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有醫手 第十二章 分離在即 作者 ︰ 千尋

凌之蔚提出在後山見面之約,彎彎考慮了老半天才點頭答應,其實她並不想和他約會,也不覺得有再了解彼此的必要,畢竟她很確定自己不會喜歡他,還是避嫌得好,但有些話她覺得必須當面同他說清楚,何況她也不想讓程曦驊掛心,所以她帶著小雪往後山去,但她一離開醫館,就被人給盯上了。

首先到的是穆語笙和左棠。

穆語笙說︰「听說你和凌之蔚要約在後山?我都還沒有去過後山呢,左棠說那里開了許多小菊花,美不勝收,我們一起去吧!」說完,她不由分說的勾住彎彎的手,半強迫地當她的拖油瓶。

她一面說著北疆人文風情,一面說起師兄小時候的趣事,她沒發現左棠失蹤了,當他再走回穆語笙身邊時,齊柏容和程曦驊也出現了。

三人小組變成六人中隊,于是一群人浩浩蕩蕩赴凌之蔚的約會。

然而一到山上,弩彎這才曉得自己同意了一件多麼蠢的事。

凌之蔚根本不會給她機會把話說清楚,因為他擺明了要制造一個浪漫約會。

後山上,有一張四方桌和兩把長凳子,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扛上來的,桌子上面布滿了酒菜,還裝飾著自後山采來的野菊花,要是再有個小提琴手,燃上兩盞燭,她發誓她一定會問他——

「借問,你也是穿的嗎?」

簡直太太太浪漫了嘛,就算一心站在自家師兄這邊的穆語笙,也忍不住想為這個優質好男人拍手喝采。

請舉個例,古今中外有哪個女人不想享受男人的追求?沒有的嘛,每個女人心里都藏著一個公主夢,誰不希望男人能待自己一心一意,誰不希望男人時時為自己制造驚喜?

這還沒完,當彎彎走近,凌之蔚發現來的是大隊人馬之後,頭上群鴉亂舞的同時,仍沒忘記維持一貫的優雅,他朝彎彎緩緩走近,直至彎彎身前,背在身後的手往前一伸,他手里握著一把含苞待放、包在絲絹里面的玫瑰。

她不好意思不接,但程曦驊的目光讓她不敢輕易動彈,可是她又想到她即將要對他說出非常殘忍的話,她暗嘆了口氣,還是接過他送的花。

「你喜歡嗎?」凌之蔚刻意當著程曦驊的面問。

程曦驊讓他不暢快,他也不打算讓他太舒心。

「謝謝你,我很喜歡。」

彎彎的口氣已經盡量保持客氣疏離了,但她偷看了一眼程曦驊的表情,還是像被原子彈炸到,扭曲變形到一個無法形容的程度。

齊柏容發現氣氛詭異,深恐發生無法控制的命案,連忙搭腔,「從老遠就聞到酒香,之蔚你準備好酒了,對不?大家快來喝一杯。」說完,他一手拉住彎彎,一手拉過小雪,走到桌子旁邊。

雖說是長凳子,但一邊要坐兩個姑娘家已是勉強,偏偏齊柏容不但讓兩個姑娘同坐,一個大男人還硬是擠在她們中間,左右美女各一枚,也不等主人招呼,自顧自的斟酒。

穆語笙見狀,也湊興說︰「這菜色很好,看得肚子都餓了。」

相較程曦驊的臭臉,凌之蔚的人際關系簡直是好到爆,他微笑著回答,「今兒個的菜不好,是飯館做的,下回我親自掌廚,給公主做幾道好菜,讓公主嘗嘗我的手藝。」

「凌大人會做菜?不都說君子遠庖廚?」穆語笙好奇的問。

「這世間有太多的論調,我認為很沒意思。比方公主行醫,明明是濟世救人的好事,卻要遭到某些人的抹黑污辱,就因為她是女子嗎?女子能夠做男子做的事,不是更值得尊敬?

