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將軍,京里來信。」小兵遞上書信。
程曦驊吩咐過,凡是京城里來的信,一定要立刻送上,因為除了家書之外,肯定是齊槐容或齊柏容兄弟的信。
對,他在等齊槐容的回信,等他再度「支持」自己。
上一封信,除正事之外,他把自己的「癥狀」也交代上去,當然也表示他恍然大悟,清清楚楚地剖析了自己的感覺,期待齊槐容站到自己這一邊。
他告訴槐容,自己有嚴重的大男人主義,在他眼里,女人就是那一回事,無知愚昧、裝柔扮弱,除爭寵和生孩子什麼都不會,他的母親是女人中的奇葩,整個大齊找不到第二人,而能像師妹那樣懂一點武功、會替別人著想的,寥寥無幾。
他承認自己偏激,因為圍在身邊的女人就是那副德性,北疆多少官員將領想把女兒嫁給他,但光听她們說話,他就無法忍受,但是彎彎……不一樣。
起初,他確實認為她是驕縱無知的公主,千方百計想吸引他的注意力,還刻意放出消息,以致于謠言不息,他覺得煩死了,更痛恨她的手段,更何況當時的他還覺得她是個危險的女人。
直到在御書房听了她與皇上的對話,他欽佩她的眼光與胸襟;直到那頓餞行宴,她意外現身,一番話推翻他對她的所有觀念;直到這兩年,與他們兩位皇子的書信往返,里面的點子想法,以及一張又一張的小信箋……
他承認自己錯了,彎彎不是普通女子,她非但不驕縱無知,她的胸襟眼光、看法見識,許多男子都無法相比。許多時候,她的想法讓他目光為之一亮,由衷贊佩,如果他們的開始別那樣尷尬,也許他們可以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而最近兩名小兵戳破了他不願正視的心態,像是任督二脈突然被高手打通,他終于理解自己,原來他對彎彎是喜歡慘了,不是討厭慘了,原來為她心跳狂亂是因為愛,不是因為危機降臨……姍姍來遲的了解,讓他感到幸福、愉快,讓他想要策馬返京,親自求到皇帝跟前。
從沒有寫過那樣的表白信,從沒有嘮嘮叨叨地寫滿十數張白紙,花了整夜的時間,他把信寄出去,然後不安等待,終于,他等到了。
是齊槐容的回信,他飛快展信閱讀,沒多久……他濃眉揚起,笑得自在愜意,好兄弟就是應該這樣!
程曦驊暗自起誓,為了報答齊槐容,日後他願意為他兩肋插刀。
他難得的笑臉,卻害得小兵接連倒退三步,像是見到鬼似的,差點兒摔倒在門邊。
怎麼會?明明還不到鬼月啊,要不要燒燒紙錢、祭拜鬼神,還是請大師來看看,將軍是不是什麼北夷冤魂附身了?
小兵滿腦子胡思亂想,越想,嘴越扁,盯著將軍的笑臉,好想大喊救命。
他們家將軍是好人啊,雖然有點凶惡、有點冷,雖然不太會和人說話、不會用嘴巴關心人,可是他是真心待人好的,天上的神仙,求求禰派三太子來幫將軍降妖除魔……
背靠著柳樹,風揚起,吹亂彎彎的秀發,仰著的小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繼她做出來的六味地黃丸和加味逍遙散大賣之後,今兒個早上,她又將第一批天王補心丹給制作完成了。她那二十四節氣啊,自從投身制藥業之後,像是著迷了似的,一個個往里頭鑽研。
剛開始,彎彎沒想過用藥丸來賺錢,只是拿來讓母後到處做人情,可是一來,二十四個節氣閑時間多,又一個個勞碌命,不做事就喊無聊一來,藥效好,拿到藥的貴夫人四處探听,哪里可以買得到;三來,當初關了春水堂,掌櫃和幾個伙計頓時失去營生,因此才另外開幾間鋪子,專賣成藥。
是大皇兄出的頭,她只負責制藥。
大皇兄說︰「掙來的銀子,大皇兄幫你存著,日後給你當嫁妝。」
二皇兄笑呵呵說道︰「大皇兄慎言,要是讓父皇知道,你暗指他給不起彎彎嫁妝,能不修理你?」
