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史湘晴回屋里整理行李沒多久,穆語笙便來到醫館。
想起彎彎的不友善,她其實很猶豫,不知道走這一趟是對還是錯,但為了師兄,就算錯、就算被人掃面子,她也得試試,終究是她和左棠欠師兄太多。
死亡名冊上並沒有左棠的名字,雖然她心里清楚情況依舊不樂觀,但仍舊松了一口氣,只要左棠人還活著,他們就有機會相見。
于是離開府衙後,她在成陽縣的大街小巷到處奔走,逢人便拿著左棠的畫像問︰「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穆語笙的舉動引發了彎彎的同情心,她暗罵自己心胸狹隘,再加上向來不是心硬之人,見穆語笙憂心重重,她一把抽走左棠的畫像,托人畫上幾十幅,連同告示張貼在城里各處。
彎彎的主動出手相助,是穆語笙鼓起勇氣的最大原因,于是在大師兄去找二皇子的同時,她也決定要來找彎彎。
她︰看到彎彎就道︰「謝謝公主為民女所做的。」
彎彎客氣的回道︰「舉手之勞。」
「你的舉手之勞卻解決了我的困頓,所以我還是要向你說聲謝謝。」
「好吧,不客氣。」彎彎收下她的謝意。
望著她舒展的眉心,穆語笙心想,她應該不是討厭自己吧,所以是……討厭大師兄?如果她沒猜錯,是否表示兩年前兩人之間不了了之,有著別人不清楚的內幕?要真的有,肚子里的話還能說嗎?
輕咬唇,在這兒關鍵的節骨眼兒上,她竟猶豫起來,半晌,她一咬牙,決定豁出去了,好歹是一次機會,就算弄錯了,至少她已經試過。
輕啟珠唇,穆語笙道︰「路過京城時,我听到過很多關于公主的傳聞,你很了不起,我崇拜你。」
這話出自真心,沒有虛偽,彎彎看出來了,回她一個友善微笑,說道︰「你這想把謝謝討回去?好吧,還你,謝謝你的夸獎。」
彎彎的幽默,讓穆語笙按捺不住笑了,這一笑,千嬌百媚,風姿頓生,連彎彎都看得忘記眨眼,難怪程曦驊會這般迷戀。
她無法否認,穆語笙是個溫柔甜美、會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的女子,不過是短短幾句交談,她已經對她生出好感,再相處一段時間,怕是連和湘晴那樣的密友感情都會發展出來。
所以……唉,她果然是白痴,怨啥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況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她當然拍馬也追不上。再拉一個笑臉,把狹隘拋在一邊,她對自己說︰齊彎彎,請你千萬注意,三角關系已經夠復雜,千萬別再橫插一足。
天底下什麼東西都是復雜的比較精彩有趣,唯獨感情這回事,越簡單越幸福。她別再摻和了,就算心底割舍不下,也別教人看出端倪。
同樣凝視著她的穆語笙,心里想著,公主是個風趣女子呢,莫怪京城百姓稱頌,還能成為說書人口里的傳奇。
「公主,我能問你一句話嗎?」穆語笙問得小心翼翼。
彎彎板起臉孔,正色道︰「通常公主不會回答百姓的問題,但是彎彎會,如果你叫我公主……」她搖搖頭,兩只手的食指在嘴唇上打了一個叉叉,接著又道︰「如果叫我彎彎的話,我保證知無︰小言,言無不盡。」
她笑了,看來公主不只風趣,還聰明討喜。「好,我喊你彎彎,你也叫我語笙吧。」
「沒問題,不過為了公平起見,你問我一個問題,也要讓我問一個。」
「可以,你先問。」穆語笙爽快的道。
彎彎眼珠子轉了一圈後,凝定在她絕美的臉蛋上,問道︰「這問題有些交淺言深,如果不方便,你可以選擇不作答。」
「好,請問。」
「如果左棠已經不在了,你怎麼辦?」
老實說,這兩年來,穆語笙一直阻止自己思考這個問題,不過也該是時候逼自己面對了,于是她想了很久,苦笑道「左棠不在,我還有喃喃,他是我兒子,一歲多了,長得很可愛,我會扶養他長大,並且告訴他,他有一個多麼值得驕傲的好父親。」
「你一個人帶孩子不會太辛苦?有沒有考慮過程將軍?」話甫一出口,彎彎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關她什麼事,值得私下探听?萬一話傳到程曦驊耳里,他肯定又要沖到自己面前大發雷霆。
你就這麼想嫁給我?行!如果你不介意嫁入程家為妾,大可以讓皇上賜婚。
他曾說過的話一直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中,她的驕傲曾經被他狠狠踩過一次,難道如今她還要不知痛的再把自尊送上前,讓他一踩再踩才痛快?