「再說說君子遠庖廚,君子也要吃飯,要是娶不到佳人,難不成得餓上一輩子?何況女人能做的事,男人為什麼不能做?難道是男人高女人一等?可這天地間,沒了女人,男人要讓誰生出來?

「在我眼里,男人、女人都是一樣的,都有理想志向和夢想,沒有誰有權限制別人,即使是夫妻也一樣。所以,倘若日後在下有此大福分,能與公主結成連理,公主想要行醫,在下絕對不會反對。」

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在針對程曦驊,抨擊他的英雄主義,諷刺他的大男人,當然,在批判他的同時,也向彎彎表明,如果她選擇他,等于選擇完成自己的成就與夢想,即使凌之蔚並不是她的夢想。

前面的話,程曦驊還可以容忍,某些論調,他也願意拿來反省己身,但最後那幾句他可忍不住了,拳頭重重往桌面上一落,杯盤往上一飛,又落回桌面,有些當場變成碎片,他怒道︰「你給我听清楚了,你絕對沒有這個福分!」

昨晚他已經趁著夜黑悄悄進入凌之蔚的屋子,把玉佩和簪子送去,凌之蔚甭想假裝沒這回事,凌之蔚想粉飾太平,也得先問問他同不同意!

凌之蔚當然知道,彎彎會把玉佩和簪子交給程曦驊處理,便代表了她的答案,只是他不服氣,明明她還有一絲猶豫的,怎麼一回頭,東西已經回到自己房里,怎麼推想,他都推想出這絕對和程曦驊的強勢有關系。

所以就算這麼做也得不到公主的芳心,但能夠氣到程曦驊就值得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心儀公主不行嗎?何況皇上有意為我與公主賜婚,難道程將軍不知道?」

被他一激,程曦驊一雙眼楮瞪得像牛眼一樣大,里頭兩團熊熊火焰看得旁邊的人膽顫心驚,彎彎真擔心他拳頭落下,朝廷就要損失一個狀元郎了,她連忙走到程曦驊身邊,扯扯他的衣袖,試著講幾句好听話。

卻沒想到程曦驊突然冷笑一聲道︰「凌大人說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便拭目以待,看看凌大人是求得還是求不得!」落下話,他轉身飛竄,三兩下不見蹤影。

他離開,彎彎松一口氣,她決定把話說清楚,她不想凌之蔚去招惹曦驊,那樣的男人,他根本招惹不起,然而她才剛走到他身邊正要開口,他又先一步搶白——

「我知道公主要說什麼,有什麼話,留到回京時再說。」講完,他也和程曦驊一樣,很瀟灑的轉身就走。

望著凌之蔚的背影,彎彎受不了的想,他其實也沒好到哪里去,不過是用溫柔包裹了霸道,像裹了糖衣的搖頭丸,讓人傻傻吞下。

彎彎無奈,怎麼前兩年死光的桃花,今兒個齊聲怒放,她又不想釀桃花酒、做桃花露。

兩個時辰後,彎彎回到屋里,對著桌上那束玫瑰發傻。

玫瑰是小雪帶回來的,她說沒見過這麼美的花束,彎彎同意,在沒有花藝老師這個行業的時代里,要把花弄得這麼有創意,心思花的不只是一星半點。

問題是收下它,程曦驊的臉不曉得要臭上幾天,要不,把花送給穆語笙好了,她好像挺喜歡的,于是她拿起花要往外走,尚未走到門前,就听見敲門聲,她沒多想便打開門,就見程曦驊站在門外,她直覺馬上把花束藏到身後。

他看見了,卻假裝沒看見,把背上的包袱握在手上,遞到她跟前,說︰「送給你。」

彎彎把花隨手放到一旁,困惑的接過包袱打開,當她看見里面的牛樟芝時,一張臉笑成了包子。「你怎麼有這個?你從哪里拿到這個?這很名貴耶,你知道嗎?!」她樂得快跳起來了。

