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位于郊區的「浪」廢車工廠後方的倉庫,傳來麻將踫撞聲。
「六萬。」衛可仲打出了這張牌,緊盯著坐在對面的楊尊,試探的問︰「楊大人,你好一陣子沒出紅了,該不會又來清一色?根據鄉野怪談研究,若同一個人一個晚上的牌面好到見鬼,恐怕是卡到陰。」
無酒不歡的楊尊竟然連需要神智絕對清醒的麻將桌上也不忘喝幾口,不斷的收籌碼,然後嘴角微揚。
「總比冷血神醫杜聖夫坐在這里好吧?」柳浪抽著煙,眼楮眯了起來,「情場失意,賭場得意,對女人和愛情沒興趣的雪男,每次都讓我們輸到跪在地上。」
叼著雪茄的金發大亨黎焰,質問道︰「柳浪,你為什麼還沒到日本?」
長發蓋住柳浪的半邊臉,看著門邊的杜聖夫,囁嚅道︰「嗯……杜神醫沒興致打麻將,我是想乘這個機會翻身……」
黑夜星斗下,杜聖夫抽著煙,望著外面的廣場。
他憑什麼不喜歡白水荷有別的男人?他為什麼見到白水荷受傷了就顧不得禮貌,把她從範亮揚醫生手中搶過來,彷佛怕範醫生的醫術不夠高明?他需要好好的冷靜思考,對于男人女人之間的愛來愛去或是激情烈愛,興趣度是零,身為聰明銳利的醫生,他相信數據多于承諾,甚至不做\\ai也可以活著,所以很多人指證歷歷,說他是GAY。
那是從多年前唯一一次,從冰雪里走出來後卻粉身碎骨所造成的改變。
那年在恆春小鎮,他和左柏城為平靜溫馨的鎮民開的小診所陸續傳出誤診,以致病情惡化的案例機率太高,衛生署派人考察後,決定查封。
他們很清楚是誰在惡搞,但那段時間,每個鎮民都視他們倆如瘟疫。
「這樣最好,親愛的,我終于可以忍痛送你去無國界醫師團,國際紅十字會等你好久了,金恩博士年年寄一封邀請函,我看他是邊哭邊寫的吧?」左柏城倒看得很開,最後一夜,他瀟灑的提起行李,拍了拍杜聖夫的肩膀。
事實上,杜聖夫內外科皆精通的卓越天分早在醫學院便嶄露頭角,只是他十分內斂低調,只習慣以行動與救治證明他的技術,就連發表觀念最先進前衛的學術論文也使用「Mr.D」這個匿名,還沒畢業便被美國國際醫學會延攬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會員。
而學成歸國後,第一選擇就是到左柏城放棄了同一紙聘約,甫畢業就待在恆春半島開業的小診所,誰也不知道杜聖夫其實是獲獎無數的青年醫生。
剛好那女人在學校為期一年的實習到期了,必須要離開小鎮。
「七年後,不管世界怎麼變化,我們一齊回到這里吧!」左柏城發下豪語。
「好。」韓澤露渴望時間快跑,能夠擁有更多自由,與杜聖夫在一起。
杜聖夫眼里寫滿了眷戀,卻知道多說無益,那女人是他唯一的春天,三人在歇業診所的後院樹下各自埋下了送給「七年後的自己」的禮物,縱然她的父親是如此鄙夷他們,甚至用了官方力量驅趕他們,他也不怪她,這不是她願意的。
去了美國之後,不善言詞的杜聖夫每天一封信,寫給在台灣的戀人,但三個月後,他便在紐約收到了她的喜帖,新郎是培育他的醫學院校長的兒子。
他記得當時獨自走在零下十三度的異國街道上,心一度一度的凍結下去,彷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那樣的絕望便一直將他的心封存起來。
他在世界各地擔任無國界醫師,歷經各種豐富復雜而克難的救治經驗,七年後回到台灣,第一站就是到恆春,事過境遷,這七年都在醫學院擔任教授助手的左柏城累積了聲望,得到一對旅日老夫婦的金援,又回到恆春把小診所開起來。
挖掘埋藏在大樹下的禮物,不僅早就過期,甚至已經十年……有過這樣的傷心,他還該再去對一個女人好嗎?