她真想狠狠搧自己兩巴掌,再怒罵一聲,「齊彎彎,你真犯賤!」
穆語笙堅定的搖搖頭。「人人都這麼說呢,連師兄也這樣問過我,可我不能太自私。」
說完,她向彎彎伸出手。
彎彎低頭看著她有著老繭的掌心,不理解她的動作是為了什麼,考慮了一下,才將自己的手迭上去。
穆語笙牽著彎彎的手,一起走出醫館,兩人不自覺仰頭望著天上繁星點點,中秋剛過,夜風颯颯,正是秋涼好時節。
偏過頭,她沖著彎彎笑,婉約柔美的笑容讓彎彎看得心軟,果真傾國傾城、沉魚落雁,這樣的青梅竹馬,別說是從師弟身邊搶走,就是師父身邊都搶得。
「你知不知道,其實師兄不喜歡女人,尤其是柔弱縴細、楚楚可憐的女人。」
「為什麼?難不成他是……」Gay?!
彎彎倒抽一口氣,這個答案太驚人,隨即,程曦驊和軍中將士赤果著身子,在床上交纏的畫面浮上腦海——
「可是人家……人家的菊花未曾綻放……」小兵嗔道。
程曦驊勾起壞笑,俯身,覆上小兵柔弱的白皙身軀,菊花在秋風中綻放……
腦補的畫面一幕接過一幕,彎彎的眼楮瞠得不能再大了,難怪他那麼討厭她,討厭到什麼狠話都能撂下。
不能公開出櫃,坦承自己愛的是男人,已經夠辛苦了,她還處處逼迫,萬一父皇當真賜婚,他這輩子要怎麼辦才好?突然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女人,當初她應該問他需不需要姊妹的,她可以教他做臉、染指甲,可以和他分享當女人的快樂……
彎彎浮想聯翩,精彩的表情變化讓穆語笙不禁莞爾,她光看就知道她想偏了,于是她清了清喉喃澄清道︰「師兄不是斷袖。」
「什麼?」剛剛她想的全是白想?
「我的意思是……」
穆語笙決定把話講開來,于是從師兄家里的連姨娘開始講起,講到程夫人的痛苦哀傷,講他對連姨娘手段的深惡痛絕,也講北疆女子的主動大膽,以及他對女人的偏見。
「在師兄眼里,所有女人都和連姨娘一個樣兒,唯獨我不同,因為我不是大家閨秀,師父收養我,教導我武功,我是一路野大的。你應該也看到、模到我掌心的繭了吧,那是握刀、練劍磨出來的,在師父的教育下,我學不來後院女子的手段,也學不會女子引誘男人的方法。
「師兄不懂女人,簡單地把女人分成兩種,一種是像我這種師妹的類型,另一種則是連姨娘那種類型,比較起來,不會耍心眼手段、有仇有恨就往臉上擺的師妹類型,對他而言是比較省心的妻子人選,他確實曾想過要娶我為妻,但是我和左棠成親了,他只能放棄這個念頭。」
「我听說當時他傷心得在你們的婚宴上大醉?」這樣的情景,她每想起一次心就忍不住抽痛一次。
聞言,穆語笙很不客氣的噗了一聲,捧月復大笑,甚至笑得眼角都擠出幾滴淚來。「師兄哪里是喝醉,他是讓左棠下藥了,左棠怕師兄鬧洞房,萬一師兄瘋起來,他可不是對手,但藥粉奈何不了師兄多久,半夜藥性退去,師兄醒來,生氣自己竟然會著了左棠的道兒,卻又不能沖進喜房把左棠抓出來痛毆一頓,只好沖進林子里舞了一夜的劍。」
彎彎難掩錯愕,難不成這才是事實真相,所以當初她听到的是以訛傳訛的版本?不對啊,大皇兄明明說過這是程曦驊親口講的,難道是穆語笙弄錯程曦驊的心思?