齊柏容那是妒嫉大皇兄有能耐,會掙銀子,自己卻給不起妹妹多少嫁妝。
她笑著一手勾著一個哥哥,靠靠左邊那個,再靠靠右邊那個,笑道︰「父皇確實給不起我想要的嫁妝。」
他們異口同聲問︰「你想要什麼?」
齊柏容還補上一句,「別擔心,盡管說,就算沒有,二皇兄打劫也要把你想要的嫁妝給劫回來。」
她笑眼眯眯,甜蜜蜜的回道︰「我要大皇兄、二皇兄當我的嫁妝。」
她其實明白,大皇兄太像父皇,也太崇拜父皇,父皇除了當皇帝之外,還私下開了近千家鋪子,每年收進庫房的銀子多得驚人,怕是不比朝廷的稅收少。幾年前大皇兄知道這件事之後,也對營商起了興致,總之,父皇做什麼,他就想試什麼。
那種偶像崇拜情結,彎彎百分百能夠理解,當年的自己要不是因為這樣,怎麼會有機會穿越?要是這時代有醫美整型,她發誓,大皇兄肯定會把自己整出一張父皇臉。
總之,成藥越賣越好,只是沒有多少人知道,效果奇佳的好藥是出自玫容公主之手,不過有事可做,讓她不至于閑到胡思亂想,荷包滿滿,也讓她施藥施得更大方,她這個菩薩座前仙女的名聲,自然越傳越響亮。‘
昨天二皇兄把程曦驊寄來的信給她看。
打從兩年前她在酒樓里刺了程曦驊一頓後,二皇兄就認定她是戰場奇才,往後程曦驊寄來的每封信都會送到她跟前,問問她有什麼意見。
其實她哪能有什麼高明意見,不過是為了在程曦驊面前囂張幾分,從現代小說里面偷竊幾個點子罷了,這種話兒自然無法告訴任何人,但她倒是挺開心二皇兄和程曦驊一直保有書信往來,因為透過信件內容,她看得出來程曦驊是誠心交二皇兄這個朋友的。
他知道二皇兄壯志未酬的心思,每戰事結束後,就會巨細靡遺把每個細節全寫在信里與二皇兄分享,然後分享分享著,信就會分享到她手上。
她很想忘記程曦驊,反正早已經否認了喜歡他,反正大齊上下好男兒比過江之鯽還多,可是不知道是什麼牽著、絆著,讓他的身影時刻在她腦間閃亮。
他不帥,至少沒有大皇兄帥,他不溫柔,至少沒有二皇兄待她溫柔,她身邊的男人夠多,真的不差他一個,何況每見他一次,她就倒霉一回,不管他有心或無意,他都掃蕩了她的自尊。
這樣的男人應該敬鬼神而遠之,只是她的理智很清楚,但每每看著熟悉的筆跡,總會讓她忍不住地想起他……
她不是瓜,也沒有那種堅頁不移的情操,她甚至相信,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可是這樣的她竟然不知不覺被程曦驊給制約了,真真弄不懂啊,也許她該研發的新藥不是大青龍湯,而是忘情水。
深吸一口氣,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不會的,他不會影響自己太久,再過一段時間……
她就會將他徹底遺忘。
「彎彎。」
大皇兄的聲音將她的心思拉了回來,她轉過頭,沖著他甜甜一笑。
「怎麼在這里作白日夢?」齊槐容走到她身邊,也背靠著樹干坐下。
「什麼作白日夢,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天王補心丹做好了,春分和小雪已經把藥丸送出宮。」
「那些藥供不應求,你說,咱們該不該再多開幾間鋪子?」
「那也得有足夠的人手做藥,總不能把我那個院子當成藥廠吧。」供應五間鋪子,她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
「這點我有想過,春分、谷雨、小滿、夏至幾個,都能夠獨力制藥了,我想把她們送出宮,建幾個藥廠,雇百十個工人,往後她們只要監督制藥就好。」
「大皇兄這麼想把生意做大?」崇拜老爹崇拜到這等程度?哇!偶像的力量很強大哦!
