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像游魂般回到鳳宮,在朱爾靜的人馬護衛之下,安安靜靜在鳳宮里等待大事抵定。
靜王軍隊為防有人從中趁火打劫,鐵腕鎮壓,令得那一夜無論有罪或無辜的嬪妃、宮女、侍衛、太監們,都在劫亂之中死了大半。
「主子,靜王大業功成了!」素兒自門外奔進,眉眼間難掩興奮。「文武百官已在半個時辰前擁戴新君、三呼萬歲。」
喬婉清減肥子微微一晃,蒼白的臉上閃過激動、釋然、寬慰之情,卻也無法自抑地深深嘆了口氣。
「終于走到這里……」她閉上雙眼,想起了所有經歷過的種種悲歡苦樂,卻是笑與淚、痛與喜全模糊成一片了。「我們終于熬到這一天了。」
「是啊,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素兒面上喜色盈盈,好不為她高興。「娘娘,待會兒靜王──不,是新皇就會來看你了。這麼多年來嘗盡辛苦,兩位主子今日總算苦盡甘來,素兒也好為主子們開心哪!」
「素兒,謝謝你。」喬婉淚眼蒙朧,緊緊握著素兒的手,「這些年來若不是有你陪著我,我只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主子,以後什麼都會好了,」素兒替她拭去淚水,含淚喜笑道︰「將來,您每天都會過得很幸福很幸福,再也不需要流淚了。」
「對……往後我的生活里只有歡笑,不會再有眼淚了。」她還是喜極而泣。
「莫哭莫哭,主子,不如讓素兒幫您重新妝點一番,等萬歲爺一會兒來了,瞧見必定十分歡喜的。」素兒興匆匆地提議。
喬婉不禁羞怯地紅了臉,吞吞吐吐地道︰「那、那好吧,就有勞素兒了。」
素兒歡歡喜喜地幫她重新打散了發,伺候著她洗淨淚痕斑斑的臉,捧出色色齊全的胭脂香粉來,巧手替她描得柳眉黛色新新,櫻唇點點嫣紅欲滴。
不一會兒,喬婉雪白臉蛋顯得清麗嬌女敕,楚楚可人極了。
「主子,來,換上這新裁繡的袍子吧。」素兒展示著一襲帶著喜氣的淡紅榴花緞袍。
喬婉臉上喜悅的笑容消失了,看著那襲宛若新嫁娘的袍子,不禁輕嘆一聲。
「不,畢竟先帝駕崩不久,我曾經是他的皇後,卻穿得一身喜氣,終究不太適宜,爾靜哥哥見了,心底說不定也會覺得我怎麼恁般冷血無情,連半點表面工夫都懶怠做。」
她沒有忘記,為了演好今夜這出「戲」,就連他自己穿上身的也不是簇新尊貴的金黃龍袍,而是雪白銀繡的盤龍袍子。
「主子這麼說也有道理。」素兒略一沉吟,「那,主子想換過哪一件呢?」
她沉默了很久,才輕聲道︰「我記得還有一套玄黑色鳳袍,衣繡金色鳳凰的,不如就那件吧。」
「是,素兒馬上去取。」
不一會兒,喬婉一頭青絲綰成後髻,別上金色鳳凰釵,耳垂掛著金色牡丹穗子,縴秀身子套上玄黑色鳳袍,束以金縷帶,更加顯得柳腰不盈一握,卻端的是尊貴優雅動人。
她就這樣自三更天歡喜忐忑地等待著,直過四更天、五更天……直至紅燭成淚,余煙裊裊,大業功成的朱爾靜卻始終沒有來。
終于,斂容端坐在雕花榻上的喬婉緩緩收回眺望的眸光,落在一臉疲憊又惴惴不安的侍女臉上。
「主子,」素兒強笑安慰,「也許萬歲爺剛好有事耽擱──」
「不用說了,我明白。」她臉上浮起一抹淺笑,勉力撐起身子,「你也歇息去吧。」
話聲未落,她整個人突然軟軟墜倒──
「娘娘!」
朱爾靜繼承大統之後,文武百官稱頌感佩不絕,民心大安。
但喬婉卻病倒了,而且這病來得凶狠,她陷入昏迷之中,日夜苦苦掙扎徘徊在冰凍寒冷和烈火焚燒的痛楚里。
鳳宮里眾人全急壞了,尤其是素兒,每每在太醫面色凝重的離去後,背著人暗地里哭了好幾回。
「娘娘,您振作點,一定要快些好起來呀!」她顫抖著手努力喂著一匙一匙的湯藥,哽咽得幾不成聲。
喬婉依然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朱爾靜也日日到她榻邊探視,可每次都只能匆匆來去,因為喬婉如今在名義上是先帝的遺後,是他的「皇嫂」,縱然他心急如焚,恨不能時時伴在她身側,可朝中大事甫定,他萬萬不能落人口實。
他只能叮囑太醫院,務必要速速治好喬婉的病,否則提頭來見。
在太醫們戰戰兢兢,竭神盡力地療護之下,半個月後,喬婉的病終于漸漸有起色了。
「爾靜哥哥?」她慢慢睜開雙眼,一望見的便是他焦急心痛的眸光。
「你終于醒了,謝天謝地。」他糾結的心總算稍稍放松了些。
她再不醒來,全太醫院的太醫們就要個個腦袋不保了。
「爾靜哥哥,我好像作了一個好長、好累的夢啊!」喬婉望著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毫無血色的嘴唇揚起一抹嬌憨笑容。「你屋外那老梅樹果子長好了嗎?婉婉給你做腌茶梅吃好不好?」
朱爾靜聞言心頭猶如萬針穿刺,鼻頭一酸,立時又強自壓抑下來,柔聲道︰「我腌了有好幾壇子呢,等你病都好了,我全部開給你吃。」
「是嗎?」她淺淺地笑了,幸福地嘆息,「爾靜哥哥果然對我最好了。」
「傻瓜。」他吻了吻她冰涼的額頭,心如刀割。
然而,他在牽掛惦念著她病情的同時,卻也有另一樁大事令他備感困擾煩惱,遲遲無法釋懷。
新帝登基為皇,于祖宗禮法,須大選天下秀女,並擇一嫻淑大度者為後。
朝中文武百官皆推舉賢德陸宰相千金陸朝秀,溫婉德淑,幽賢貞靜,實為新後上上之選。
現在,就只等他金筆一勾,不日即可舉行大典冊封為母儀天下的皇後。
這些話,又教他如何忍心、如何舍得對婉婉說出口呢?