見彎彎不語,穆語笙又道︰「師兄確實提過,如果左棠不回來,他願意把喃喃當成親生兒子教養長大,所有女人听見這種話,都會感覺窩心,我也一樣,只不過我和師兄一起長大,比起其它人更懂他,我知道他這麼說不是因為喜歡我,而是因為責任感。從小我和左棠就是師兄的責任,每次我們兩個出問題,師父就找師兄處理,所以左棠不見蹤影,師兄即便跑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回來。」
她的這番話,可把彎彎之前胡思亂想和認定全數推翻了,可是話又說回來,那又怎樣?
他親口拒絕她,還說過許多嫌棄她的話,他把她的自尊在地上蹂躪過,就算他不懂女人,就算他只把穆語笙當成責任,但是喜歡與拒絕,這麼簡單的事,她還不至于不會分辨,所以程曦驊不喜歡她,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
「輪到我發問了嗎?彎彎。」
「好,你問。」
「你喜歡凌之蔚嗎?他真的是皇上替你選定的對象?」
「他是個好人,父皇確實有這個心思。」
「所以你不喜歡大師兄嗎?」
她的話惹得彎彎眉毛一皺。「為什麼這樣問?」
穆語笙有些受不了的噘著嘴,回道︰「因為大師兄喜歡你啊。」
什麼?!響雷轟過,這是天大地大的謊話!
程曦驊怎麼可能喜歡她?她沒看到他是怎麼摔她的,沒听到他是怎麼吼她的,沒見過他是怎麼對她冷漠的,什麼都不知道,她怎麼能夠輕而易舉說出這種沒天理的結論?!
「你不相信我的話?」穆語笙再嘆。「也是,大師兄的脾氣,哪個女人受得了,他不會說軟話,不溫柔體貼,更不會哄女人,再加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偏見,這些年多少女子愛慕他,都被他氣得轉身跑掉,何況大師兄遲鈍到連自己有了喜歡的女子也不自知。」
越听眉心皺得越緊,彎彎突然覺得頭好暈。「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先听我說,我為什麼會認為大師兄喜歡你,第一,師兄經常與大皇子通信,而大皇子的信里常常附上一張紙箋,字體娟秀,提議驚人,師兄把那些紙箋抽出來另外收藏,一次兩次,在夜里不斷細讀,有一回小兵把收著紙箋的盒子順手放到別處去,師兄急得差點掘地三尺,拚了命就只足為了要把盒子給找出來。
「再者,兩年前師兄從京城返回北疆,心急火燎地讓師父為他把脈治病,說他每次踫到某個人、想起某個人就會心跳加速,夜不成寐,滿腦子想的全是那個人,師兄還說,那女子醫術高超,怕是自己在無意間中了她的毒,可是無論師父怎麼把脈,都表示師兄的身子好得很,最後只好不了了之。
「這些事我原本並沒有擺在心上,直到在京城听到公主的傳說,以及兩年前公主和師兄之間的一些事,我才把所有的事給串起來,師兄說的那些奇怪癥狀如果不是中毒,應該就是相思吧,輾轉反側、夜不成寐,那是心里喜歡上了才會有的情況呀,何況有誰能擔得起師兄一句醫術高超?而能夠在大皇子的信里夾帶信箋的,應該不是普通人,如果是公主,就說得通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不敢確定,公主就是大師兄心里的那個人,直到今日二皇子說凌之蔚是皇上看上眼的駙馬人選,師兄那臉雖然比鐵板還硬,可多少看得出來,他的臉色實在難看到了極點,所以我想,大師兄是喜歡你的。」
彎彎彷佛被下了定身咒,雙眼瞪大,嘴巴微張,滿腦子只想著同一件事——
可能嗎?程曦驊喜歡她?!