這時代的人還不知道牛樟芝的好處,用的人也少之又少,所以藥材行買不到,草藥店也不見蹤影,左棠幫她采了何首烏回來,說起山上的樟樹長了許多大香菇,她一听就想往山上跑,可左棠說山勢險峻,沒有輕功的人根本到不了,沒想到他不但把話听進去了,還幫她采這麼多回來。

「你喜歡?」

「喜歡!喜歡極了!」

她的歡喜看在他眼底,心被逗樂了,凌之蔚送花給她的時候,他很確定她一點也不開心。

「謝謝你!」她興奮的沖上前緊緊抱住他,頭還在他懷里蹭了又蹭,這下子不只他的心被逗樂,健壯的身子也被逗樂了,過去的危險感覺,現在改了名字叫做興奮,他長臂一撈,把她圈在自己懷里,低頭再次確定的問︰「你真的喜歡?」

「真的喜歡!喜歡喜歡超級無敵喜歡……」

她本想著多說幾個喜歡,他也許會不辭辛苦的再跑跑腿,替她帶回更多的牛樟芝,可是他沒說「等著,我再去采一些回來」,也沒說「明兒個我帶你上山」,而是——

「喜歡的話,拿凌之蔚的花來換。」

這個男人真是的,心眼還真不大,不過彎彎想都不想,用最快的速度回答,「沒問題!」

若是要她選擇魚還是熊掌,或許她還會困擾一下,但是牛樟芝和玫瑰花根本等同于鈔票和過期發票,留啥丟啥,她根本不必思考的,好嗎?

她的毫不考慮讓程曦驊很愉悅,原本被凌之蔚激起的不滿,瞬間煙消雲散。

這天晚上,凌之蔚的屋子再度被入侵,他回房之後,往床上一坐,被什麼扎到似的一痛,他叫著跳起來,取火點燈,想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扎了自己,就發現那束他精心摘采的玫瑰花,橫七豎八地散了滿床。

接下來幾天,程曦驊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幼稚,好吧,凌之蔚也不遑多讓。

凌之蔚為彎彎吹了一曲《鳳求凰》,程曦驊便為她舞一套劍法,劍風過處,凌之蔚的鈕扣被削掉兩枚;凌之蔚送彎彎一本詩籍,程曦驊就送一冊內功秘籍;凌之蔚買一盒胭脂,程曦驊就把整鋪子的胭脂全包下來送給彎彎……

這種行為完完全全證明了愛情會讓再聰明的人變傻子,也證明了程曦驊缺乏創意,只會模仿,不懂浪漫,只會爭強,而且財大氣粗,偏偏她就是喜歡這個笨到只會模仿,並且處處好勝爭強的男人。

又關掉一間醫館,彎彎計劃再過幾天就可以啟程回京,而程曦驊也和左棠、穆語笙準備明日清晨返回北疆。

分離在即,彎彎的心情怎麼也好不起來,她試圖讓自己開心一點,但是……哪對戀人不想時時刻刻、分分秒秒膩在一起?最好是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不管走到哪里,兩人永遠合體。

可是這樣匆匆地,一段快餐到不能再快餐的愛情,才剛起頭,又要被掐斷,誰都會心氣不平。

都說了,遠距離的愛情談不得,何況是在沒有WeChat和LINE的時代,距離創造不出美感,只會造就哀愁。

因此彎彎很哀愁,即使她驕傲地假裝沒事。

然後幼稚的凌之蔚又做了一件蠢事,他大清晨便上街買菜買肉,說要做一桌子好菜,夜里給程曦驊餞行,他話沒有說得太明白,但是態度清晰——

程大將軍一路好走,公主有在下本人我照顧,勿念、勿念。

這種程度的挑釁,程曦驊怎麼能不回敬?于是他吆喝一票衙役上山,午時剛過就扛一堆野味回來,太陽剛下山,衙門後的大空地已經架起火堆,他雇來的一票成陽名廚,就地烤起肉來,濃濃的香氣傳遍大街小巷,他還邀請成陽當地官員、御醫、醫女們同歡,把場面弄得相當大。

