「是啊,我不能原諒,但不表示我必須記恨。」她無法原諒元韋洲,但也不會憎恨他,這不過是給自己去記住他的理由,師傅說,憎恨是需要投注情感,而她再也不願意在他身上投注任何情感。
「不能原諒,如何不記恨?」趙平瀾問道。
「原諒需要寬闊的胸襟,而憎恨需要的是情感。」
這對他來說是很新鮮的論點,可是仔細琢磨,難道不是如此?無論齊芸因何背叛,都是皇上害他家破人亡,因此他無法原諒成了皇上妃子的齊芸,不過,他也不願意投注情感憎恨她——一個舍棄羞恥的女人。
「糖葫蘆真甜!」趙平瀾再次拿起手上的糖葫蘆品嘗。
張水薇聞言一怔,笑了。「難道你以前不知道糖葫蘆是甜的嗎?」
「我知道,只是從來不知道糖葫蘆可以甜入心扉。」因為是她給的……明明告誡自己,不可以再受她影響,可是不知不覺當中,她就左右了他。
心境不同,相同的東西會有不同的味道。張水薇為他的豁然開朗感到歡喜。「你只是從來沒用心品嘗,因此不知道它真實的味道。」
仔細想想過去山珍海味的日子,成國公府的廚子經常變換花樣討他歡心,他也不曾對那些味道有何感覺,這不正是不曾用心品嘗嗎?
「師傅總是說,一道佳肴再美味,若沒有遇到懂得品嘗它的饕客,這道佳肴就現不出它真正的價值。人的一生就如同一道佳肴,若是你不能用心品味生命中的每一道關卡,就好比一個不懂得品嘗佳肴的饕客,你的人生就得不到應有的價值。」
從一道佳肴說到人的一生……這位華神醫真是個奇人!趙平瀾心一頓,誠摯的道了一句,「謝謝你。」
「嗄?」她不解的看著他。
「你如何看出我需要糖葫蘆?」
張水薇沒想到他如此坦白,他的防備心很強,應該不願意暴露一絲一毫的自己。
略微一頓,她淡淡的道︰「從應州城回來,你總是悶不吭聲。」一開始,還以為他有意與她保持距離,雖然她不懂他何必如此,可是隨後想想,他真要與她保持距離,就不應該堅持當她的護衛。再說了,他不與她說話就罷了,為何也對其他人閉上嘴巴?不過,最重要的是他提起能否拿到邸報,似乎很關心朝廷的消息,于是她猜想,他會不會在應州城听到什麼不愉快的事?
趙平瀾顯然很意外。「我在這兒一直很多話嗎?!」
「這倒不是,但至少不會一直悶不坑聲。」
趙平瀾回想他住在這兒的這段時日,好像又回到以前……不,應該是比他身為成國公世子的時候更喜歡與人互動。他在不見天日的刑事房待了近三年,最常做的是「听」,最少做的是「說」,一路逃亡,他更是養成多听少說的習慣,這也是一種自保方式,若是不小心暴露自己,前面等候他的很可能就是死路,沒想到在這兒不過兩個多月,他已經將這幾年養成的習慣拋到腦後了……他好像不知不覺當中真當自個兒是這兒的一分子。
雖然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但是感覺得出來他不喜歡自己話太多。她可以理解,話越多,暴露出來的就越多,這對極需隱藏自己的人是禁忌。
「時候不早了,鴻叔和伊冬可能到城門口了,我們還是趕緊過去吧。」張水薇在桌上放下茶水錢,便起身朝著城門口而去,趙平瀾也只能暫時擱下紛亂的心情,起身緊跟上去。
先生用眼神示意李炎赫少說多听,再次導回正事。「主子讓我派人留意齊家四房,至今還未發現齊家四房有任何異樣。」
「齊家四房听到這個傳聞了嗎?」
「听到了。」
「齊家四房倒是很沉得住氣。」
先生倒是一點也不意外。「齊家四房若是聰明,最好別輕舉妄動,以免被京里的那些人拿來當槍使,卷入朝堂上的斗爭。其實,即使證實齊妃真的是齊芸,這也是齊家長房的事,與齊家四房無關。」
沒錯,齊家四房給了一個姑娘,如何知道負責此事的齊家長房會在中途掉包?站在齊家四房立場,沒有從此事得到好處,說不定還犧牲一個女兒,即使這個女兒自幼體弱多病,只能養在家里,但總是自家的骨血,齊家四房何必就此將自個兒綁在齊家長房這條船上?還不如置身事外,免得被繞進去。
「先生認為誰在暗中操縱此事?」
「不是後宮的妃子,就是皇子。」
趙平瀾略一思忖,道︰「齊妃的榮寵並未讓齊家受到重用,齊家不會影響朝堂上的局勢,後宮沒必要跟齊妃過不去,況且若教皇上知道了,皇上豈能容下她?」
「主子可別低估一個女人的嫉妒心。」後宮這個戰場會影響朝堂的局勢沒錯,但不一定與朝堂有關。
「單憑一個妃子沒本事將此事傅到江南。」趙平不置可否。
「若是她與皇子合作,這就有可能。」先生又說道。
趙平瀾微微挑起眉。「若是如此,必定有一位皇子與此事有關。」
「是,可是如今封王立府的幾位皇子母家勢力薄弱,難有本事在其中攪局。」
「母家勢力薄弱不代表他沒本事。」
李炎赫這時沒好氣的撇了撇嘴。「除了四皇子,皇上那幾個兒子都不怎麼樣。」
先生也忍不住嘲諷。「當今皇後最擅長在後院鏟除異己,如何養得出好兒子?」當今皇上還是太子時,兒子一出生都是送到太子妃那兒,唯有當今的四皇子例外。
四皇子出生時生母因難產而死,當時先皇後生下的唯一的公主病逝了,終日郁郁寡歡,先帝便將四皇子送到先皇後身邊,也因此四皇子是由先皇後教養長大。
「部先生認為是四皇子所為?」
「我一直覺得四皇子不簡單,看似無為,可是無論是各地的大商賈,或是江南的士子,一提起他,贊許之聲有之,攻訐之言不見,我看他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說他會做出如此莽撞之事,我總有疑慮。」
趙平瀾對四皇子的看法也是如此,唯一得到先帝認可的孩子,豈會是簡單人物?
「聰明人不會如此冒險,只要不小心露出一條尾巴,他想坐上那張龍椅的野心就藏不住了。」
「正是如此,此事在我看來,太子的可能性更大。」先生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