兩人對坐已經將近半盞茶功夫,程曦驊還是半句話不說。
齊柏容不解的上下打量著他,不曉得他到底是怎麼了,最後他實在受不了了,輕推了下他的肩頭,問道︰「你到底是怎麼了?快說話啊,想急死人吶!」
是他說有話要說的,偏偏一直保持沉默的也是他,齊柏容真搞不懂他故弄什麼玄虛。
「你說,凌之蔚是皇上替彎彎找的駙馬人選?」
「是啊,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嗎?你把我拉進屋子,就是要求證這件事?」
「彎彎樂意嗎?」程曦驊不在乎皇上怎麼想,他只介意彎灣的心情。
「又沒相處過怎麼知道樂不樂意,所以父皇才讓之蔚和我們一起到成陽縣來辦差事。」
「彎彎和他處得好嗎?」
「這……不好說,彎彎從早忙到晚,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也就這兩天稍微空閑一點兒,兩個人也不知道有沒有講上十句話。」
「你覺得凌之蔚這個人好嗎?」其實他更想問的是,彎彎喜歡他嗎?
「他挺細心的,腦袋也好,長相又斯文,彎彎心里怎樣想的我不知道,但這里有許多官員的千金很喜歡之蔚,才來一個月,他屋里的衣服鞋子大概都快要可以開鋪子了。」
「人家送他就收?這種男人太沒有原則了。」程曦驊向來不會隨便批評人,但是不知怎地,他光是听到凌之蔚這個名字就心生厭惡。
「不能怪他,是他的管家收下的,父皇有這份心思,卻不對人家長輩透個意思,眼看過了年之蔚就要二十了,多少人在這個年紀都有兒子了,也難怪人家長輩操心,吩咐管家多上點心。」
「男兒本該建功立業再成家,二十歲又怎樣?」程曦驊不屑的輕嗤一聲。
這話要是在過去,齊柏容肯定還听不出問題,可這兩年的人事歷練,他不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程曦驊沒道理對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一肚子不滿,所以是……他歪著頭,緊瞅著程曦驊不自然的表情,問道︰「你不喜歡之蔚嗎?為什麼?」
他思前想後,從程曦驊進門之後的別扭開始回想,再想到他問起彎彎、父皇、之蔚……
像是某個機關突然啪的一聲打開了似的,他頓時恍然大悟,直指著程曦驊,兩只眼楮瞠得老大。
「你、你、你……不會吧?!你看上我家彎看?!」
「看上她很糟嗎?」程曦驊有些沮喪的回道。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對付這種事,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就算了,彎彎對他的態度居然像對待陌生人一樣冷冰冰的,不,說不定對待陌生人都比對待他要熱情,真真讓他手足無措,來之前的所有篤定,在見到她之後全都煙消雲散了。
「可、可……那時候,你不是害怕彎彎看上你嗎?記不記得,你還連續問過我兩次,我一再拍胸脯保證沒這回事,讓你別理會謠言,怎、怎……」齊柏容頓覺滿頭的烏鴉嘎嘎叫個不停,世人都說他的兵法詭變,無法猜測下一步,難道他連看女人的眼光也變幻莫測?
「那時候是我錯了。」
聞言,齊柏容下意識的掏掏耳朵,天吶,程曦驊居然在認錯?!他記得程伯父曾經說過,他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就是打死不認錯,從小養出一副倔性子,打罵都沒用,只能包容,可是現下他居然認錯了,是因為……彎彎?!
「所、所、所以……你真的喜歡我們家彎彎?!」由于震驚過度,他克制不了的結巴了。
程曦驊濃眉蹙起,他喜歡彎彎有必要這般大驚小怪的嗎?「不好嗎?」
「不是不好,可是你確定嗎?我們家彎彎、我們家彎彎……」齊柏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你反對?」程曦驊莫名有些不悅,既然是朋友,應該相挺到底才是啊!
「不是反對,是你們不合適啦!」
「怎麼說?」程曦驊深邃的利眸猛地一睜,氣勢凌人。
如果不是齊柏容的氣勢也不輸人,還真的會嚇到低頭,不敢與他對視。
「我父皇那麼疼彎彎,不會讓她嫁到北疆去的啦,可你、你就是要長駐北疆啊,你要不要去找找北疆姑娘,說不定能找到好女人?」
他是很喜歡也很欣賞崇拜這個好朋友,可是甭說父皇,光是母後那關恐怕都過不了,好吧,不說彎彎,就是他自己,連作夢都想去北疆的人也去不成。
「我沒有非要長駐北疆不可。」
等達西布上位,兩國締造和平,父母也希望他能夠回京團聚,打了那麼多年的仗,無數弟兄在自己眼前死去,這種舌忝血的日子,他已經膩了,況且他不是勇猛好斗、戀棧權勢之人,他反倒更加向往平和安詳的日子。
什麼?!他這話的意思是,為了彎彎,他連理想志氣都可以舍棄?!這怎麼可以!那是他想
了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機會,他居然說放棄就放棄,太可惡了!