這家伙不但財大氣粗,還很有號召力。

于是凌之蔚再度敗下陣來,彎彎不好意思,讓小雪請他把菜端到空地上,大伙兒一起同樂。

歡聲、笑語,一個多月的疫情讓所有人都憋壞了,這一關好不容易挺過去,當然要敞開心,大吃大喝一頓。

火堆邊,彎彎吃著程曦驊遞過來的肉,滿嘴滿手都是油,秋天正是野味最肥女敕的時候,她可吃得津津有味。

程曦驊失笑看著她的吃相,她和一般大家閨秀不一樣,稱不上狼吞虎咽,卻是豪邁奔放,不過因為今天吃肉的是她,看在眾人眼里叫做親民,倘若換了別的女子,怎可能不被批評到臭頭?

說到名聲,就不得不想到兩年前那場災難,當時幾乎所有高官清貴都要撻伐她幾句,批判她的品格、她的婦德,能走到今天,雖然大皇子功不可沒,她可也花了大把力氣經營。

還記得那天她說︰「如果不是我爹是皇帝,我娘是皇後,我根本不在乎別人說我什麼。」

對,她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她在乎的是身邊親人,是所有給與她關照、溫暖的人,她懂得感恩,她總是記得別人的好,勝于對她的壞。

他不解的問︰「為什麼不恨齊雲華,她到處破壞你的名聲不是?」

她回答,「就是因為仇恨,才讓她面目猙獰,我不願意變成和她一樣的人。」

他說︰「報了仇,就不會恨了。」

她笑著回答,「我懶惰,要報仇報到對方不知道誰出手,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尋仇,這是門高難度的技術活兒,有那個時間,我寧可拿去睡大覺。」

她懶?天底下再沒有比她更勤奮的女人了。

好好一個公主不待在後宮撲撲蝶兒、踹踹宮女,卻到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小縣看顧病患,齊柏容也說了,她一旦忙起來,可以三天三夜不闔眼,看她成那樣子,他真害怕回京里會被大皇兄給痛揍一頓。

所以她不懶,她只是不願與人結怨,不願意把心思擺在恨上頭。

所以沒關系,她不想做的事,他代勞,他是篤信以德報怨、何以報直之人。

是啊,他們彼此認定了,在他抱住她、被百姓扔的石頭狠砸之後。

她說︰「全天底下的女人,都希望身邊的男人是個英雄,在危險的時後跳出來保護自己,程曦驊,你是我貨真價實的英雄。」

他明明高興得半死,卻酷酷地回答,「不過是顆小石子算得上什麼英雄?如果是幾把飛箭,還勉強可以算。」

小雪在旁邊听見,偷偷拉了霜降在耳邊說︰「真不曉得公主怎麼會看上程將軍,嘴巴不甜又不愛笑,硬邦邦的,像塊木頭似的,怎麼看還是凌大人好。」

霜降說︰「你傻啊,咱們公主旁的不喜歡,就愛英雄,你沒看過公主雇人寫的那幾本小說,哪一本不是在講英雄故事。」

「是厚,我怎麼沒想到,公主最喜歡喬峰了,你說說,那個喬峰和程將軍像不像?」

「喬峰的命那麼壞,程將軍才不像啦,看到喬峰摔進山谷那幕,我哭了好久。」

「可不是嗎,公主這麼好的人,一定要和程將軍快快樂樂,白首偕老。」

她們說得很小聲,彎彎听不見,但程曦驊可是練武之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喜歡英雄,他揚起笑眉,湊近她耳邊說︰「以後有人再敢拿石頭丟你,你就報上我的名號,讓他們不怕死的盡管動手。」

他的言下之意是,不管他在不在,都是能夠保護她的英雄。

然而彎彎卻是睨了他一眼,不懂他莫名其妙蹦出這句是什麼意思,只道︰「你以為我人緣這麼差,走到哪里都有人丟石頭?」

他們對話經常會出現這種對不準彼此意思的情況,是有點糟糕,不過她允諾了,心里有什麼事都會明白告訴他,免得他東猜西猜猜不透,而他也會努力改變,努力把心思說得明白清楚。