「是。」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為什麼?大皇兄真這麼想贏父皇?」
「我沒想過要贏父皇,我只想做父皇做過的事。」
「行,大皇兄怎麼說都行。」彎彎笑眼眯眯,她只會一滴血汗一粒米,付出勞力,得到收獲,做生意這種事完全不行,有人想替她搞營銷、擴大生意,她求之不得呢。
齊槐容笑問︰「你那里能送幾個出去?」
「我的二十四節氣除霜降、小寒、大雪之外,每個都有足夠的本事了。」
天資這種事強求不來,同樣的教導,她們學什麼就是慢其它人一步,不過貴在勤奮、不怕吃苦,早晚會有所成。
「小雪也留下,你身邊得留個機靈丫頭,剩下的二十個,我帶走。」
「好。」
「彎彎,有空的話,再訓練幾個這樣的丫頭吧。」
「怎麼了,二十個還不夠大皇兄使?」
「南邊傳來瘟疫,狀況不樂觀,我本想親自帶御醫過去……」
他的話都還未說完,彎彎就急著搶白道︰「大皇兄,讓我去!」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但父皇那里……」齊槐容搖搖頭,不認為父皇會舍得,父皇總說女兒就是要嬌養,不能受到丁點兒風吹雨淋,不像兒子皮粗肉厚,就該吃苦受苦,才能鍛煉心智,況且他也不想妹妹為了照顧病人,自己也染上了病。
她馬上接話道︰「我去說服父皇。」
古代的瘟疫就是現在的流行性感冒,所以要先備藥,金銀花、魚腥草、板藍根、黃芩等等,要先搞清楚病菌是呼吸道感染還是腸胃型感染,看來她必須先到太醫院走一趟。
光看妹妹兩顆眼珠子轉個不停,齊槐容就知道她心里有多樂意,他安撫道︰「先別急,目前瘟疫的事,地方官員尚未上折子,是父皇的隱衛傳來消息,父皇打算派第一批御醫過去,如果情況能夠控制得住,自然用不到你出馬,如果狀況危急……彎彎,上次你告訴過我,有關瘟疫的傳染途徑、公共衛生什麼的建議,如果有辦法的話,你能夠先做好準備嗎?」
「沒問題,交給我,我馬上去太醫院!」語罷,她倏地跳起身。
齊槐容也跟著起身,一把抓住她。「等等,先別急,我有話問你。」
「還有事?」彎彎回過頭,不解的瞅著他。
「父皇要我問你,覺得凌之蔚這個人怎麼樣?」他試探的問道。
他收到程曦驊的信了,那封信讓他哭笑不得,還以為驍勇善戰的程將軍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物,沒想到……想起信里一見鐘情四個字,他的嘴角惡意的上揚,這人終究要自作自受。
可是現下他必須先確定彎彎的心是否仍一如過往?被傷害過的她,還願意在程曦驊身上投注感情嗎?
听他這麼一問,彎彎這才恍然大悟,她終于明白父皇怎麼會突然讓二皇兄帶自己上街去看狀元游行。
凌之蔚,今年的文狀元,是凌相府家的長孫,十九歲,尚未訂親,長相斯文、舉止有度、才高八斗、內涵豐富……是京城名門淑媛心系的男子,若非家中長輩堅持他考上科舉之後才肯說親,凌家的門坎早已經被媒人踩破。
那日新科狀元游街,是他領的頭。
二皇兄預定了名門樓的雅間,讓她居高臨下把人給看個透澈。她不否認,凌之蔚確實是個婚配的好對象,只是……要說是感覺不對還是頻率不對,那麼好的對象之于她的荷爾蒙沒影響,看著滿街女子朝他丟帕子,她只覺得好笑,半點都不想共襄盛舉,不過她想是這樣想,說出口的答案卻完全不一樣,「他家世好,人品也好,如果是父皇看上眼的,定是個好的。」
「父皇自然是瞧上眼,才會讓你去看看,你不喜歡嗎?」
「又沒相處過,哪里曉得喜歡不喜歡?不過這時代流行盲婚啞嫁,我豈能要求太多,何況婚姻是否成功幸福,端看各人造化,賜婚之前,母後不也沒和父皇相處過嗎?」
所以成就婚姻的不是愛情而是適應,適應力越好、妥協心越強的人,越能經營出一段世人眼里的圓滿婚姻,至于幸不幸福、快不快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齊槐容沉吟半晌後,說道︰「你這樣的說法很……」很實際,卻也帶著淡淡的無奈,對于婚姻,女子都是這般看法嗎?到底婚姻帶給女人一生多少委屈?