「不行,北疆沒有你守著,北夷會打進來,大齊百姓將遭戰火蹂躪,你不可以為了女人放棄功業!」
程曦驊眼也不眨地直瞅著齊柏容,須臾,他揚起一道詭詐的笑容,緩聲道︰「如果你肯幫我,我就幫你。」
「幫什麼……幫你追到彎彎嗎?」
追?彎彎跑得很快嗎?他的輕功不差,要追到她,不過是轉眼功夫。
發現程嗉驊滿頭霧水,齊柏容連忙補充說明,「我的意思是,要幫忙撮合你和彎彎嗎?」就說嘛,彎彎那些奇奇怪怪的話不是人人都听得懂,也只有他這個天賦異稟的二皇兄能明白。
「沒錯,事成之後,我帶你一起回北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先斬後奏?」對哦,他怎麼沒想過這個,只要一到北疆,父皇還能如何把他給拉回京城?何況軍營里有「自己人」,他何愁不能建功立業?
頓時,齊柏容看著程曦驊的目光變得熱烈,閃閃發亮的眼珠子寫滿感動,這才是好朋友、這才叫知己嘛,哪有自己在北疆爽快,卻把他拋在京城受苦的理兒。
笑容揚起,他完全忘記這個條件是建立在「出賣最疼愛的妹妹」的基礎上,忘記京城里還有個徹底反對他到北疆的母後,現在的他,滿腦子的英雄夢,而這個夢想就架構在眼前好友身上。
「怎樣?」
「成交!」齊柏容滿腔熱血的舉起拳頭。
程曦驊也與他對拳一踫,訂下君子協議。
大清早,彎彎和齊柏容送史湘晴、凌之蔚的車隊離開。
昨晚凌之蔚想了一整個晚上,決定不再坐以待斃,于是他心一橫,無視程曦驊的炯然目光,大步走到彎彎跟前,將一個荷包交到她手上,說道︰「公主,我想你心里明白,皇上為什麼派在下隨公主到疫區。這一個月里大家都忙,許多話來不及講,但公主應該清楚在下的心意,這幾天,我不在成陽,希望公主能夠好好考慮,倘若覺得我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此為凌家的傳家寶,萬望公主妥善收藏,假設公主覺得我配不上……等我回來,就把玉佩還給在下吧。」
這一票賭大了,但他非下賭注不行,因為他有自知之明,程曦驊氣場強大,是他遠遠不及的,倘若程曦驊有心,短短幾天,他將會失去所有機會,待他回到成陽,事成定局,便為時已晚,所以他必須在出發之前,把自己的心思交代清楚。
他能夠輸,但不能輸得不明不白,不管玉佩會不會被退回來,他都必須搶快一步。
傳家寶?程曦驊面色一凜,瞬間周圍五尺的人都感受到一股冷意從脖子鑽進背脊。
這是殺氣!絕絕對對的殺氣,齊柏容感受到了,凌之蔚、史湘晴也感覺到,只有剛剛拿了凌家傳家寶的彎彎還傻傻的,低頭看著荷包。
她的心很亂,有兩個聲音在耳邊交戰,一個聲音說不能收,這時代的男女太純情,一收下就會被誤解為郎有情、妹有意,更何況父皇還很欣賞他;另一個聲音卻說,為什麼不收?
那人在看著呢,總要讓他瞧清楚,天底下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難道她只能喜歡他,不能喜歡別人?
彎弩的心在打架,史湘晴卻是看得清楚明白。
程曦驊喜歡彎彎?既然如此,他當年為什麼要拒絕彎彎,還用那麼讓人難堪的方式?難道人性本賤,凌之蔚的存在,刺激了程曦驊正視自己對彎彎的感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是不是該助好友一臂之力?