再多給他們一點時間相處,他們定會培養出默契,以後只消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便能了解對方的心情。

所以今晚,離別的前夕,他要把話對她說清楚。

等彎彎吃飽後,程曦驊拉著她走離人群,他背對著火光,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陰影。

他幽幽的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我會給你寫信,會把《天龍八部》寄給你,你閑時可以看。」

「好,我也會給你寫信,但是你可不可以別再收別人的禮物?」他心心念念的就是這件事。

「這點難嘍,此次回京,恐怕夾道歡迎的百姓不少,要是他們送禮物,我這麼親民的公主怎麼可以拒收?」她明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卻要說那些五四三,想著想著,她忍不住笑了。

真不應該這樣對待即將上戰場的將軍,但……是女人的貪心,她貪心地希望他把自己掛在心上,即使以妒嫉的方式也行。

「那……不要收凌之蔚的禮。」

搖搖頭,她笑得眉彎彎、眼彎彎,連嘴角都彎得誘人,要不是現在身在古代,防礙風化會被浸豬籠,她導就湊上前,狠狠親他一口,她的英雄怎麼這麼可愛!

「你笑,是因為還想收嗎?」程嗉驊覺得心悶悶的。

彎彎搖搖頭,笑著回道︰「我已經和他把話說清楚,父皇不會賜婚,我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其實……」

「其實什麼?」

「凌家是清流名門,對名聲再重視不過,雖然輿論對我友善,但我的行為終究是驚世駭俗,若沒有聖旨壓著,恐怕凌家長輩不會樂意讓我這個公主進門。」

「別妄自菲薄,你很好。」

「我知道我很好,但能欣賞我的人不多。」

「我能。」他說得斬釘截鐵,然後又補上一句,「我父母也能。」

這點彎彎絕對相信,當年他的父母就夠驚世駭俗的了,比起他們,她只是小Case.「那好,我等你回來,等你親自到我父皇面前提親。」

「我保證,不會超過半年。」

她點頭,他說什麼,她都信,信任是維系感情的第一步。

程曦驊突然話鋒一轉,問道︰「你看過我寫給槐容的每一封信了,對不?」

「對。」

她訝異他的想法,所有的武將都是在戰場上爭功勞的,如果沒有戰爭,等同于失去了舞台,他想要再晉升的機會渺茫,可他竟然提議兩國百姓貿易通商,以換取和平,這個點子得到大皇兄的全力支持。

打仗,燒的不光是人命,還有大把大把的銀子,如果能省下這筆開支,第一個會出來跳舞的,肯定是戶部尚書。

他在信里分析了北夷部落的權力分布,以及北夷國王幾個兒子的個性,以及與其合作的可能性。

這個念頭不是突發奇想,而是已經計劃好幾年,從分析局勢到籠絡達西布,再到鏟除對大齊不友善的皇子,一步一步再一步,直到八個月前,他確定北夷國王年老,一心想在生前並吞大齊、創造輝煌偉業的他,讓兒子四處召集各方部落,預備一舉攻下大齊。

五天前,北疆傳來最新的消息,北夷國王已經征召十二萬兵馬,只待集結完畢,便會對大齊發兵,程曦驊才會突然決定整裝回北疆。

彎彎曾經問過他,「這種時候,你到成陽來,好嗎?」

程曦驊笑道︰「我不離開北疆,他們怎麼會相信皇帝多疑,召我回京,君臣心生嫌隙?」

彎彎這才明白,他連到成陽尋找左棠都是經過推敲設計的。

他離開,北疆軍練並沒有懈怠,每天隱衛來回兩地,傳來最新消息。

過去他崇尚光明正大,一槍一刀,用實力爭取勝負,但他的光明正大被彎彎嘲笑了,她在回信里說——

晉文帝滿口仁義道德,結果呢?晉國覆滅,改朝換代,如果大齊用晉文帝這種人當將軍,北夷鐵蹄遍踏京城地,指日可待。

什麼兵法軍法通通都是假的,以最少的人,打下最多的城池、殲滅最多的敵人才是真的。

所以他改良炮竹,用來驚嚇北夷士兵的坐騎,讓它們臨陣瘋狂,他在城門前五百尺遍埋蒺藜,步兵上前,別說攻城,兩條腿得先報廢,綁了沾油的火箭、布滿銳刺的盾脾、涂滿牛油的城牆,以及冬天最好的武器——冰雪,再加上一堆在彎彎建議下反復改良、沒人見過的武器……