彎彎一哂,回道︰「大皇兄,我听過一句話,很有意思。」
「說來听听。」
「女人成親後流的汗和淚,是女人挑夫婿時腦子里進的水,我擔心自己腦子里進了太多水,日後苦頭吃不盡,所以這種事還是交給耳聰目明、腦袋清晰的父皇和母後吧。」
她發過誓的,再也不為感情傷腦筋,雖不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佴這些年看得多、听得夠,心底多少明白,這是個以女人悲劇架構起來的時代,太多的禮度規條限制女人的自由,剝奪女人的快樂。
她身為被父皇、母後捧在掌心呵護的公主,她已經比這時代的女子享有更多的快樂與自由,所以,她不該再貪求。
愛情?不必!婚姻?幸福也好,不幸也罷,只要能夠讓她繼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她就心滿意足了。
「你明知道父皇母後希望你能挑個喜歡的、順眼的,才會讓柏容帶你去看人。」
「人心會變,今日順眼,難保明日就不順眼了,今日歡喜,難保明日不厭棄,何況成親是兩個人的事,我見他順眼,說不定他見我不順眼,又或許他順眼的是我的家庭父兄,不是我這號人物。」她無所謂的聳聳肩,接著又道︰「我相信父皇的火眼金楮。」
齊槐容細細打量著她的表情,沒有歡欣,更沒有其它女人在听見凌之蔚這個名字時會出現的嬌羞紅霞,以此推論,她對凌之蔚完全無心,可她的無心是否因為……還沒把程曦驊放下?
他嘆道︰「你都及笄了,婚事還沒著落,父皇母後都擔心著呢,倘若凌之蔚這種好男人又被旁的女人捷足先登,我們的彎彎怎麼辦?」
「放心,該我的跑不掉,不該我的,就是用枷鎖困住,還是會想方設法逃離。男女之間首重緣分,倘若無緣,就算躺到一張床上,中間也會隔著一片海,兩顆心各在彼端,踫不到一塊兒,順其自然吧。」說到這里,她的口氣已經有些不耐煩,她揮揮手,急急結束這個話題。「不談這個了,倘若疫情擴大,我要做的事可不少,先去忙嘍!」這回,她抽開手,頭也不回地往太醫院跑去。
望著她的背影,齊槐容暗忖,她對凌之蔚很不感興趣吧,假使他今天提起的人是程曦驊,她也會是這樣的態度嗎?不過這個問題,目前他還無法得知答案。
彎彎在半途遇見史湘晴。
她是尚書府的千金,很可愛的一個小女生,臉圓圓的、酒窩深深的、眼楮大大的、皮膚白白的,笑的時候會露出小虎牙,她的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但運氣有些差。
小時候,湘晴家里便給她訂下女圭女圭親,誰知男方十六歲時病了一場,沒了,湘晴與他是青梅竹馬,感情好得不得了,他死去,她整整哭了大半個月,曾經還存著出家為尼的念頭。
她是史尚書的掌上明珠,家里雖有諸多姊妹,卻是唯一的嫡女,史尚書疼極愛極,女兒不願意再說親事,他也不勉強,甚至放話,只要女兒樂意,便是養她一輩子又如何?
至于她會和史湘晴成為閨中密友,原因有二,第一,她第一次誤听了她的名字,以為她是史湘雲,《紅樓夢》一書中,她不愛黛玉寶釵,獨獨欣賞可愛的史湘雲,所以第一次見面,就對她印象深刻;第二,她是第一個對自己表示崇拜與支持的人,她曾說過,如果當時秦哥哥能遇見公主,或許就能夠活下來,他若是活下來,就會有許多人的命運因而改寫。
彎彎不確定湘晴說的那個如果真的發生了,她的秦哥哥能不能活下來,但她知道湘晴對中醫很有天分,在她只用了短短十幾天,就背熟了藥湯歌和身上的穴道名稱之後。
只不過史尚書再縱容,家里也還有長輩,就算女兒是跟著被傳成是仙女的公主一道兒,他們也不可能容許女兒出去濟世行醫,所以湘晴只能偷偷地學習醫術。
弩彎借給她很多醫書,她經常進宮找彎彎,她成了彎彎最好的女性友人,家里長輩對這事兒自然是樂觀其成,那是公主吶、是人人稱贊的仙女,何況誰不想和皇家沾上關系?