半個時辰之後,在前往季陽的途中,凌之蔚扯動韁繩,策馬來到史湘晴搭乘的馬車旁,隔著簾子問︰「公主喜歡程曦驊,是嗎?」
史湘晴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開口,「如果你沒有足夠的自信,能夠在彎彎心里比程曦驊更重要,就別答應賜婚,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一輩子很長,帶著自卑和懷疑的丈夫,無法讓婚姻幸福。」
自卑?瞬地,他挺直背脊,史湘晴的話激發出他的戰斗力,他決定了,無論如何都要讓彎彎喜歡上自個兒。
至于仍留在成陽的人,一送走車隊,程曦驊二話不說,將彎彎手上的玉佩抽走,往齊柏容懷里一丟。
被兩個有功夫的男人搶劫,稱不上丟臉,不過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彎彎停下腳步,雙手在胸前交叉,望向兩個比自己高上一個頭的大男人,臉上還帶著文文的笑意。
這個笑,對彎彎來講叫做皮笑肉不笑,對程曦驊而言是心情開朗,由于兩人的解讀不同,所以對于接下來的對話,也出現不同的體會。
發現彎彎突然駐足不走了,程曦驊和齊柏容齊齊轉身,看著不說話、一徑兒盯著他們瞧的她。
「不回去嗎?」齊柏容假裝沒發現妹妹不開心,故作呆愣的問。
「這年頭的大俠流行搶劫民女嗎?」她問。
程曦驊努力理解她的話,卻把重點錯擺在民女一詞,而不是搶劫,反倒覺得她說話風趣,好好的貴公主怎麼會變成民女,難道她喜歡當民女?
理解會這般偏差可不能怪他,這輩子他往來的對象都是直來直往的漢子,高興時拍兩下肩、撞撞胸膛,不高興時,沖著對方怒吼一頓,發泄過後,什麼事立即了結,他很少和心思九彎十八拐的女人溝通,誰曉得女人的腸子不順順地走,喜歡繞彎兒、打結兒,深得令人捉模不透。
不過,好吧,她喜歡當民女就讓她當民女,穆語笙再三提醒過他,女人是要用來哄的,要順著女人的心思,這樣對方才會高興,所以他決定待會兒領她去街上,買幾套民女常穿的青布衫,也許再去借一部織布機給她玩玩,想起自己宏大的計劃,他忍不住開心的笑了。
相比之下,把妹妹一路哄大的齊柏容敏銳多了,他知道妹妹肚子里升起一簇小火苗,正預備朝熊熊大火邁行,這輩子他還沒違逆過妹妹的心意,凝睇著妹妹板起來的嬌俏小臉,他實在有些心虛,只好干笑臉兩聲,涎著臉說︰「好彎彎,二皇兄先幫你收著,你要照顧病人很忙的,萬一弄丟了,怎麼還給之蔚?」
「二皇兄又怎麼料定我會把玉佩還回去,說不定我想留下呢?」她伸出手。「拿來!」
齊柏容左右為難,看看程曦驊再看看彎彎,怎麼辦?他已經決定倒戈到好友陣線,可是讓彎彎生氣的話……
直到這會兒,程曦驊才恍然大悟,原來她的笑不是心情開朗,而是在氣他搶劫,不是喜歡當民女。
交手第一回合,他學習到一個重點,女人很難了解,短句子沒辦法溝通,必須要講一大串、一大串的話,才能夠了解彼此。
只是……她想把玉佩留下?難道她已經對凌之蔚上心?不行!他還沒有發動攻擊,怎麼可以事成定局?
他是當將軍的,尤其是常勝將軍,多少有些強盜性格,一旦發現事情不照自己預料的進行,就會忍不住露出強盜的那一面,因此他二話不說,長臂一勾,打橫抱起彎彎,施展輕功,腳尖輕點幾下,轉眼奔得不見人影。
穆語笙原本就站在彎彎的斜後方,默默地看著師兄的動作,忍不住輕喟,師兄這樣對待女人,女人怎麼會為他傾心?想想凌之蔚的體貼溫柔和尊重,再對比師兄的蠻橫霸道,突地,她覺得師兄命運多舛,前途無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