他只有八萬大軍,卻有十足把握,可以在戰場上發揮十五萬大軍的效果。

待滅去剩下的王子,達西布順利當上北夷國王,兩國的和平指日可待。

想起齊槐容一本又一本的通商計劃冊,他的心為之澎湃,他衷心期盼那日的到來。

「既然你已經看過信,就該明白,這回我有九成的把握。」

彎彎點點頭。「我知道。」

「待戰事結束,班師回朝,我立刻向皇上提親。」

「好。」她會耐心等他回來。

「只不過……這次我要帶走一個人。」

左棠嗎?不對,左棠跟他走是理所當然,那麼是……「誰?」

「柏容。」

「你要帶二皇兄去北疆?!不行,母後絕對不會答應的。」

她比誰都清楚,母後在這件事情上頭有多堅持,她害怕二皇兄投身戰場,明知道他好武厭文,明明一心想圓滿孩子對未來的夢想,明明就是個腦筋文明、思想開放的穿越女,但是對二皇兄投入戰場之事,她始終不肯松口。

「我知道,所以需要你幫忙。待我們離開後,你先幫著隱瞞柏容的行蹤,等你領著御醫回到京城後,我和柏容已經快馬加鞭抵達北疆。」一到北疆,投入戰場,將在外,君令不受。

「你打算先斬後奏?」

「對,我必須這麼做。」

「為什麼?是為了情義?還是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二皇兄求助于你?」他們這對哥兒們的感情會不會太好了,二皇兄向大皇兄求助過好幾次,大皇兄都沒松口,對曦驊一提,他就忙不迭點頭?

「這場戰役當中需要一個英雄。」程曦驊道。

彎彎滿面疑惑。「我不懂,你就是那個英雄啊,為什麼……」一直以來,他都是讓北夷聞風喪膽的英雄。

「這些年我立功太快,品秩也升得太快,我相信朝廷里肯定有不少人眼紅,背地里中傷我的人也不在少數,再加上皇上對父親的重用,皇後娘娘對母親的友誼,流言蜚語從沒間斷過。」

「問題是父皇母後並不在意。」

「我很清楚,皇上不是耳根子軟、疑心病重的人,但君臣之間受不得有人心的挑撥,倘若長年下來,局面會演變成怎樣,我想你比我還明白。我父母並不在乎名利權勢,當年遷居北疆是迫不得已之舉,能夠風光返京、與家人團聚,他們心願已了,大海中沉浮了一輩子,只想求得安穩。

「我不是沒想過隨著父母回京城定居,但兩年前北疆情勢詭譎,卻沒有官員能夠撐起場面,再加上父親腿疾復發,必須返京休養,我不得不留在北疆,可是我不會一直留在北疆,父母只有我這個獨生子,我也想承歡雙親膝下。

「倘若這次戰役如所估料的進行,北疆土地也許會再擴大一倍,這是彌天功勞啊,到時皇帝怎能不封我一個鎮北王?鎮北王得長駐在北疆,到時我父母親怎麼辦?何況鎮北王這個名頭太大,我年紀輕輕就得到爵位,背地說話、遭人眼紅陷害的事兒還能少了?你很清楚,我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不會虛與委蛇,到時候……」

「到時候我會幫你。」

「你幫不了我,若是到時皇上把最疼愛的女兒嫁給我,你以為他們只會眼紅而已嗎?恐怕全身都會轉為赤紅吧!有心人的挑撥離間,早晚會讓你夾在中間難做人,而我珍惜和槐容、柏容的感情,也不願意友誼變質,所以與其我受封,不如讓柏容承擔這份功勞,由他來當鎮北王,封爵後,柏容的身分定下,那些有心挑撥槐容和柏容兄弟爭東宮之位、從中替自己謀求進身的大臣們,哪還有余地慫恿、離間兩人?