喧鬧的麻將聲蓋過他的思緒,誰也不知道他在緬懷過去。
「當初你們只要女人有一點小擦傷就急著帶來我這里照片子,是為什麼?」他問。
「當然是Love啊!」衛可仲說話的同時,手的動作也沒停。
「杜院長,我想你應該不會拼這個單字的字母吧!」柳浪讓煙燻著那雙慵懶的眼。
「愛不是用拚的,而是用行動的。」花花大少黎焰似乎說著的雙關語。
「別跟我說,你也開始耍煽情了。」楊尊才不信那一套。
杜聖夫不知道怎麼回答,何況他們提供的答案全都不正經。
在「荷中美人」持續工作到深夜十一點才下班,白水荷一個人走在大樓漸漸熄了燈的紅磚道上,下過雨的冬夜,街道現顯得更加寒冷,濕漉漉的路面映照著霓虹燈,行人少之又少,她打了電話給金沛輝,但他還是在忙。
突然,杜聖夫那雙在無框眼鏡後蘊藏著無限電力的丹鳳眼浮現在她的腦海。
天哪!她必須停止想他!
她望了望車輪餅攤子,不知道他今晚是否也會來?可是他有沒有出現在那里,關她什麼事?他明明上次惹她生氣,甚至不希望她幸福!
一直在分心想事情,腳下沒踩穩,白水荷驚呼一聲,向前傾跌……
這時,有個人眼捷手快,立刻上前勾抱住她,將她擁入懷里。
她緩緩的抬頭,看見是杜聖夫,臉頰立刻泛紅。
他也正俯視著她,手臂的力量竟然大到可以如此迅速的撈回她,像那天他在醫院大廳打得那些人哀鴻遍野一樣的絕冷強勁,剛才撞了那麼一下,白皙清瘦又斯文的杜聖夫,胸膛竟是如此硬實……她想起了自己曾在水療SPA館看過,當時還被他冷斥視覺騷擾。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有誰規定我不能來買車輪餅?」
欸?白水荷發覺又自討沒趣,踫了個軟釘子。
哼!不在乎,她習慣了。
「來,坐下,我幫你看腳。」杜聖夫不等她同意,扶著她在便利商店門口的椅子上坐下。
「我沒有受傷……」她小聲的說。
他專業而不帶任何忸怩,輕輕的把她的雙腿移放在長椅上,不定點的觸模她的小腿至足踝。
白水荷好緊張,也有些不好意思,雖然知道冷血神醫杜聖夫的觸模不帶任何私人情感,但她的心跳還是不自覺的加速。若他真的不帶情感,為何特別喜歡找她麻煩?討厭也算是一種情感吧?
居然讓名震世界的冷冰冰名醫杜聖夫蹲在她身邊幫她看腳,她象是在作夢。
最後,他修長的手指在她左腳踝處停留了一下。若有所思。
「有點腫。」
「我覺得不會很痛,應該是沒有扭到,只是稍微拐了筋,休息一下就好。」
「在這里等著,不要亂跑。」他站起身。
白水荷還來不及問為什麼,他已走進燈火通明的便利商店。
不一會兒,他出來了,手上拿著新買的藥膏,立刻打開,在她身邊坐下,幫她按摩左腳踝。
肌膚上傳來沁涼感覺,白水荷的心卻慢慢的熱了起來,實在沒想到他會這麼做。
以往,她若是意外受傷或是小感冒,金沛輝會立刻安排西南醫院最棒的醫生替她診療。
每個人都說金沛輝以最棒的規格去愛她,而她也一直是這麼認為。
但杜聖夫手中的藥膏才幾十元,還是臨時走進便利商店購買,她卻覺得非常有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