湘晴每回進宮找彎彎,她就順便帶湘晴進太醫院,模模藥草,辨辨醫理,听听太醫們的辨癥。
湘晴總會很開心的跟她說︰「這是我最最高興的時候。」
看見史湘晴,彎彎朝她招手,待人走近了,她迫不及待的問︰「你怎麼進宮了?」
史湘晴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一邊,低聲問︰「你知不知道,南方傳出瘟疫?」
「你也听說了?」
「我的堂哥說的,他說有許多百姓病得厲害,短短幾天便瘦得不成人形,女圭女圭和老人家往往熬不過,幾天之內就死了,堂哥不敢多作停留,連夜直奔京城。」
「詳細情況怎麼樣,我可以見見史家堂哥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我已經約了他明日在聞香樓,你可以出宮嗎?」
「可以,什麼時候?」
「午時一刻。」
「沒問題。」
史湘晴磨磨蹭蹭地,老半天才艱難的問道︰「彎彎,皇上會讓你進疫區嗎?」
一句話,問進彎彎的心坎里,果然是死黨,兩人想到一處去了,她似笑非笑的反問︰「你會這麼問……莫非你也想去?」
「對,我打算央求堂哥,等他辦完事後回老家,我跟他一起回鄉下住上幾個月,然後……」
「然後半路月兌隊,與我會合?」彎彎接下她未竟的話。
「會合?!你意思是……皇上會讓你去?」
「還不知道呢,不過大皇兄似乎是同意的,我只要再說服母後,有他們幫忙說服父皇,應該可以……吧?」
彎彎的話,頓時燃起史湘晴的雄心壯志,她終于可以當個醫女,為人治病了!「說定嘍,到時你一定要帶上我!」
彎彎笑眯了雙眸,原來這朝代不只她一個女人對行醫感興趣。「嗯嗯,如果能成行的話。」
「打勾勾!」
史湘晴伸出可愛的小指頭,彎彎笑了,也伸出小指和她打印。
短短一個月,疫情加速擴散。
由于疫病起于南方,南方富裕,往來客商多,傳播途徑也多,所以很快地,從一個村到一個州縣,再到兩個州縣,越來越多人染上病,萬一狀況持續發展下去……目前病患人數最多的成陽縣離京城不過短短兩天路程,誰都不敢說什麼時候京城會淪陷。
皇上面臨登基以來最大的困難,奏折從地方不斷往上呈,南方來的商人把疫情狀況傳到京城,于是京城百姓人心惶惶,日夜不安。
雖然皇上未松口,彎彎仍然做足準備。
她成天關在太醫院里研究疫情,並且召集自願跟隨前往疫區的宮女百名,進行緊急訓練。
過去,二十四節氣跟在公主身邊,不但可以學習醫術,還可以放出宮,為公主辦事,一技在手,身價非凡,听說春分、夏至等人,光是幫公主制藥,就賺得缽滿盆溢,替家人蓋屋買田、娶新婦,家人皆以她們為榮。
這些听說讓許多宮女打心底羨慕,如今公主又要召募新人,誰不樂意?因此召募人員的消息一旦放出,短短兩天就募到一百二十余人。
彎彎也不哄騙她們,直說這是個辛苦活兒,日後得跟著她到疫區,也許會染上疫病,彎彎給她們一個晚上想清楚,再做決定。
果然這樣一說,有人退卻了,于是增增減減之後,再湊上她身邊的小雪等四人,總共一百零二名。
募集到足夠人手,彎彎開始給大家上課,分組訓練,指導她們護理病人的重點,她們本就是伺候人的,做這種事還算上手,只要教導她們一些粗淺的醫理就行,于是整個院子忙成一鍋粥。
七月初七,彎彎在母後與大皇兄的幫助下,終于成功說服皇上,讓她領著第二批太醫前往疫區,她打算在成陽縣隔出一道封鎖線,不讓疫情再往北邊擴展。
皇上贊同她的想法,齊槐容也在第一時間把此事宣揚出去。
京城百姓听到公主不顧千金之軀,自願前往疫區,這讓眾人更加崇拜這位活神仙,大齊有這位公主,是百姓萬民之福。
七月初九,彎彎發起一戶十口罩的活動。
她畫出口罩款式,並告訴大家這些物資將送往疫區,阻止疫情擴散,消息傳出,知道口罩可以阻止疫情擴散,京城婦女不管貧富貴賤,人人都拿起針線趕工,什麼一戶十口罩,有人家熬夜縫制,一做就是上百個,因此原本彎彎打算募集一萬個口罩,在短短兩日之內,已經收到將近三萬個。
百姓也害怕啊,萬一疫情傳到京城,人人都要受害。
五十年前那場瘟疫,光是京城就死掉近萬人,老一輩講起這件塵年往事,個個心驚膽顫、憂心忡忡,何況成陽縣離京城這麼近,有許多京城百姓的親人住在那里。
且不只口罩,知道公主正在搜購藥材,大家出錢出力,幫著張羅。
知道二皇子前往邑縣購買濃度很純的白酒,邑縣釀酒商家把釀出來的酒,全數貢獻出來,為這場災難盡一分心。
大齊上下,人人為這場疫病卯足全力。
七月十五,彎彎終于帶著第二批御醫、百余名醫女,以及藥材、口罩、白酒前往成陽縣,同行的還有齊柏容和凌之蔚。
齊柏容皇差出多了,熟門熟路的,有他同行,自然可以把妹妹照顧周到,至于凌之蔚,再笨也曉得皇上是讓他去和公主培養感情的,畢竟女兒連盲婚啞嫁都說出口了,皇上怎能不心疼?