「再者,北疆國界定下,兩國的貿易通商需要有文官襄助,如果柏容當上鎮北王,官員們隨二皇子同往,自然不會認為到北疆是發配充軍,而是晉身進級。這兩年以來柏容四處出皇差,他為人豪放慷慨,願意跟隨他的臣子不少,到時有才有賢之人相繼前往,有那麼多的人才長駐北疆,北疆自然能夠發展得更快。」

「你顧慮到程伯父、程伯母,顧慮到朝堂、父皇、大皇兄和二皇兄,你替所有人全都設想了,那你自己呢?這個計劃從無到有、從一個念頭到步步為營,是你一點一點慢慢布置經營出來的,那是你的心血、你的成就,你怎麼舍得放手讓給別人?」

「有舍才有得,舍去鎮北王,卻讓我得到一個齊玫容,我完全沒吃虧,反而還佔了便宜,況且打了那麼多年的仗,親眼見過無數戰友好友死在我面前,生生死死,我真的厭倦了,我也想要自由自在,過過平凡人的生活。」

想得多周到啊,這個計劃對程家長輩好,對父皇、大皇兄、二皇兄也好,對朝堂好、對百姓好……所有人都是這場計劃里的贏家,唯獨他這個從頭到尾、流血流汗的男人,什麼都得不到。

做人干麼這麼英雄?干麼這麼我為人人?他就這麼想當喬峰嗎?不要,她才不要一個悲劇英雄。

何況,她不認為只有這些原因,他能夠把所有事都算精算準了,怎麼會漏算父皇不會讓她嫁太遠?可是北疆的多年經營,是他的心頭血啊,倘若為了她放棄,她怎能沒有負欠罪惡?

她又更認識程曦驊了,這個男人不會耍浪漫,不會搞小手段,一旦認準了,只會真心實意、全心全意替她著想,所以她不是犯賤界教主,她是慧眼獨具,是目光犀利,能從茫茫人海中挑中他,是她人生中最重大的成就。

他勾起她的下巴,撫開她皺成一團的小臉。「干麼用這樣的表情看著我?」

彎彎猛搖頭,她才不要這樣自私,她可以求父皇啊,為愛走天涯這種事,父皇不懂,母後一定能夠理解。

人生在世,真愛難求,母後也是穿越者,她一定會支持自己的,只要母後同意了,父皇也一定會妥協,如果父皇打死不肯,她就一哭二鬧三上吊,再不成就剃了頭發當姑子去,她不要他為自己放棄這麼多。

所以她連連搖頭。「不行的,二皇兄不能跟你去北疆,我要把他帶回京城,母後離不開他的,話說得好听,什麼一身武藝,說透了,就是會一點花拳繡腿,要真的面對敵人,二皇兄肯定會嚇得腿軟,不行不行,二皇兄就是個紈褲,要是他發生危險……」

彎彎亂七八糟地說著,說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講了什麼,只曉得自己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緊張,越說越覺得……他是喬峰。

沒見過她這麼激動,她的惶惶然傳達到他心中,他誤以為她是替柏容擔心,于是一把將她擁進懷里,在她耳畔低聲道︰「別怕別擔心,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則需要苦難,柏容比你想象的更具才干。如果你真的這麼擔心,我以性命起誓,絕對不會讓柏容傷到一根頭發。」

他又弄錯她的意思了,可是她說不清楚,她明明平常口齒伶俐得很,這會兒不曉得為什麼,舌頭居然打結了。

她真正想說的是——

你別當喬峰,別當悲劇英雄,既然二皇兄有本事才能,他想要的爵位會親手去爭,不需要你讓位,二皇兄的性命重要,你的命對我一樣重要……

她想要說的話一大堆,可是在臨別的這個夜晚,居然噎住了,居然厘不清脈絡,無法向他傳遞她真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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