朱爾靜陷入兩難里,對于被安排至先帝所遺後妃禮敬宮中的喬婉,他私心想獨排眾議,不顧文武大臣及天下百姓的議論反對也要封她為後,完成他當初對她、對自己所許下的承諾。
──她為了他,已失去一切,他怎麼也不能放開她的手!
可初坐上的江山寶座尚未穩固,他須得維持朱氏王朝的正統與正當性,自然不能在這重大環節上失了差錯,引起不必要的紛爭與質疑,于是朱爾靜決定先封宰相千金為後,日後再尋其他理由乾坤挪移。
然而後宮議論紛紛,宰相千金為後勢在必得,已盡失所有的喬婉終于還是听到宮中飛短流長的消息。
在听到的那一剎那,她面若死灰,如遭雷殛般呆了好久好久。
當她終于回過神來時,勉強克制住了瀕臨心碎、崩潰的脆弱,強撐著大病未愈的虛弱身體,決心扞衛自己唯一僅剩、也是最親最重要的人。
只要能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這是他這些年來教會她的其中一項武器。
「爾靜哥哥,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你……」喬婉病還沒大好,清麗小臉如今消減得越發可憐,縴小身子更是病骨支離,華麗鳳袍罩在身上松松垮垮,彷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了。「我就只剩下你了。」
她絕不能再失去他……
喬婉臉上燃燒著發狂般的決心,努力扶著床柱想下床,服侍的宮女聞聲忙上前攙扶。
「娘娘,您還不能下床,太醫說您的病還沒好呀!」
「是啊,娘娘,您身子這般虛弱,得好好躺著休息才行。」
「走開!」她想推開喧鬧得討厭的宮女,卻半點力氣也沒有,只能氣喘吁吁地掙扎。「我……咳咳咳……不要你們……素兒呢?素兒呢?」
「娘娘息怒。素兒姊姊被召往儲秀殿去了。」
「儲秀殿?」喬婉愣了一下,隨即一陣冰冷寒意爬上心口。「她、她去儲秀殿做什麼?」
宮女們面面相覷。「娘娘恕罪,奴婢們也不知道。」
「儲秀殿……如今住的是陸小姐吧?」
尚未正式為後,就已要奪她的宮人,與她為敵了嗎?
「回娘娘,的確是陸小姐住的。」一名宮女大著膽子,殷勤討好道︰「不過內務總管姜公公說,待萬歲爺大婚過後,我們就該改口喚皇後娘娘了。」
喬婉心如萬箭攢刺,臉色蒼白地瞪視著宮女,「住口!」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那名宮女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忙伏去拚命磕頭。
「娘娘饒命啊!」其他宮女也慌得全跪下了,害怕得瑟瑟發抖。
喬婉眼前金星亂竄,陣陣暈眩襲來,她死命咬住下唇,藉由劇烈痛楚勉強維持住神智清明。
不,她不能再倒下。
她喬婉斗到了今天,絕不能在這最後關頭松手,輸掉她最心愛的男人!
「娘娘──」
「都給我滾!」她緊緊攀住床柱,狀若瘋狂的大叫,「滾!」
宮女們驚慌倉皇的退出去,偌大鳳宮轉眼間空空蕩蕩,只剩下孤魂似的喬婉,神情淒苦地望著殿門外,她極目遙望,彷佛想望穿長空,望見坐在九重金鑾寶座上的那個男人。
爾靜哥哥,你不是說,我才是你這一生唯一的皇後嗎?
你為什麼要這樣待我?你怎麼忍心這樣待我?
「為什麼──」她仰天悲號,熱淚滾滾而落。