一隊車駕,浩浩蕩蕩兩百輛馬車,由宮廷侍衛駕駛,飛快前往疫區。
疫區已經封鎖,進得去,出不來,這種做法不人道,卻是遏止疫情外擴最好的法子。
彎彎一到,便讓地方官府騰出一排屋子做為臨時醫院,打掃、消毒,將病人按照病情輕重分別安置妥當,所有病人只能有一個家屬在旁照料,其余百姓不準進入醫館。
她按照醫院的編制,留下五十名醫女,協助御醫照顧病患,另外三十名醫女兩兩分成十五組,到各地發放口罩、白酒,並進行防疫演說,教導百姓如何消毒、如何阻絕細菌入侵。
再將剩余的二十名醫女分成四組,擇定成陽縣東西南北各一處,煮湯藥分贈未染病的百姓,提高他們的免役力。
這些事在宮里,醫女們已經模擬過無數次,因此進到縣城,不需要吩咐,眾人便領了自己的東西,分頭忙碌起來。
而最後的兩名,則是待在她身邊,隨時供她派遣之用。
事情都按照彎彎早就研擬好的計劃,按部就班進行著,她有信心,可以在短時間內控制住疫情,只要成陽縣防堵成功,就可以以此為範例,往其它州縣施行。
夜里,彎彎在衙門臨時搭騰出的屋子里听著簡報。
十五組醫女原本計劃分三日,走過成陽縣每一處,但公主進成陽縣為百姓治病的消息傳出,各地百姓蜂擁而至。
不知道打哪里來的傳言,竟說公主是天上神仙,只要模到公主的手,就能不藥而愈,所以各地百姓聚集到城里,只為等著見公主一面。
實話說,對于傳染病,這種聚集並非好事,但對宣揚防疫事宜卻是大大地省了事,本該三日完成的工作,在短短一天之內就達成,多余的人手,彎彎讓她們再分五組,到各地施放粥藥。
听完簡報,彎彎揉揉發酸的脖頸和肩膀,走到屋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她們是辰時進成陽縣的,每個人領兩個饅頭就分別辦事去,彎彎的饅頭不曉得丟到哪兒了,一看見病人,臨時醫館還沒整理好,她蹲在地上就開始替人治病,一整天下來,東奔西走,兩條腿都快走廢了。
捶捶發酸的腿,她不顧形象,往衙門前的階梯一坐,單手支著下巴,抬頭望著天,一彎月牙兒斜斜地掛在天邊,涼風吹拂,真是說不出的舒爽。
中秋節快到了,本該是合家團圓的日子,經過這場瘟疫侵襲,團圓桌子上不知道會少了多少人,多教人傷心,希望這場傳染病能夠盡快控制下來,別再往外擴散了。
就在她遐思之際,眼前突然橫插進一只手,順著皎白柔荑往上看,就見笑逐顏開的史湘晴,她手里拿著一片人參,她懶得伸手,直接嘴一張,把人參片含進嘴里。
史湘晴腿脖子一彎,坐到她身邊,頭順勢往她肩膀靠。
她在昨日月兌隊,與彎彎在半路會合,她也不客氣,人一到就往彎彎的馬車鑽進去,只是兩百輛馬車,她怎知道哪一輛是彎彎的?還用說,皇帝疼公主,公主要出門受苦,自然會想盡辦法弄輛最大最舒適的馬車。
最重要的是人家二皇子上道,明明看見她鑽馬車,就裝著沒看見,偏偏那個凌之蔚,不知道哪根神經沒裝好,居然手一伸一抓,揪住她的後領,把她從馬車上拽下來,害她喘不過氣,憋得一張小臉紅得發紫,差點兒成了吊死鬼。
她要真這麼死了,奇冤無比!幸好二皇子出手,不然壯志未酬身先死,她要找誰訴苦去?
「累慘了吧?」彎彎問。
「嗯,好累,從沒這麼累過,兩手兩腳彷佛不是自己的了,不過……累得很有意思,看著病人沉寂的臉上興起希望,那種感覺……真好。」她滿足地吁了一口長氣,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
「你現在總算可以明白,我干麼好好的公主不當,偏要挑苦差事兒做了吧?」
「何止挑苦差事兒,那年啊,你差點兒沒被清門貴戶的口水給淹死。」
當年,府里罵公主罵得最凶的二姨娘,到最後還不是求到公主跟前,否則她的寶貝兒子恐怕早已經不在人間。
只可惜,剛發病、在最佳黃金治療期時,人家性子驕傲,御醫看不好,寧可去找街頭郎中,也不願意求助公主,要不是御醫放下重話,說三哥哥十日之內必死無疑,她還不肯讓公主來幫三哥哥醫病呢。
公主看過三哥之後,溫溫地說︰「能救,不過病情拖得太晚,怕是救活之後,腦子會有損傷,日後不能和常人一般。」
一听見這話,二姨娘哀號大哭,痛罵公主見死不救,肯定是怨恨她私下說過公主壞話。她是哪根蔥啊,彎彎是堂堂的大齊公主,豈會在乎一個小姨娘的碎嘴?她當真以為彎彎做了大夫,身分就比她這個姨娘矮幾分?
後來是娘堅持救的,三哥果然救活了,可腦子已經燒壞,現在就像個十歲孩子似的,童言童語,再也長不大。
彎彎笑著回答,「身為人嘛,要做別人不做的事,就得承擔被咒罵的風險,誰讓你與眾不同。」
史湘晴高舉右手。「我同意,所以寡婦再嫁要被罵,棄養惡毒父母要被罵,休棄渣夫要被罵,連女人不想出嫁也得被罵,他們不過是比別人勇敢一點,敢為自己爭取幸福,就要被一群見不得人家好的懦夫懦婦合攻!」
彎彎伸出大拇指,給她比了個贊,接著伸手攬住她的肩頭,與她頭踫頭,兩個好友一起仰望夜空。
人人都說彎彎是天才,其實她並不是,她只是在前世學會這世要用的東西,說穿了,她就是個佔盡便宜的家伙,但湘晴不一樣,她天生聰慧,過目不忘,而且心胸寬廣,能接納新事物。
湘晴能夠明白她的邏輯、理解她的想法,兩人心靈合拍,無話不說,如果不是確定自己不是蕾絲邊,她真想約湘晴一起出櫃。
「只要堅持到底,就會成功,瞧!百姓的觀念不是變了?」
「那是因為你有好父皇、好母後、好皇兄……天底下女人,不是各個都像你這麼幸運的,可以得到親人的支持。」
如果她不是公主,如果她沒有這樣的親人,她恐怕只能和自己一樣,偷偷模模習醫,偷偷模模替人治病,如果想要光明正大行事,就得拿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名譽來抵。
「沒錯,我有天底下最好的親人。」彎彎得意非凡地揚起下巴,所以咩,她常說自己是穿越的勝利組,什麼好康的全落在她頭上,一流的爹娘、冠軍兄弟,如果說婚姻少那麼點順利……也沒關系,做人嘛,哪有處處佔利的道理。
「听說……」史湘晴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笑了,湊近她耳邊悄聲問︰「听說凌之蔚是皇上替你挑的駙馬爺?」
彎彎也不害羞,點點頭,大方回答,「應該是。」
「你喜歡他?」
她只是聳聳肩,沒有出聲。
怎麼說喜歡不喜歡?凌之蔚是多數女人都心生向往的男子,他的長相斯文風流,儀表堂堂,家世好、卻不矜傲,性情平和、溫善,說話幽默,一路上,他跟誰都處得很好,最難得的是他不靠家里的裙帶關系,謀個一官半職,情願下場參加科考,將自己的能力現于百官眼前,這種男人夠上進,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呢?你覺得他怎樣?」彎彎反問道。
史湘晴學她舉起大拇指。「一個字,好!不過……」
「不過什麼?」
她考慮半天之後,認真回答,「不過我覺得,程將軍更適合你。」
哈!史湘晴還是第一個這樣對她說的人。
母後說︰「放手吧!不愛你的男人,你為他做再多,他只會覺得累贅。」
父皇說︰「朕的女婿,可以無能無才,但眼里心里只能有朕的彎彎。」
大皇兄說︰「不是你不好,是曦驊心里已經有了別人。」
所有人全知道程曦驊好,知道他有才華、有能力,知道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但也都知道,放手,是她最好的選擇,所以適合……這兩個字從何說起?
彎彎瞅她一眼,笑道︰「你也道听涂說,胡亂湊對。」
史湘晴用力搖頭。「我才不是道听涂說,我會這麼說,可是有根據的。」
「喔?願聞其詳。」彎彎根本沒認真想听,調笑的道。
「每次你拿到程將軍寫給大皇子或二皇子的信,臉上的開心是真的。」她的根據不是別人嘴里的謠言,是親眼目睹、親耳細听,慢慢推出來的結論。
她的話讓彎彎不禁怔愣住,可過了一會兒,她馬上在心里反駿,那才不是開心,而是驕傲,她每次讀完了信,就會馬上去翻兵書,從中找創意、想點子破敵,是為著眨低、揶揄程曦驊,她想讓他知道,她也是個聰明慧穎、卓爾不凡的女人,半點不比他的師妹差。
見她不語,史湘晴勾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緊了力道,續道︰「我娘常說,身為女子最苦的是不能順心而行,如果有機會,就不要違逆自己的心意。
「彎彎,我視你如同姊姊,並非因為你的身分高貴,可以帶給我的家人好處或前途,而是因為你助我一臂之力,讓我完成夢想,讓我可以順從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同樣的,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樣,事事順心遂意。喜歡自己喜歡的男人,嫁給自己想要的男人,不要把終身大事當做責任義務,你值得得到幸福,不要像我,遺失了幸福……」
史湘晴垂下頭,雙眼微潤。她丟掉的幸福,再不會回來了。
彎彎不舍的握緊她的手,輕聲道︰「你會再找到幸福的,你的秦哥哥會在天上看著你、護佑著你,陪著你走往另一條幸福道路。」
史湘晴吸吸鼻子,轉開話題。「今天我走進醫館,我把里面的病人都當成秦哥哥,我想,只要他們一個個好起來,我心里的罪惡感就會減輕。」
「罪惡感?我不懂。」彎彎皺眉,她怎麼會把未婚夫的死算在自己頭上?!
「秦哥哥從小身子就不好,那次我貪玩,失足落水,他把我救上來之後,就開始生病了,病情越來越重,直到大夫搖頭,不到幾天他就死了。沒有人知道他是為了救我才會落水,我每次去看他,哭得眼楮像核桃,他還笑著安慰我,說等他好起來,我不但要以身相許,還要以心相許。彎彎,秦哥哥是我害死的……」她越說越小聲,晶瑩淚珠再也忍不住滾滾滑落,這件事在她心底壓得太久,也太沉重了。
彎彎終于理解她的罪惡感所為何來,對于一個十歲的小丫頭而言,這種負疚太沉重,她只能緊緊抱住湘晴,默默安慰。
「公主!」
一聲低喚,凌之蔚從遠處走來,靠近時,他發現史湘晴眼楮紅紅的,彎彎心情低落,他其實很想問問到底怎麼了,可以目前的情況並不容許。
彎彎抬頭望著他,再次肯定他是個斯文好看的男人,光是皺眉,什麼表情都不必做,就讓人瞧見偶像男星的憂郁,這種人生長在古代真是浪費,不過她很快收起胡思亂想,問道︰「有事嗎?」
「康字二號房有個病人病情嚴重卻拒絕吃藥,用強灌的,他卻把藥全吐出來了。」
彎彎把臨時醫館分為健、康、平、安四組,每組各有五間病房,一間病房住十名病患,目前收容了兩百名病患,只是她也很清楚,染上瘟疫的遠遠不只這樣的人數,所以明天開始,會有更多的臨時醫館成立。
史湘晴胡亂抹去眼淚,率先起身道︰「我們去看看。」說完,她順手拉起彎彎。
一行三人,快步趕往康字二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